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十分有礼节,每到一个转角处,便伸手邀她先过,但每每伸手的时候,他都刻意掩住了袖袍上的脏污。 南衣忽然明白过来了,是衣冠。他自卑的,是自己的衣冠脏了。 南衣鼻头莫名有点酸,看他眉目俊朗,知书达理的模样,应该也是个大户人家的儿郎。 这世让多少人支离破碎。 “你是外地来的吗?”南衣找他攀谈,试图打破一下这沉闷的气氛。 “小人从东京城亡而来的。”他言语十分谦卑。 原来是京城里的公子啊,难怪…… 南衣心中唏嘘,忽然,宋予恕的脚步停了下来,南衣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一行车队也在前面巷的大宅前停了下来。 马车中,下来一个身形魁梧的男人,一身岐人冬服,正是大岐丞相韩先旺的弟弟,完颜骏。令福帝姬也从金舆中走下来,她身形消瘦,虽华服加身,仍显得伶仃。 附近并没有太多的行人,耳尖的南衣却听到一阵奇怪的窸窣声。像是…… 南衣狐疑地打量着,看到令福帝姬已经跟着完颜骏踏入宅门,那奇怪的窸窣声正是从她脚上传来的——她的脚上竟戴着沉重的镣铐,每走一步,便发出碰撞声。 第27章 帝姬 南衣足足愣了几秒,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俘虏这个词听在耳边,听多了反而没了想象,直到这一刻,才有了触目惊心的实。 “夫人,人多眼杂,走吧。” 宋予恕低声提醒了一下南衣。 南衣这才注意到他们在这里驻足得有些久,守卫的岐兵已经起疑看了过来。她只能挪步离开。 转过街角之前,她忍不住又朝那边望去,帝姬已经进入宅子,朱红大门即将合上。 鬼使神差般的,令福帝姬也回头深深地望了一眼,正好对上了南衣停留的目光。 然后那扇朱红漆门便合上了,将那位女子哀伤、痛苦的眼神隔绝其中。 这个眼神并不烈,却如钝一样一下一下捶击南衣的口。 南衣难过地垂眸,注意到宋予恕的手紧紧抓着书卷的边缘,指节甚至都泛起青白。 他亦很愤怒。 “宋七郎,你从前在京城,听说过这位帝姬吗?” “她叫徐叩月,本是东京皇城中最受宠的帝姬。” “叩月?真好听的名字。” “据说她出生在半夜,那晚乌云蔽月,而就在她出生的那一刻,一声响亮的啼哭传出朱檐,天上的乌云竟悉数散开,仿佛瞬间叩开了月门,挥洒月辉,故官家对这个女儿更加垂,赐字‘叩月’ 。” 南衣听得唏嘘。寥寥数句,便能知晓她集万千宠于一身的过去。 她本是天上月,枝头凤。但美丽的东西都是脆弱的,战火烧过,无人幸免。 —— 徐叩月随着众人一起进了宅门。完颜骏在院中停下脚步,她便不敢往前了,站在照壁处。仆从们纷纷识趣地散开,院中只留这两人。 完颜骏回头看徐叩月,神情鸷冷漠。 “没人看着了。” 没头没脑的一句,但徐叩月已经听明白了。 她跪在地上,去华丽的外袍,叠好放在身前,又一点点取下头的簪饰、双耳的耳铛,手上的金钏、玉镯,放在外袍上,再恭恭敬敬地双手呈上。 寒冬里,她只着一身单衣,薄得像一片洁白的纸笺。显然,她是被驯化过的,才会有此刻的知趣和乖巧。 她着泪,手依然像兰花一样轻盈,举手投足间仍是优雅。 但完颜骏对她没有半分怜惜。看到她逆来顺受的这张面孔,更觉厌恶。他一甩袖,将她递上来的华服首饰如数拂落在地上,大步离开。 地上鹅黄的衣袍上,赫然出现了一个脏污的脚印。 徐叩月习以为常,将地上的东西重新收拾好。重新整理干净了,她也并没有着急起身,而是在这个四方的院子中抬头,空地望着故国的夕。 西陆蝉声唱,南冠客思深。 —— 南衣将宋予恕送回到江月坊后,有些失魂落魄地回到望雪坞。不过出门一,接连撞上许多事情,她的心境比之昨,又大有不同。 可具体到底何处开始变化了,她又说不上来。 她想去找谢穗安,却得知谢穗安一回来就被陆锦绣下令软在了房间中,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看守着。 不遑多说,也知道是如今沥都府形势突变,陆锦绣怕自己的女儿惹是生非,卷入谢铸的案子当中,先发制人将她关起来。 南衣全然忘了收租的事,刚准备回柘月阁,院中撞见陆锦绣。 她见她两手空空,有些狐疑:“少夫人,您是刚回来?——今收的租金呢?” 南衣低声回答:“佃农和商户们手头实在没那么多现钱……” 陆锦绣有些不耐烦:“少夫人也太天真了,那些刁民就是诡计多端,各种说辞不肯租罢了。” “——我免了他们三个月的租金。” 陆锦绣倒一口冷气:“什么?!” 陆锦绣的声音太大,导致路过的女使纷纷侧目。她之前还能对南衣保持和颜悦,这会实在是装不下去了,语气里含了几分明显的训斥。 “少夫人你倒是好,出门一趟当了个大善人,你知道望雪坞上下的开支是靠什么维持的吗?府里这么多张嘴,少夫人你来养吗?”BOwucHinA.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