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人只知皇后与老皇帝青梅竹马, 情深厚,老皇帝在皇后病逝之后也一往情深,至今没有继后。 但没人知道,康文太子始终如一座山一般, 在老皇帝的心头,他对皇后,逐渐暴 出了真面目,从怀疑皇后是否对康文太子有留恋,到怀疑皇后的贞洁,甚至怀疑大儿子裴羲是否是自己的血脉。 ——那是很可笑的,康文太子最后一段时 ,病得连呼 都如风中残烛,轻轻一吹就灭了,皇后就算真与康文太子有什么未断之情,也不可能有什么苟合之事。 但老皇帝就是怀疑,他对皇后忽冷忽热,经常在皇后睡着之后,长久地凝视着她。 皇后的身子本来就不好,终于在这样的强 之下,郁郁而终。 皇后逝去之后,老皇帝对她的母家不断重赏安抚,又将大儿子裴羲教养到身边养大,十二岁就立储,宠溺无限,要什么给什么,言官都纷纷上书,担心太子会被养成个娇纵的 子。 然而太子裴羲逐渐长大,不仅没有长歪,反倒如瑶林琼树,是个光风霁月的谦谦君子。 钟宴笙终于意识到了这有多恐怖:“陛下,其实很不 意……他长成了这样吗?” “……殿下也不知道。”卫绫垂下头,“殿下少年时一直觉得,陛下对他是宠 的,对陛下亦一直有着孺慕之情,直到殿下及冠前,从皇后娘娘的旧物里,翻到了娘娘病逝前写的一些书信。” 那些书信里,就讲述了康文太子的事,以及皇帝对她的怀疑,皇后困在深 里,书信若是想寄出去,也会过皇帝的眼,最后无人可寄,烧了一些,留了一些,但从她留下的书信里,拼拼凑凑,也能看出个大概。 那是裴羲第一次 到父皇的恐怖和陌生。 同时他也发现,除了母后留给他的暗卫是绝对属于他的外,他的所有东西都是老皇帝给予他的,东 的侍卫,每一个 人,都会向老皇帝报告他的行踪,老皇帝对他的一切都了若指掌。 他也曾 到过不适,但老皇帝在他面前总是慈 的,他便以为这是父皇对儿子的疼 ,看到书信那一刻才明白,让他不适的是什么。 是怀疑,是监视,还有一丝隐隐的厌恶。 哪怕裴羲很乖巧听话,长得与康文太子也不像,但他与康文太子的一些相似的特质,却让老皇帝极为不 。 小时候毫无底线的疼 ,就是一种打磨,老皇帝在打磨着裴羲,想要磨掉他那些特质,培养出自己心目里“完美的储君”。 外人眼里荣宠无限的太子殿下,只能跟自己的暗卫统领茫然谈心。 回忆起那些事,卫绫还有些不寒而栗:“殿下不想一辈子被这样摆布,所以开始反抗陛下。” 第一次反抗,就是在择选太子妃上。 老皇帝一直没急着给裴羲择太子妃,直到他及冠之后,才选了画像,让太子从中挑选,太子却拒绝了老皇帝,只要青梅竹马长大的心上人。 最终他抗争成功, 娶了心上人,但反抗无疑加重了老皇帝的不 ,不久之后,裴羲的外祖父就因贪墨入狱。 那些罪状其实半真半假——自皇后逝去,老皇帝对她的母家宽厚大方,不断封赏加爵,终于将一些人养成了硕鼠,老太傅与许多族人都是被牵连的。 罪证清晰,哪怕裴羲前后奔波,也没能护住母后的母族。 曾经风光带琅琊望族,被一点点连 拔起。 这是老皇帝对他的警告。 皇后的母族并不是一次 被连族拔起的,老皇帝是三五不时的,突然派人从大牢里带出一个人,拖到太子面前,神情慈 地问:“羲儿,明智之君,不可偏袒,你现在可明白他们犯的错了?” 从太子 悉的表哥、表弟,舅舅舅母,到瘦到只剩一把骨头的老太傅。 裴羲必须要亲口说出他们的罪状,与如何处置,老皇帝才会下令处决他们,否则就是回到牢狱之中,无尽的折磨。 太子望着那些 悉的脸,说不出话。 那些人哭着,一开始求“太子表哥救命”,后面求“太子殿下,求陛下给我一个痛快吧”。 裴羲不得不开了口,每次开口定罪,都像手上沾 了亲族的血。 那是种扭曲的掌控,不是正常的父子、也不是寻常君臣间的关系,老皇帝对太子无比的宠 ,又无比的痛恨。 太子终于也与自己的母后一般,被 得郁郁寡 ,越来越 抑,越来越痛苦。 他快被 疯了。 那时太子也才刚及冠不久,面对老皇帝依旧显得孱弱,勉力撑着,逐渐有了自己的势力,将东 变成了自己地盘,头顶却始终沉甸甸 着老皇帝探究的眼睛。 太子妃被诊出喜脉,是那几年里最好的一个消息,仿佛冲散了头顶 沉沉的黑云。 整个东 都盈 了喜悦,期待小皇孙的降生。 太子也难得 出了笑容,小心翼翼地照顾着 子,同时也忧心忡忡,担忧老皇帝的反应。 好在从太子妃怀孕开始,老皇帝就没什么表现,甚至还派人赏赐过好几回,似乎并无意见。 直到那个夏 ,太子截到了一封关于萧家的密信,随即被老皇帝叫去了 里。 “那封密信是关于萧家的,”卫绫的声音 低下来,“密信上用的鞑靼语言,但太子修习过,看懂了……是从 里传出来的信,要针对萧家。” 太子简直不敢置信。 不论萧家有没有不臣之心,堂堂一国之君,竟想要串通外族,对付自己的臣子! 定王一脉驻扎在漠北,在那里几乎是城墙般的存在,一旦萧家的人出了事,整个漠北立刻就会失陷,不知道会死多少人,甚至会引 入室,让大雍陷入战 之中,百姓 离失所! 老皇帝是父是君,哪怕他们父子早已貌合神离,但皇帝仍是君,可是截到这封信后,在太子心里本就摇摇 坠的君父形象,彻底坍塌了。 他出离了愤怒,赶去养心殿,与老皇帝见面之后,还未开口,就被老皇帝轻描淡写吩咐,让他换掉太子妃。 现在太子妃腹中的孩子,就不用出生了。 老皇帝一直很不 太子选择的太子妃。 他想要一个符合心意的储君,太子是最适合的,但他本身的特质在老皇帝眼里并不够完美,太子妃的存在更是佐证了他的不完美。 那时候太子妃已经怀胎快 八月,孩子的出现是太子与太子妃唯一的 藉,老皇帝却挑在这时候让太子做出选择,要么太子来下手,要么他来动手——十足的恶意,刻意要击碎他们的希望。 裴羲从极端的愤怒,到了一种诡异的平静。 钟宴笙心里堵得难受,小声问:“……他终于忍无可忍了吗?” 卫绫缓缓点头:“殿下终于忍无可忍了。” 被老皇帝严密监视了多年,太子连 息都艰难,母后被 得郁郁而终,外祖 族被挨个拖到他面前问罪,与他 好为大雍护着边关的萧家被暗中密谋,现在就连青梅竹马的 子与快要出世的孩子,也不被放过。 没有时间给裴羲准备,仓促之下,他必须当下就做出决断。 所以他选择了 。 与其说太子 ,不如说是太子被 到绝境之下,不得不做出的反抗。 只有立刻将老皇帝拉下皇位,他才能保住 儿、保住萧家,保住边关的一时太平。 “殿下吩咐属下到城外做接应,若是事成,再带太子妃回来,若是失败,就带娘娘远走南下,再也不要回京。” 卫绫闭上眼,脸上浮现出愧 与痛苦:“我们在城外等候了许久,没有等到护送娘娘过来的人,派人进京传信,才得知娘娘受惊早产,便决定立刻回东 ,那晚太 了,等到我们杀回东 时,东 已经起火,娘娘……不在了,所有人都死了,殿下也……” 卫绫说不下去了。 钟宴笙知道太子的下场。 他被 杀在东角门外,朝廷经过几番血洗,从此太子成了一个忌讳,没人再敢提起。 “我们遵循殿下最后的命令南下,隐姓埋名潜藏起来,过了几年后,属下联系上了京城残留的最后一个暗线,得知殿下身边的几个侍卫逃出京城后,劫持了淮安侯夫人……淮安侯府从殿下逐渐失势之后,就与殿下割席了。” 卫绫平稳了下情绪, 了口气道:“我们没想到,当年他们是拿自己的孩子做了 换,将您养在了膝下。” 钟宴笙不难猜到当年的情况。 情况那么紧迫,连卫绫都不知道他是否还活着,太子也没有时间与淮安侯府做什么 代。 是淮安侯府自己选择的行为。 当时只有侯夫人在,太子残 挟持她时,应当是她做的决定,让太子残 先带走了钟思渡,将钟宴笙留在了身边,确保他的平安。 但后面还有着老皇帝的追兵,应当是出了什么变故,带走钟思渡的暗卫大概率是死在了被截杀的路上,只来得及将钟思渡藏在了山野上,恰好被一个农夫捡走了。 淮安侯府差点遭遇灭族之难时,是太子救下了他们,侯夫人是为了报恩,可是……可是他的确欠钟思渡不少。 钟宴笙喉间发涩,过了很久才问:“那你怎么会知道……我身上有胎记的?” 卫绫摇头道:“是殿下说的,他说您出生后,后颈上会有一个花瓣。” 钟宴笙不由伸手摸了摸后颈的位置,怔怔地望向大堂中间的空白灵牌们,脸上一凉,才发现自己眼眶里蓄 了泪水。 发现钟宴笙哭了,踏雪喉间发出模糊的低啸,呲着牙狠狠瞪向卫绫,觉得是他把钟宴笙 哭了。 钟宴笙其实还有些疑惑,比如霍双是怎么回事,但他现在没有心情问,也没有空隙安抚踏雪,低下头努力忍着泪水,使劲擦了擦眼睛,声音带着丝哭意:“我、我能出去,见见定王殿下吗。” 他从来没有这么难过过,不想在其他人面前哭。 在萧 面前或许会好一点。 卫绫 锐地看出了钟宴笙对萧 的依赖,迟疑了一下,忍不住问:“小主人,敢问您与定王的关系是?” 钟宴笙愣了一下。 他从来没有思考过,他跟萧 的关系是什么? 他在外人面前叫萧 王叔,但萧 并不是他的王叔,他私底下叫萧 哥哥,萧 也其实并不是他的哥哥。 没有哥哥会像萧 那样,亲他 他,恨不得把他衔在嘴里似的。 他也不知道,萧 觉得他们是什么关系。 是可以随意逗 的小雀儿,还是其他的什么? 钟宴笙长长的眼睫上还挂着一滴晶莹的泪珠,嘴 动了动:“他是我的……” 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卫绫就“嘭”一下,闷不吭声地倒在了地上。 钟宴笙这才想起卫绫进来前吃了展戎给的毒药,这会儿应该是时间到了,一时顾不上太多,赶紧起身跑出去:“展戎、展戎,解药!” 还没跑出门,就一头撞进了萧 怀里。 展戎掐算好了时间,目不斜视地越过俩人,过去抓着卫绫的腿把他拖去屋外解毒,钟宴笙则被萧 搂进了臂弯里,带着薄茧的手指擦过他沾泪的眼角,萧 拧起了眉,表情看起来有点凶:“怎么哭了?” 进屋时人还好好的,出来就眼泪汪汪了。 这个匪首醒来后最好给他一个解释。 悉的气息笼罩周身,钟宴笙的鼻尖一酸,一想到郁郁而终的皇后,被 杀在 门前的太子,还有淹没在大火里的太子妃,就止不住想哭,脑袋用力埋进他颈窝里,方才努力忍着的泪水一下决堤,大滴大滴的,滚烫地灼过萧 的皮肤。 踏雪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就哭得这么凶,急得在地上 转,使劲拿脑袋蹭他的腿。 萧 搂在钟宴笙身上的手臂也僵了僵,接着又用力搂紧了他,一只手落在他后脑勺上,顺着柔软的 发轻轻抚了抚,低郁的嗓音放得温柔:“怎么了?” 钟宴笙说不出话,一开始只是闷着声哭,被萧 温柔地一安抚,就忍不住放声大声哭起来。 他从没这么痛恨过一个人。 萧 口都被他哭 了一片,捧起他沾 泪的脸,怜惜地啄吻去他眼角的泪,看他鼻头都哭红了,声音放得愈发轻:“谁欺负了你,我去帮你杀了他好不好?” 钟宴笙 噎了下,眼睛红红地望着他:“倘若是,皇帝呢?”BoWuCHiNa.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