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的这一声喝,当真是振聋发聩,李崔旻的酒一下就醒了。 他颤颤巍巍的侧头朝肩头看去。 那儿哪里是什么水红的绸缎衣袖,分明是一张水红的彩纸罢了,他的背上轻飘飘,显然也不是什么活人。 李崔旻三魂去了两魄,哀嚎道。 “叔,叔哎,救命,救命啊!” “……救命!顾小郎救命!” 他一边喊着救命,一边将背上的纸人抡了下来,自个儿手舞足蹈,似有野狗追赶一般的朝自家宅子跑去。 “嘭!”的一声响起,那是院子屋门被重重的关上。 李崔旻这一连窜的动作只在眨眼间便完成了,正待上前救命的顾昭和赵刀两人瞧着地上的纸人,面面相觑。 恰好一阵风吹来,纸扎人被吹得簌簌发响。 顾昭迟疑:“叔,刚刚那李大哥回去了,应该就不用咱们了吧。” 赵刀也愣愣的,“不愧是年轻人,就算喝了大酒,那腿脚也是利索的。” 说完,两人看地上的纸扎人。 这是一个媒人样式的纸扎人,模样致,鲜活不死板,衣襟旁边还贴心的别了一方喜鹊绣纹的帕子。 “死样,瞅着人家干嘛,还不扶人家起来?” 地上大嘴媒人的嘴里突然说出这样的一句话,赵刀唬了一下,连忙问顾昭。 “昭啊,这纸人是怎么了?” 顾昭走近瞧了瞧,视线重点落在纸人的眼睛处,仔细的观察了片刻。 “果然!叔你瞧这里。” 顾昭指了纸人的眼睛让赵刀看。 赵刀提了提心,秉着一口气看了过去。 “这......这谁画的啊。” “没错。”顾昭点头,“纸人的眼睛沾染了颜料,被鬼炁所附,就有了灵,这才哄了刚刚那李大哥背她回家。” 虽然顾昭还不会扎纸人,但她也听闻过这行当的一二忌讳。 扎纸人这个行当里有一句话,叫做纸人画眼不点睛,纸马立足不扬鬃。 据说纸人只要眼睛被画了,也就被赋予了人的气神,这样一来,纸人似人,就容易被祟物上身,也就通了。 眼前这个纸人眼睛处多了点墨汁,墨汁有些不规则,瞧过去倒像是不经意间沾染的一样。 大嘴媒人辩解:“我对方才那官人没有恶意,是诚心为他保媒拉纤的。” 顾昭将地上的纸人捡了起来,扶正,随口应道。 “做媒?你打算介绍他鬼娘子啊,要真给他介绍了,没出几,他也得成鬼相公了。” 大嘴媒人紧紧的闭上了嘴。 “好了,瞧你身上的炁息还算干净,人鬼殊途,赶紧回去吧。” 顾昭化炁成掌风,正准备将那媒人鬼拍回鬼道,她忽然想起来什么,又将媒人鬼拎了出来,盯着她的眼睛,问道。 “你会做媒?” “自然!”媒人鬼的膛了,眉飞舞般自豪模样,“我张翠喜可是这十里八乡出了名儿的媒人,一口大嘴能说四方,巧着咧!” 顾昭沉思:“唔,姑且信你一回吧。” 顿了顿,她继续道。 “这人鬼之间说亲你是别想了,造孽的,这样吧,我这儿正好有一桩亲,回头找你帮帮忙,帮衬一二。” 大嘴媒人张翠喜喜:“当真?” 顾昭点头,“自然是真,你放心,要是亲事办得圆,回头少不了你大金大银的元宝的。” 张翠喜:“哎!” 顾昭问了张翠喜的名字和哪里人士,在心里记下后,就将鬼灵拍了回去。 “成!等我准备好了,我燃香寻你!” 送回了媒人鬼,顾昭拎起地上的纸人,仔细的翻看了一番。 赵刀站在两步远的地方,灯笼往前照了照,不解道。 “你在干嘛?” 顾昭手中动作不停,解释道。 “原先我还想着要不要去桑阿婆那儿买一个纸人来瞧瞧,嘿,运道就是这么好,今儿巡夜就碰到了一个,可不得好好的瞧瞧了!” 赵刀不解:“瞧这个干嘛!” 顾昭:“我答应了一位漂亮的娘子,要送她风光大嫁的,她那夫婿好似颇为厉害,我得学一学桑阿婆的手艺,扎一些纸人明器下去,要是可以的话,再给她扎一栋大宅子。” 赵刀:...... 顾昭瞧了一会儿,瞧出了内里的一些门道,这才将这纸人单手夹起,抬脚朝涯石街走去。 ...... 涯石街,桑家。 桑阿婆拄着拐杖,另一只手提着灯笼,她身后跟着小童小盘和小棋。 正准备踏入黑暗的时候,桑阿婆抬头朝东面望去,沉声道。 “有人来了。” 小盘小棋面上忐忑,小棋绞着手指,声音里带着哭音。 “阿婆,都怪我,我想起了,我今儿在店里抖了抖笔,上头的墨汁正好甩到纸人眼睛附近,我,我想着就那么一点,也就没和你说了。” 桑阿婆沉声:“下回谨慎。” 她摸了摸小童的脑袋,继续道。 “我和你们说过了,纸人画眼不点睛,纸马立足不扬鬃,别说是一点,就是半点,那纸人眼眶处也是沾不得的。” “好了,莫说了,有人过来了。” 小棋止住了哭音,跟着桑阿婆朝东面看去,只见两点熹微的灯光出现,后头有两道影子……不,是三道,小个的那个手中好似还夹着一个什么。 多瞧了两眼,小棋喜。 “阿婆,是顾小郎,他帮我们找回纸人了。” 桑阿婆暗暗松了口气,轻声应了一声,“嗯。” 人途鬼道叠重重,玉溪镇里发生了这么多次古怪的事情,最后都平平安安的过去了,桑阿婆也听说了长宁街的顾小郎得了家里的传承,知道这是同道修行中人。 桑阿婆沉声,“顾道友。” 顾昭走了过来,将纸人往旁边搁了搁。 “阿婆,这纸人通了,上头附了一位媒婆,眼下已经回鬼道了。” “多谢。”桑阿婆冲顾昭点了点头,表示知情了。 旁边的小盘小棋兄弟也知事,两人将那顶媒婆样的纸扎人一起抬进了香火店。 顾昭瞧着里头的纸扎房子,轿子,童男童女,丫鬟婆子……各个致灵巧,眼里出羡。 还是死人好啊,缺啥让间的家里人烧一烧,一转眼就啥都有了。 桑阿婆跟着往里头瞧,叹了一声:“明儿我便将这纸人烧了,画了眼点了睛,纸人通了,到底是不吉。” 分别的时候,顾昭犹豫片刻,将自己答应王翘娘的事情说了说,最后道。 “阿婆,做鬼亲这事我还是头一次,她生前被人剥皮活埋,去的那般苦,我也想让她死后风光大嫁。” 顾昭眼睛瞅了一眼桑阿婆店里还摆着的那些纸扎,继续道。 “我扎纸的时候,你能指点一二吗?” 怕桑阿婆误会,她连忙补充道,“浅的也成,其他我自己琢磨。” 桑阿婆沉默片刻,她瞧着顾昭,眉眼舒缓,浑浊的眼好似在回忆那泛黄的记忆。 半晌后,她的视线定了定,冲顾昭微微颔首。 “好,顾小郎得空了便过来吧。” 顾昭喜,冲桑阿婆做了个揖,“多谢阿婆了。” ...... 得了应允,接下来巡夜的时候,顾昭脚下的步子也轻快了,赵刀多瞧了一眼,摇头道。 “你啊,运道不差,那桑阿婆平里子古怪着,对你倒是和颜悦。” 顾昭反驳,“哪里古怪了?我瞧阿婆倒是人好,我听我阿说过,阿婆身边的两个小童都是别人丢在她家门口。” “家里爹娘不要,桑阿婆捡了养大的。” 能养别人家孩子的人,哪里有什么子古怪? 有古怪也是高人的矜持罢了! 赵刀揶揄,“哟!这还没有学东西,就护上了?” 顾昭嘿嘿笑了一声,“哪呢!肺腑之言,肺腑之言罢了。” 两人往前巡夜,后半夜倒是太平得很,赵刀也有了谈兴,就和顾昭说起了桑阿婆的事。 “听说年轻的时候嫁到了祁北郡城,是行商的人家,家大业大,养过一个儿子。” 顾昭诧异,“桑阿婆有儿子?” “那怎么不见他啊。” 赵刀叹了一口气,“后来没了。”他瞧了瞧周围,低了声音,小声道。BOwUchIna.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