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拧着眉往房内又瞥了一眼,这才提步走出了府,自去与穆亭云挤。 秦绵忍不住踮脚,又往房内看了一眼。 房门轻轻掩着,陈设清减,一榻一椅一蒲团,沿袭楚兰阔一贯的清修风格。因最近傅灵佩住着,在墙角处还特地了几盆清雅的盆栽,微风过处,便有暗香盈鼻。 可惜,房内的女子一无所觉,对外界地知降到了最低点,依然傻呆呆地抱着一具皑皑的白骨。 白骨洁净,看得出身前肩宽腿长的架势,血俱是风干得彻底,即便是元婴修者,在死亡面前,也并不高贵。 傅灵佩怎么也不相信丁一死去的事实。 不久前,他还抵着额与她说,“他不会有事。”他告诉她,会为她报了仇,他确实手刃了仇人,赢得漂亮,可苦心孤诣这么多年,莫非只绸缪出以命抵命这一条道? 她渐渐有些想明白了。 为什么在沧澜界,丁一不肯服食她炼制的那些灵丹,偶尔见之身上总有萧瑟之,因为他早先便打算好了,要以命换命。可若这样,他又何苦来招惹她?何苦许下那许多承诺,将她弃到一旁? 她想明白了,灵犀虫的死亡,不过缘于再一次被植入道纹——陆天行既是能凭着莫语阑的威胁,重新在他身上下这等道纹,又如何会发现不了灵犀虫的存在? 一只小小的,不值一提的虫子,在陆天行手里,不堪一捏。 傅灵佩觉得很奇怪。 她并不觉得如何撕心裂肺,除了一开始滴的几滴泪,这觉甚至不如陆篱姝之死来得强烈。可偏偏脑子被不知名的情绪得的,再腾不出空间来思考旁的。 这痛一点点着她的心脏,挤着她的脑袋,让她坐立难安。 傅灵佩知道自己被师姐与师尊带回了天元派,也知道自己被安置在了师尊的府,知道秦绵在门外念叨的那许多琐碎事,甚至知道归一派成一团,知道妩清变了模样,知道魏园来了许多趟。 可她像活在另一个世界里,呆呆地看,却怎么也触不到现实。 梦境与现实汇。 她眼前又一次出现了那一片昏黄的天空,和枯败的田地。丁一穿着侬丽的红衣,大睁着双眼躺在草地上朝她笑,口的大发出桀桀桀的嘲笑,仿佛在对她说: “别做梦了,这么多年来,这两世人生,你改变了什么。” “陆篱姝死了。可她原本就不存在。” “我也死了。带着口的破。” “将来,最终你也会死,走入你前世最终的归途……” “一切,不过是宿命。” 宿命? 不,不是宿命—— 傅灵佩猛地惊醒过来,手心被白骨硌得生疼,浑身都微微发起抖来。不,不是宿命!一切都不一样了。 对,不一样了。 师尊还活得好好的,傅家没事,她结婴了,师尊结婴了,许多事,早就不一样了! 白骨被她的抖动震得咔咔作响。 傅灵佩一把将它搂住,真正嚎啕大哭起来。斯人远去的真实渐渐将她湮没,她终于明白过来,她错了。 将丁一看得太过无所不能,是她的错。 他不过比她大了几岁,在最初,也不过是个孩子。 这个孩子一生孤苦,在这漫漫长夜里,举着一只生锈的铁铲,与一只身轻力壮的野兽搏斗,这野兽有刚硬的皮骨,有锋锐的獠牙,只需轻轻一击,便能将他肚皮撕裂,将他粉身碎骨。他用了近乎一生的时间去绸缪,去算计,只为从野兽的口中获得自由。 最终,他也自由了。 野兽死了,他也死了。而作为这个孩子极少的伙伴之一,她不曾真正窥探过他的内心,不曾真正帮助过他,甚至,一直盲目地倚靠着信赖着他,却不知,他早已不堪重负,将生死做了筹码。 陆天行死了。 她自然不用再比了。这是他为她挣来的生机,傅灵佩觉得自己的心,被一道重鼓时刻击着,痛得她想地打滚,痛得她不过气来。 “凌渊,凌渊……” 傅灵佩千百遍地唤,眼前却只有那具孤单单的尸骸,咧着嘴,仿佛在说,“静疏,莫哭。” 她噎着,从玉戒中取出一套丁一曾留在她这的法衣,帮白骨一件件地换上,素绫里衣,红长衫,间松松束起,一件件,有条不紊,丝毫不。 秦绵在外吓了一跳,只见房内女子动作轻柔地帮塌上白骨一件件地套上衣裳,似疯魔了一般,嘴里还哼着不知名的曲调,异常怪异。 “完了完了,老大疯了!” 娇娇急得跳脚,弥晖将她按在脑门上,睁着一双雾蒙蒙的眼,撅股往里头看,也被这情景渗得出了一身冷汗。 “且等我去探探情况。” 秦绵强自镇定下来,清咳了一声,干脆推门进了去,做出惊讶的表情:“师妹,你这是在干什么?” 傅灵佩并不应她,将最后的一个结细细打好,才转过身道,“凌渊素来好享受,我为他加件衣裳。” 见秦绵额间冒汗,惊魂未定的模样,还镇静地笑了:“师姐莫担心,静疏并未疯,他为我挣得的命,我自要好好活着享受才是。” “那,那你……” “等静疏稍作些安排,便带着他——”傅灵佩眼波温柔,“一同入云昬界。” 此后,山高水远,两人再不分开。 秦绵被噎住了,“师妹,你要带着这具尸骸——” “他叫凌渊,有名字的。”傅灵佩强调,面上带笑。 “好,好,就叫凌渊,你是说,你要随身带着他去云昬界?”秦绵只觉眼前师妹看似正常,却让她骨悚然。 “晤,我与凌渊自是要一块的。” 傅灵佩垂头将白骨摆好,眼睫在灯下出了一层重重地浓密的暗影,剪影温柔,嘴角含笑。 秦绵无语,一时府内只有衣物摩擦的窸窣声。 “师姐,静疏此前一直忘了问,凌渊的四方鼎,你可知,去了哪儿?” 秦绵一愣,半晌才挠着头道,“这确实没留意,不过约莫清玄道君是知道些的,不如我帮你问问?” 作者有话要说: 结局he,放心,驴子最讨厌悲剧了~ 第341章 330.329 “不必了。” 傅灵佩似醒过神来, 纤长的指腹轻轻划过白骨光滑的头颅,眼神专注而温柔, 怕惊扰了他似的,轻声道:“待我亲自去问罢。” 秦绵口中呐呐不能言,她极不愿承认,师妹约莫……还是变了些,更冷,还有点疯。 “不如, 还是我陪你一道去吧。” 傅灵佩淡淡地瞥她一眼,这一眼让秦绵后背都沁上了一层冷意, 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师姐多虑了,静疏还没疯。” 语声清淡,秦绵尴尬地笑了声,摆手道, “好, 好,好, 没疯, 没疯。” 傅灵佩情知她是言不由衷,却不耐为此辩解,伸手拢了拢罩在白骨架子上空的袍子,慢条斯理地将翘起的边角又细致地捋了一遍。 “师姐,莫把师妹我想得这般脆弱,只是……” 此番过后, 长空失,月黯淡,她心力一时无以为继,沉湎进了虚无。 秦绵地觉出她的一丝郁,摸了摸鼻子道,“师妹,你且休息休息,有事便唤师姐,莫客气!旁的不行,些许跑腿之事,师姐还是做得来的。” 傅灵佩颔首微笑,眉眼被灯光釉出一层清冷的光。 秦绵一时心跳滞了一拍,手便停在了半空。傅灵佩奇怪地看她,秦绵这才反应过来,讪讪地转身出门,心下是一阵惊心动魄。师妹受情伤之后,这容貌更美上一层,本已是人间难寻,如今美人新愁,更让人见而心折,连她一个女子之身竟也受了惑。 美成这样,未免遭祸。 亏得师妹已是元婴,若还是金丹筑基之,早被人掳了去了。也不知师尊的心肝怎么长的,对师姐还能皱得下去眉头,再想起魏园回回来时的那副模样,秦绵不免更叹了声。 “如何如何?” 娇娇头一个蹦到了她鼻子面前,四只茸茸的爪子比划着,“老大疯没疯?” 见秦绵神思不属,立时嚎啕大哭,毫无形象,眼泪珠子跟不要钱似的一个劲往下落:“我就知道,全天下的美人,个个都是磨人,没有一个好东西!老大这是伤透心了,呜呜呜呜……” 魔音穿耳,哭得极用力极伤情。 弥晖出了个无奈的笑,两只长耳朵耷拉下来将耳堵住,一边对着向外步出的傅灵佩点了点头,“老大。” 秦绵愣愣地看着傅灵佩步法阔朗,身姿飒地走过她身边,一路往外扬长而去。 再一看房内,那具白骨已然消失不见,看来是真的被她收好带在身边了。 “老大,等等我!” 还不待秦绵反应过来,一只七尾的白狐狸已然蹦蹦跳跳地跟了上去,身后缀着一只浑圆的灰兔子,还有一团……模模糊糊的小白人? 秦绵以为自己眼花了,了眼睛,孰料再一睁眼,已然失去了他们的踪影,不由快速冲了出去,只捕捉到一道尾巴,耳边传来傅灵佩沉静的声音: “莫跟,找鼎。” 言语简洁,行动干脆。秦绵只得悻悻地回了自己房间。 此时天已近黄昏,夕渐落,天剑峰沐浴在一片暖的霞光之中,似是旅人归途,热烈而温暖。 弟子们匆匆来去,偶或停下脚步,躬身作揖,一切依稀仿佛。 傅灵佩却走得格外的孤独。 脚下的土地有青葱绿意点缀,身后的白狐狸和灰兔子蹦跳活泼,但那并肩而立的身影,却不可再得。 傅灵佩到微微的鼻酸,脚下一踏,轻烟步运转如意,不过十几息,人已到了宗门大殿外,穆亭云正静静地等着她,见她来便出个笑模样: “静疏,若是来看你师尊的话,可去错了地方,他如今不在此处。” 说起此事,穆亭云便忍不住为自己掬一把辛酸泪,这半月来,楚兰阔发挥强盗作风硬生生霸占了自己的府,害他有家归不得,只能守在这宗门大殿理事。 “非也。”傅灵佩摇头,“静疏来此,只为了想问清玄道君一事。” 穆亭云出个果然如此的表情,习惯地摸了摸下颔,发觉一片光滑,这才想起前不久这蓄了许久的一把美髯遭了秧,被心的女儿一把剪子全剪了去,不免大疼。再见傅灵佩惨淡淡面,不免起了同病相怜之,拍了拍她肩,摇头叹了一声: “老祖宗早先便代了,你若来寻他,便告诉你,他,闭关了。”BOwUcHina.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