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这只小船在水面摇曳,小夜灯是孤独的一盏渔灯。 女朋友以为她睡了,蹑手蹑脚爬上,像猫儿一样蹭到肩膀,胳膊环过来掖好被子。 映在眼皮上的光灭了 婶婶常说不管什么时代,男的还是女的,总之找个不错的就嫁了,不多不少有个孩子,老了有人作伴,埋了有人哭,这才是最踏实的。 老小区建筑时间已有四十年,据说旧城改造拆到楼前就停了,大伯一家没能领到拆迁款,五口人只能继续住着的小矮楼,夏天风扇呼啦啦响,堂嫂举起拖鞋,啪一声拍死只蟑螂。 她儿子拿勺子舀西瓜,红汁混着口水滴到小背心上,一傻笑出两个黑的牙豁,堂嫂拉开窗帘,脖子上哒哒淌汗。 “对,听你婶的吧,没坏处。”她把蟑螂冲进下水道, 江澜胡扒了口饭,带着一身汗逃回大热天里去,年轻人总见不得一些老旧的,在暗里发霉的东西,她在滨水过暴雨里的七夕,大雪里的新年,喝醉了和朋友互相搀着哈哈笑,火热地喜别人和被人喜。 “没必要。”年轻的她说。 纸团从书山上弹起,落到笔电键盘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她展开,只见纸条上这样写道:小姐姐,口红真好看,什么号的呀? 中午有很多人离开座位去吃饭,图书馆人数稀少,她抬起头,看见靠窗的女生。发尾有点蓬,不听话地卷在衣领旁,她倚着窗台,和手里翘起的书页一同沐浴在光中,吹起泡泡糖又破掉,一笑出颗虎牙。 小姐姐后面是一串递进的称呼,学姐,江澜,澜澜,江小澜。 情的花车在这条坦途上越走越顺,她有能力有前程,有更多人的选择,誓要爬更高的山看更美的风景,当然也是这么做的,两人一上头从东南自驾玩到西南,有时候睡到野外,拉开帐篷看天上湖面璀璨的星河。 走久了康庄大道,自然觉得自己已经成到可以接下这段情,步入婚姻为自己建个家。 人嘛,总是期望越过越好的。 然而硬币抛高旋转,落在空旷的地上却是另一面。 甚至分歧裂开一角后,一切都在加快崩解。 “妈她就这样,刀子嘴豆腐心,你让她叨唠完也就没事了。” “我可不敢,酱油牌子张太能滔滔不绝十五分钟,生的老的照烧的,完了还要去喝茶打麻将,‘女人就要享受生活的啦’,啊——有什么办法放我去睡觉,算我求她了还不行吗。” “噗。” “再笑出去睡。” “噗哈哈我这都舍身炸碉堡了还不意嘛江小澜,喏,现在我是她集火对象,老太太见人就说我疼媳妇忘了娘。” “哦,你哪边的?” “你这边你这边。” “唉,一天天的都见不到你,我可是会生气的啊。” 火锅冒着热气,随着筷子的搅动,牛卷变飘了上来。 “来了个急诊,小姑娘暴发心肌炎,送来都心包填了,就赶紧穿刺啦切心包……” “……吃饭吃饭。” “真生气了?” “也不是,心疼你太累,”一筷子从对面夹到碗里,那双眼睛抬起,“有时候觉得……值得吗江医生?” 是不是从那时就发现不对了。 “我赶手术,这个事回家再说。” “现在说明白,你两天没回家,又告诉我以后一年半都要当什么住院总……我还不配合吗,到底让我怎么样。” “琪琪,上星期我们刚谈过,孩子可以生,但不是现在,你也说可以等的。” “我想要个准信,我知道你——中级副高,基层留学进修,几年刷刷就过去了,江澜,我们是一个家庭,你回头看看我,有孩子的话能多想想孩子,是我挣钱不多吗真的有必要这样?” “可是,这和钱没关系。” 碎片像棱镜一样倒成万花筒。 画面切过来,又是哒哒的小楼,婶婶说。 “结婚的女人就要顾家。” 还有一些人说。 “她很体谅了,是你的问题。” “你就没一点错吗?” “解释。” “什么解释。” “我问过你们科室了,昨天七点就下班,然后到十一点才回来,就为了穿成这样来跳舞?家里就这么难回,你真还记得自己结婚了?” “……” “江澜!” 什么东西破了,愤怒的岩浆涌而出淹没了她们。 江澜甩开她的手,两个人站在乐达门口,商场临近下班,走道里空啸的风辣到呛眼。 “是,我不想被你妈送汤,不想听她怪气让我回家下崽,也不想回到家把车轱辘话再说一遍哄你,我很累,你明白吗。我不是什么都能扛,你可能觉得这和管你家公司差远了,那是,你从来不问问我……这周过得好吗,有没有死人。” 所有人都在摆正我的位置,可你们真的在乎过我吗? “……所以还是工作的问题,澜澜,换掉它不行吗,你来我们这儿做顾问,活少钱多也一样能救人啊。” “……” 张嘉琪,你啊。 …… 江澜希望这是梦,然而不是,她从半醒半睡中惊醒,又一次慨过分真实的连锁记忆,总是这样,糟糕的场景糟糕的人,就像雨天的旧伤疤,每年疼上一两次,令人不得安宁。 “做噩梦了么?” “……嗯,以前的事情。” 她缓缓侧过身,在黑暗中描小朋友的脸,手指绕过发丝,染过的发剪掉后新发又细又软,引她多绕了一圈,“我吵醒你了?” “……是还没睡。”声音低变轻,浮着几分忧愁。 就算看不到,江澜也能想象黑夜里这双润的眼睛。 或许还有轻咬的。 “你……你有好点吗?” “……” 这要怎么回答呢……江澜无奈地想,焖面很好吃,全世界不会再有第二家,家里干净暖和,躺下就能睡到大天亮,这已经足了她所有的幻想。但很显然瞒不过的人——方宝宝正对怏怏不乐的她施展大治愈术,不找到病灶誓不罢休。 没有得到回应,女孩子双手分开那些虚伪的黑暗,带着一种炙热搂紧她。 毕竟对她的宝宝来说……这不是件小事,是会引发失眠,惹落眼泪的大事。 她在意你。 太多的疼惜,太多的,拥抱这么紧,女孩子主动拉过她的手贴进睡衣里。手指摸到发烫的心口,小小的尖微立起,栖在她的掌心。 江澜打开灯,手肘撑着。 “清樾。”她轻轻亲吻,头发垂进女孩松垮的领子里,声音也跟着闷进去,“宝宝。” 灯火碎成零星,水波在眼眸中摇摇坠。 …… 后来的事不好讲……但也不是不能讲。 第一例人工心脏像在记忆里搁浅的船,没人想记着,但它就在河滩上竖着高高的桅杆,船板腐烂落,传来阵阵空响。 听起来有两辈子这么远,其实才过去两年多。 那天和今天一样,手术从升做到落,结束时胃已经饿到麻木,她步子都迈不开,最大的冲动是蒙头睡到第二天中午,就这么糊糊往家赶,想着那个家就算再破烂,也是最后的收容所。 屋里黑漆漆一片,张嘉琪最近也加班,大概还没回来吧,家里隐约有种酒气发酵的味道,她没太在意,疲倦地去摸客厅的开关。 就在这时,黑暗中有人扼住她的手腕,揪到近前,劈头盖脸扇了一巴掌。 她不知道自己滚到了哪里,身体打翻了酒瓶,膝盖撞到了茶几,一半听力骤然丧失,血灌到耳朵里,传来尖锐的痛—— 脑震让很多记忆模糊了,只剩那天从窗帘里投进来的月亮,在客厅瓷砖上割开细细一条,地暖是热的,看在眼里却像一层雪。 染血的指甲抓在这条白里。 …… 江澜啊, 现在你到家了。 有人问她,今天过得好吗? 有人在此刻用力搂紧她,贴到下颌,热烘烘的脸颊挨着,小小声说,“我陪着你。” 这一瞬间巨大的难过包裹了她,那些与世界锋的冠军奖杯都不重要了,埋进这个怀抱里,这份温情里,甚至更重更深,和泪一同融到她身体里。 小朋友被吻得措手不及,蒙地圈着恋人的肩膀,她嘴发亮,微张的口齿后是红的舌头,忙着推息,咽下被搅动的津,“嗯……阿澜,你想做吗?” 江澜泪蒙蒙地看着她。 清樾的鼻翼滚着汗珠,前脖颈泛起大片红,哪怕害羞地想把自己缩起来,也问得很认真。 真挚又可,还傻傻的,江澜笑了笑,埋头吻她的脖子和锁骨,最后牙齿碰到第一个纽扣,舌头卷开,轻轻地落到左上。 睡衣解开几个扣,拉到后背,光洁的肌肤被印下一圈牙印,方清樾伏在上,肩胛骨的肌群因为舔舐颤抖,掌纹摩挲着瓣,随着更深地进入——被睡衣着的手肘缩紧,手指难耐地攥紧单…… 这本来是个强势的姿势,但女人做起来温柔极了,只有浪般此起彼伏的快。被翻过来时,眼的汗珠抹到单上,难得有了几分清,腿随着贯入发颤,手指一次次向里顶,方清樾抖着呜咽出声,一边高一边喊她的名字。 一手指、两手指,趴着的躺着的,被她一遍遍要哭的,小朋友在她指端摇晃,诚实地水,说着甜腻腻的情话。 江澜掰开腿吻上去的时候,清樾弹了一下,原本蔫蔫的甬道再收缩,水漉漉,了某人的舌头和角。 她听见江澜在笑。 “不、不要笑……” “嗯好。”舌尖绕了个圈,女人把头发顺到耳后,轻柔地舔她吻她。 方清樾瞬间宕机,她捂着脸颤,身体像颗热化的太妃糖,一部分蒸发掉,一部分乎乎地淌着夹心汁。 … “宝宝,喝水吗?” 浑身发软,花了很久才回神,她爬起来接过水杯一点点喝水。女人挨过来,身上有股留兰香的味道,方清樾看她神好了些,不由松了口气,起身挽住胳膊,软趴趴地把人在上。 两人很快齿相依,纠得难解难分,江澜以为清樾想要她,便主动牵着手向下摸。 方清樾顿了下,十指相扣将手到被子里,她眼睛红红的,不知道是纵还是难过,咽一声,小心翼翼去亲江澜的耳朵。 “痛不痛?”热气隆隆烘着耳廓,她沙哑地问。 江澜身体一抖。 秘密就这样连着旧伤一起揭开:受过伤的左耳,耳膜穿孔后花了很长时间才好,现在就像玻璃渣子被钳子一片片挑出来,她吻她身上发烫的伤痕。 泪终于落下来,江澜亲她的手指,“你知道了?” 清樾点点头,难过地垂眼,“我之前看到了判决书。” 家暴情节、伤情记录,财产分割引发的无端指责,她都不知道是怎么看完这两页的内容。 “你现在好了吗,”鼻腔发酸,声音跟着走样,“当时……当时……”专业术语越冷漠,她越能受到夹在其中的痛,方清樾不明白,她想要的很少很少,可能只是一份早餐的,点点滴滴的温柔。怎么自己每天抱不够,唯恐失去的,珍惜的人,在看不到摸不到的岁月里被人这样对待,她心疼地不过气来。 怎么舍得呢,她边哭边这样说。 江澜怔怔地看着她,“因为……人想要的总是不一样。” 她捧着人的脸,吻她的眼睛,“我哪里好,大多数人都会耿耿于怀的24小时看不见的女人吗,离异、没钱,七八糟上,谁会相信我不会出轨……”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方清樾情急之下亲过来,企图用嘴堵住这些糟糕的话。 不该说这些,小朋友不停地掉眼泪,埋在她怀里抖。 “我相信,我不在乎,”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喜你,我你。” 是真实的你,是全部的你,是从过去跋涉到现在的你。 江澜慢慢把人圈在怀里。 “好啦,让我看看,”一会儿手沿着后颈慢慢抚摸,她温柔地挠耳,带着鼻音问,“这是谁家的脏猫咪啊?” 某人还在哭,委委屈屈呜咽道:“……你家的。” 江澜哑然失笑,兜着这个大宝贝坐起来,伸手去拿头的纸巾。灯光熠熠,沉默地照着斑斑汗珠,裂着血丝的,没揩掉的泪花……两个人糟糟,像从旧影里赤着逃来的难民。 “所以啊。”她叹了口气,“方清樾,我也很奇怪,怎么会有人不你。” 怎么会有人不你。 那么我们彼此相。 作话小尾巴: 卡文卡过了一个年。 我都不记得这是第几稿了,为了不再折磨自己决定先发上来,是的番外2终于结束(安详倒下)。 难以置信,到这里我才把正文没代的坑补完,再往下写的都不是什么必要剧情,完全是休闲番外了我真是涕零。 实在谢大家的不离不弃。 是啊,她们是双向救赎啊QAQbOWUcHiNA.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