呱——呱—— 两叁只老鸹站在光秃树枝上,从头到尾,从喙到爪,都如墨水般漆黑,只有那对眼睛淬着 光,似乎已经闻到了从哪里飘出来的血腥味和尸体腐烂的臭味。 废墟里的窗户泛黄脏污,骆希的视线穿过破裂成 的玻璃,能看见其中一只乌鸦的眼睛。 传言说,抓一只活着的乌鸦,挖出它的眼睛,不能咬破眼珠,将带血的珠子直直 下咽进肚子里,之后眼睛便能瞧见这世间的鬼怪。 可骆希觉得,不用生 乌鸦眼睛,她已经可以看见面前的魑魅魍魉。 她认识倪景焕的时候,他已经是孑然一身。 母亲独自一人抚养他长大,平 以在路边卖小面谋生,晚上收摊后还在屋内给人 补衣服。 常年的起早摸黑让她落下了一身病,在倪景焕高二那一年因病离世。 至于父亲,倪景焕说从来没有见过,母亲很少在他面前提起,只讲过两人相识于黑水村。 骆希问倪景焕这么多年了有没有找过亲生父亲,他摇头,说没什么必要,缺席了太久,找到也无法弥补些什么。 骆希在德国时,倪景焕请过一周假期飞过来看她,久未见面的情侣在酒店里抵死 绵。 最后一夜,倪景焕边吻着她边问,希希,等你回国后,我们要个孩子吧? 骆希答应了他,却没料到,先毁约的是倪景焕。 “有话我们好好说!严井!你先把我放下!啊——我的腿!!” 可能是高书文的喊叫声太刺耳,树上的老鸹黑羽扑腾,呱呱两声飞起,在厂房屋顶上盘旋。 骆希眼角淌下一行温热,她没法擦泪,嘴里很快尝到了苦咸的泪水。 她怎样都没能想到,这件事情竟在这一天有了突破。 如此气急败坏的高书文她还是第一次瞧见,平时夜里只有她求饶的份,哪曾见过高书文求别人? 高书文也没想过自己会落入这样不堪的境地。 膝盖处的西 快要碰到火,火焰烤着他的皮鞋鞋尖,棕牛皮像沾染上毒 ,很快变黑并冒烟。 双腿好像两条失去力气的明太鱼,即将要被置于火上翻来覆去地烤。 “高先生,我的要求很简单,只要你愿意开口,我也不会再为难你。” 要将容易滑动的轮椅连带着高书文一并托举起,再保持着一个固定的倾斜角度,是需要一定的力量支撑。 严井用力绷紧的手臂肌 有点发颤,他这几个月消瘦了一些,加上今天消耗的体力太大,到这会已经身心俱疲。 他的时间所剩无几,只想在自己死去之前,让沉没深海的真相浮出水面。 高书文急躁且慌张,跳动的火苗好似炙烤至发白的刀尖,一寸一寸扎进他 膛。 火烤融了他脸上一层层的蜡,残忍冷血的原形渐渐显 :“给你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你还能改变什么吗?!” 这句话在严井的理解里,等同于高书文已经承认了。 中年汉子咬紧槽牙也没能止住骤然汹涌漫起的酸涩悲伤,眼泪溢出他的眼眶,一滴两滴地落在高书文的背上。 其实自从他进高家后高书文一直待他不薄,从没在他面前摆过高高在上的雇主架子,高书文信任他,他也心甘情愿背高书文上万福寺。 前段时间知道自己的病情之后,严井甚至想过,剩下不多的 子就在高家鞠躬尽瘁吧。 可这几年搭建起来的世界,却因为某一天收到的那沓资料,悉数崩塌了。 原来在通往山上寺庙的那道狭长石阶上,伏在他背脊上跳动的,是他儿子的心脏! 初五那天高太太问他是不是请财神,他的回答是祈求故人安宁。 那只是其中之一。 他内心一直在无声咆哮,质问着慈眉善目的金光菩萨,为什么要给他开这种玩笑。 下定决心,严井再次握紧轮椅把手。 他闭上了眼睛。 似乎只要眼不见,他的良知就不会跳出来阻止他。 手臂一用力,高书文无力的腿就往火里倾倒了一厘米。 严井泪 面:“或许我能做的,就是阻止你再去残害别人家的孩子。” 火舌贪婪地舔上了高书文的 管,真皮皮鞋价格再昂贵也抵挡不住烈焰,空气里已经漫起另外一种烧焦的气味。 情急之下高书文改变了方向,他拼命大喊:“骆希!你快阻止严伯啊!他会听你说的!” “希希!你真的想看着我死吗?这可是倪景焕留下唯一的东西了!!” 骆希不得不佩服高书文太会揪住她心里的裂 。 这一年多的婚姻,她接近高书文想找他的致命弱点,相同的,高书文也在找她的弱点。 之前她只是怀疑而已,心里已经有过犹豫——金鱼换了个鱼缸换了水,或许会不适应一阵子,可总比没有水好。 不对…… 不对。 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骆希很快 下那丝吊诡的犹豫,眼里漫起的泪让她看不清前方的两人,只有大片斑驳陆离的 块。 她回以大喊:“你别胡扯!那不是他自己想留下的,是你强取豪夺!” “啊——!!” 无比凄厉的喊叫从高书文喉咙里挤出,淹没了骆希的声音,但严井还是听清了,他后退了两步,猛地将高书文扯离了火源。 高书文的西 已经烧着了,火蛇一口接一口咬烂布料,真正的目标是衣冠禽兽们躲藏在华服之下的血 。 “火!火啊!!”高书文上半身挣扎得剧烈,仿佛这样做就能躲开往腿上攀爬的火星。 严井不再拉住轮椅,很快高书文便连人带车一起摔到在地面,独留铁轮在半空缓慢转着。 倒地的男人脸颊和肩膀一同贴地,砂石刮着他的皮 ,真像条被甩上岸的鱼,只是那鱼尾巴无法动弹,瘫在地上奄奄一息。 严井看了眼冷汗直冒、嘴里哼哼唧唧的高书文,抬起脚往他的 管和鞋尖踩去,没几下就把火星踩灭。 他转过身直接问骆希:“你认识景焕?” 一层窗纸捅破,骆希也不再藏着掖着,朝严井点点头:“我和他在一起过,叁年。” 有颗泪珠挂在她的下巴,凝聚了好多好多她无法对人诉说的悲痛和难过,今天终于可以畅快自由地落下,掉落进泥土里开出花。 严井一下子全明白了,眼前的姑娘是带着怎样的目的嫁进高家,还一直与虎相伴。 他有些慌 ,小跑几步到了骆希面前,才发现自己身上没工具,又跑回装扎带的工具袋旁,找了把剪子,疾步回到骆希身旁,把她手腕和脚腕上的扎带剪开。 “你……你怎么那么傻啊?” 严井红了眼眶,神情有些怔愣飘忽,不知是对骆希解释,还是自言自语:“我收到的那份资料上没写景焕的 情情况,所以……所以……” “没事,我没事的严伯。” 骆希慢慢转动手腕,苦笑道:“我帮不上什么忙,如果不是你,也没法让高书文说出这件事情。” 她抬头:“为什么之前那些年你一直不去找景焕呢?” “我和孩子他妈妈……哎,那是好久之前的事了,说来话长。”严井见骆希嘴 裂开了一小道血口,急问她:“太太,你口渴吗?我去给你拿水。” 骆希觉得好奇妙,这样子的严伯才是她 悉的憨厚模样。 而他在这十几分钟里,却已经 晕了两名绑匪,威胁高书文,还想对他施以火刑。 两个截然不同的严伯,让她有种不真实 。 她舔了舔 ,抬手抹了把眼泪:“不用了,你快走吧,如果高书文这次能活下来,他不会放过你的。” 严井摇头:“我没打算走,原本就打算和他一起去的。” 骆希正想劝他,突然想起之前严井请的病假,她眉 蹙起:“……你之前的体检结果是?” “胰腺癌晚期。” 啊,所以才…… 骆希喉咙酸涩,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严井从 袋里掏出手机, 到骆希手里:“太太,你报警吧。我刚刚录音了,你把音频发给你自己……哦不过不好意思,你的手机在来这儿之前被我销毁了。这录音估计也无法做什么证据,但如果你之后想要和高先生对质,或者爆料给媒体的话,兴许还是能帮上点忙。” 黝黑的男子这时才 出今 第一个笑容,连灰黄的天空都能被他照亮。 骆希鼻子一酸,刚褪下去的眼泪又涌了起来。 “景焕的骨灰在我老家……严伯,你要坚持住,回头我带你回去看他啊……”她 着嗓子,生怕这秘密让高书文给听了去。 还下意识看了一眼还躺在地上的男人,才发现有些不对劲。 高书文太安静了,连 气声都消失殆尽,似乎连他身边的空气也凝滞不动。 严井也察觉到异常,大步走回高书文旁边,见他 口没有明显起伏,瞳孔失焦,有口水从他张大的嘴里 出,在地上淌开一滩黏稠的 体。 他蹲下,伸出食指到高书文鼻下。 这时,在屋顶绕圈的乌鸦,叫得更大声了。bowUchINA.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