不如说,最为可怖的噩梦之中,也不会出现这样骇人的景象。 天空张开了眼睛。 不,那只是被吓得神智混 之人,某种近乎昏聩的直觉罢了。 黑 的 云盘旋在风月天的上空,同那骇人的无边密云比起来,这 溢着酒 财气的花街渺小得不值一提。曾经被无数文人墨客提笔赞颂的盛世浮华,这一切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景象,此刻都显得如此轻薄肤浅,脆弱无依。 便是在孩提时的梦魇之中,也不曾出现过那般可怖的云。 花娘跌坐在地,无意识地向后退缩,脚尖蹬着地,一蹭一蹭地往后缩,直到撞上了屏风,才陡然惊呼一声,又像是怕自己的惨叫招惹来什么妖魔一般,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将声音硬生生掐断在喉间。 ……别出声。 本能在这样告诫她。 别被它发现。 理智在这样命令她。 她什么也不敢说,也什么都不敢做,明明吓得快要 不上气来,却连大口呼 都不敢,生怕发出一点点声音,就会被那个东西注意到。 而后。 她觉察到了。 最先用惊呼将她从 榻上唤醒的小丫鬟,不知不觉间已没了声息。 她只觉得冷汗一重一重浸透了衣衫。 想要确认什么,又害怕确认什么一样,她缓缓地、缓缓地扭过头去。 她对上了一双惨白的眼睛。 “啊啊啊啊啊啊!!!” 莫大的恐怖完全冲破了花娘的心防,她惊声尖叫起来,再也克制不住地往后跳了一大步,硬生生撞翻了屏风。 跌坐在屏风里面,被带倒的衣架砸了个正着,花娘才终于在疼痛中稍稍清醒过来,她捂着被撞到的腿,一边 息一边将身子拖出来,这才发觉,并不是小丫鬟的眼睛突然变成了白 ,而是她的眼睛整个翻了上去,只 出血丝密布的白眼仁来。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花娘无声地松了口气,下一刻,她的呼 陡然一窒—— 她终于想起自己在哪儿看过这样的眼睛了。 她娘过不下去用一 带把自己吊死了以后,大人们把她从房梁上放下来时,她就用那双只有白眼仁的眼睛在看她。 定定地、定定地看着她。 就像这个丫鬟一样。 这是吊死鬼的眼睛。 花娘无声地颤抖起来,手指疯了一样在手臂上抓挠,直抓出一道又一道血痕来,皮 都卷到指甲里,她也不敢抻开手掌来。 就算不去验一下那小丫鬟的呼 ,只要看到那青白的脸 ——尸体的脸 ——她也知道,那丫鬟定然是死了。 她到底是怎么死的?什么时候死的? 花娘想不明白。 但与此同时,她忽然意识到了一件更为可怖的事。 太……安静了。 就算白天没有夜晚那般人声鼎沸,外面也不应当如此安静才是。 众所周知,有人的地方就没有清静。就算没有人说话的声音,也该有些旁的。 马车的车轮 过路面时骨碌骨碌的运转声,马的鼻息与嘶鸣。畜生是不可控的,所以天亮起来了,后院的 也该叫起来了,应当还有些狗叫,鸟鸣,虫子窸窸窣窣的动静,池塘里青蛙的合奏……便是仆役们拆起门板来,也该发出吱呀吱呀的动静 但为什么,外面什么声音也没有呢? 花娘睁大了眼睛,下一刻,她只觉得喉头一甜,猛地呕出一口血来。 是了。 她前些 子才被医生断出了桃花痨,叮嘱鸨母近来少给她安排些客人,要她好好养病才是。 可她明明已经求了相 的恩客,借了他的门道从医修那儿讨了些灵药来。到底是仙家法术,那灵药十分管用,服下之后她已有好些 子没有发病了,为什么今 却忽然…… 花娘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口接一口的呕血,平 的丝帕早已兜不住了,衣袖衣摆俱是溅上的鲜血,她咳得连气也 不上来,不消多时,便一头栽倒在血泊之中, 搐几下,再也没有了动静。 于是,这间房间,也安静了下来。 死亡到来的时候,总是寂静无声的。 似锦繁花次第凋落,如茵绿草成片枯萎,依依杨柳黄叶飘零,虫鸣寂静下去,啼声婉转的鸟儿坠落在大地之上,皮 丰润的猫狗挣扎着 动几下后腿, 也黯淡下去。湖里的锦鲤成片成片翻起白肚皮,间或飘过一只惨白的青蛙,在昏暗的光线下,白得像是死人的眼睛。 风也变得悄然,像是想要从死亡的双翼下溜走一样,变得幽微,变得隐秘。细细的,轻轻的,几乎让人觉察不到风正从你耳边飘过。 水中的画舫轻轻摇动了一下,似乎是有一只很轻很轻的鸟儿,落在了船头之上。 “所以我才说,不要选我这儿啊。” 画舫之中,传出了女子似嗔似喜的笑语。 “你瞧,她这么一来,我的风月天就全毁了。” 死的到来是寂静的。 死魔如同一道 翳的影子,无声无息出现在画舫之上。 魔张开红绡扇掩住半张脸,自扇底无声地打量着死魔。 她今 依然只披了一件漆黑的长衣,衣摆逶迤一地,长长的黑发披散在身后,因为从未修剪过,黑蛇般蜿蜒及地。此时正是白昼,然而她却似乎唤来了沉暗的夜 。半张脸隐没在衣领之下,只 出一双深渊般的眼睛。 沉沉的,沉沉的黑。 死一样的黑。 “阿弥陀佛。”大悲和尚双手合十,口颂佛号,“巫真施主,还请慎言。” 烦恼魔 出了神佛一般悲天悯人的神 。 “她并未毁了他们。”他认真道,“她只不过是将那必将到来的死赐予了他们。其间并无过错,亦无罪行。” “只不过是,将他们的死期提前了……而已吗?” 魔稍稍眯起眼,在红绡扇下绽开了异常妩媚的笑意。 “大和尚还真是偏心。”她稍稍拖长了声音,“怎么不见对着我们的时候有这么纵容呢?我在你面前摘一朵花,你都恨不得扭下我的脑袋来。把你的宽容也分一点给我怎么样?” “施主说笑了。”大悲和尚不为所动,面上微笑依旧,“你我皆为肮脏罪孽的人类,与天魔与死魔不同,你杀生是为了取乐,我杀生是为了卫道,我等所犯下的一切罪孽皆出于本心,皆是我等所 所求。做下了天理难容之事,还寻求天道庇佑,想要人世宽容……我倒不知道,施主您何时是如此喜 说笑之人了?” 魔用红绡扇掩着口,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大和尚真是开不起玩笑。”她一双桃花眼弯起来,笑得妩媚万方,“不管是入魔之前还是入魔之后,你都这样不解风情。不懂玩笑的男人可没有女人会喜 呢。” “阿弥陀佛。”大悲和尚又是一合掌,闭眼笑道,“贫僧出家多年,本就不近女 。施主说笑了。” “所以你这种一本正经的地方呀——” 魔摇了摇头,目光落在死魔脸上,微微一凝。 死魔正在看花。 魔的画舫上,自然摆了许多花。 唯有牡丹真国 ,花开时节动京城。 她的画舫上不放芍药,不放莲花,只放着 魔从海内海外搜寻来的各 牡丹花。一样样俱是珍品,许多是连赏花名人也说不出的稀世珍品。 风光 眼,花团锦簇,姹紫嫣红,争奇斗 。 牡丹本是陆生,亦不适合盆栽,然而不负 素来不负 光,道法高深,而 魔又最擅长旁门左道,奇巧 技。因此,她要它们在哪儿开,它们就要在哪儿开,要它们什么时候开,它们就要什么时候开。 然而此时此刻,这些开得烂漫已极的花朵,却在死魔的注视中无声死去。 当它们映入她眼帘的那一刻,它们便要死去。 这也是无法可想的事。 因为,被死亡看到了,就没有办法了。 然而,死魔却依然在看着。 就算盛放的花朵都被她的视线夺走了生机,就算它们枯萎、败落,变得又黄又脏,她也还是看着。 一直一直,就那样看着。 烦恼魔也留意到了死魔的目光,他摇了摇头,像是一个溺 自己的老来女一样的老人般摇了摇头, 出一抹无奈的微笑。 “真是孩子气。”他说。 魔却在红绡扇下,绽开了意味深长的笑。 她已经知道,死魔为什么忽然想要花了。 “的确,很孩子气呢。” 魔一边笑,一边意有所指道。 只不过。她所说的孩子气,并不是指眼前这件事。 大悲和尚并不知道 魔正在笑什么。 不然的话,他一定会将她们两个都杀了——无论是 魔,还是死魔。 魔一边笑一边想。 “不来就杀了你。” 还有比这句话,更孩子气的话语吗? 一回想起来先前从传音符中传来死魔的命令。 魔便笑得几乎歪倒在软枕之中。 多可怜,多可 。 她想。 还真是好多年没看到小姑娘这么可 的一面了。 像是不小心打碎了自己最喜 的杯子的小姑娘,手足无措地呆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甚至用上了她最厌恶的男人的传讯符,来联系她最厌恶的女人。 在传讯符里听到死魔的声音时, 魔还以为这是旁人的诡计呢。BowucHINa.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