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在浣花草堂曾见过聆晔一面,两人算不得完全陌生,郦清妍见他已经看到自己了,就笑着打了个招呼,“六公子怎么躲到这里来了?” “三哥和四哥一个劲儿灌我,受不住了便过来歇歇。”聆晔忙从凳子上起来,理了理衣裳,“七小姐怎的也过来?” “出来透透气。六公子在此处,就不多打扰了,我去别处。” “无妨无妨,我出来也有一会儿了,该回去,不然哥哥们又要说我躲懒。”聆晔今年十八岁,向来随散漫,闲云野鹤一般天天到处游玩,也只是近一个月才归了家。姜柒柒不愿他到处跑,又奈何不了他,只得任由他去。 郦清妍点头,行了礼,“多谢六公子。” “也没有做什么,七小姐谢的好生奇怪。”聆晔有些不好意思的笑起来,“还未祝七小姐新年好,身体康泰,事事顺心。” 香在后头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聆晔一愣,一张生生的脸顿时红了,“哦,还没到新年,需得过了子时,我祝早了。” 郦清妍也为他说的笑了,“早一些晚一些又如何,郦清妍在此谢过六公子。也祝六公子万事如意,平安喜乐。” 聆晔似乎心情很好,道了谢,脚步发飘地走回正厅了。 香道,“王府里的公子差别可真大,格全都不一样,不过个个都有些奇怪。” “他只是喝多了,所以你会觉得怪。”郦清妍走到暖间里,来前准备好的衣裳放在里面,让香服侍自己换上。 “不过目前见着了那么多公子,奴婢倒是觉得这个六公子,最让人喜。” “哦?何出此言?” “格朗,待人真诚。” “世子身份崇高,五公子样貌绝品,怎么,都入不了咱香的眼?”郦清妍抬手,让香理平袖子。 “拾叶私下和奴婢说了那件事,世子这人如何,想来小姐心中早有定数。至于五公子,奴婢觉得他的心思深沉,不是轻易猜得透的人。不如六公子这般,想到什么说什么,倒是可的紧。真难以接受,差的这样大的两位公子,居然是同一个母亲。” 郦清妍眄她一眼,“你还没有聆晔大,就评价他可,小心为他知道了,怒上心头,过来找你麻烦。” “小姐会护着奴婢的,是与不是?”香笑眯眯的。 “胆子忒大了,之前还说我和拾叶,我看你比拾叶有过之无不及。” “学小姐一句话讲,就是近墨者黑。”轻轻拉平郦清妍肩头衣料的皱褶,“衣裳换好了,小姐是回正厅还是歇一歇再回去?” “口还是有些闷,拿个暖手炉给我,陪我出去走走,散散酒气。” 香有些担忧,大约是被拾叶说的世子一事吓怕了,“这个时候出去走,奴婢再去叫上几个人吧。” 郦清妍不想太兴师动众,安抚她道,“我就在附近走走,不会有什么事。” 香勉为其难点了头,搀着郦清妍出来,几乎亦步亦趋跟着她,做好了一遇上什么人就立马拉着她跑走的准备,耳听四面眼观八方的模样让郦清妍看的直笑。香瞪她,“奴婢这样尽心保护小姐安全,小姐还笑奴婢,太气人了!” 郦清妍笑的直不起,“好好,我不笑,可是你能别一幅做贼一样的小心翼翼么,太喜了。” 香看着郦清妍的眼神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 主仆二人这样又笑又闹的走在前院正厅后的花园外围,夜浓黑,花圃里黑乎乎的,因为里头有面不小的池塘,更显寒冷,郦清妍不准备走进去,这样黑灯瞎火的,很容易一脚踩空掉进池塘去。正准备拉着香返回,就听到有人怪叫了一声,接着是扑通一声,又有冰面破裂的声音传过来。 还真有人会落水。 郦清妍突然做了一个与现下时间场合都不怎么吻合的决定,以后再不随便出来散心了,一个人出来必定遇上事儿。 “去不去看看?”香看着郦清妍问。 郦清妍叹了口气,“自然要去的。” 香提着琉璃灯笼,两人走到那池塘边,发现那人还在水里泡着。池水不怎么深,他又落在边缘处,整个人跌坐在浅水滩里,沾上一身淤泥,狈不堪。见有人走过来,忙大声说,“岸上是谁?扶一扶我,腿脚扭伤了,这夜也太黑了。” “六公子?”郦清妍听见他说话,认出来是谁,很是惊讶,“你不是回正厅了么,怎的跑来了此处?” 水中那人也认出了郦清妍,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声,“原来是郦七小姐,方才觉得酒气有些上脑,想来走一走,没想到池塘边结了冰,又看不清楚,脚一滑就落下来了。劳烦七小姐找个东西拉我一拉,实在多谢。” 郦清妍四下看了看,看到一半个手腕的枯枝横在灌木林里,让香了出来,一头递给聆晔,一头和香俩人一起抓着,把聆晔从一滩烂泥中拉了出来。 聆晔浑身都在滴水,脸上也糊了泥,整个人冻得直发抖,说话都能听见他牙齿碰撞的声音。 “外头严寒,六公子扭伤了脚,住处又离这里颇远,直接回去怕是路上风大,着了风寒就不好了。不若先回偏厅去,让小厮回去取了衣裳来换吧。”郦清妍看着他并不怎么健硕的身板,如此建议。 “好。谢谢,谢谢郦七小姐。”话语里上下牙齿咯咯直撞。“那我,先去了,一同过去,我这模样怕别人瞧见了误会于七小姐。” 郦清妍觉得这小子都冻成这样了,还能替自己考虑,倒是难得。笑着点头,“我省的,六公子快去吧。” 见聆晔一瘸一拐消失在灌木林后,才和香从花园另一个出口出来,绕了几步。见香神有异,便问她,“怎么了?有话就直说。” “没什么,奴婢只是有些慨。” “慨什么?”郦清妍好奇。 “小姐总是在救人。救了王妃娘娘,聆昐五小姐,聆晖五少爷,现在又救了一回聆晔六公子,小姐莫不是菩萨转世,专程来人世间救人的罢?”香掰着手指一个个数过来,最后一句说的有些打趣的意味。 “聆昐一个,称救不为过,其他的,王妃娘娘不过医治,聆晖聆晔只是伸了伸援手,举手之劳而已,哪里有你说的那么隆重伟大。” “可是自小姐大病一场醒过来,的确随时都在救人呐。菱歌不也是小姐您救得么?”香这句话说的认真。 郦清妍想了想,好像的确如此,香不知道的地方还有单骏他们呢,虽然不知能否救得下来。“仔细想一想,你说的好像也没错。”兀自笑了一笑,“看来我也得为我自己考虑考虑,不能总把时间用去救人,把心思全用在我救了的人身上。” “救人何尝不是自救?只要小姐救的是该救的就好。” “大道理连篇的小丫头。”郦清妍捏了捏她的脸颊。“以前是一点没看出来你这样厉害的人物。” 香了被郦清妍捏过的地方,这回的关注点完全不对,“小姐您可比香小,怎么总叫人家小丫头。” “等你有了心上人,我就叫你大丫头。” “小姐!”香嗔怒,“香要一辈子跟着您的!” “等到了金陵,我给你选个顶顶好的,你莫着急。”郦清妍故作不见她脸上的怒气,继续调笑。“拾叶她们都有份。” “不要理小姐了!您太坏了!”香出几分很少有的小女儿姿态来。 郦清妍心态平和宁静地看着跑到前面去几步,又停下来等自己的香,觉得自己似乎越来越放纵宠溺起这几个丫鬟起来,也不知是不是为了弥补上辈子对她们的内疚。想到此处,突然想到回去该管管卷珠,她都要吃胖一圈了! 回到正厅,才到门口,就见聆昐在朝自己招手,“这么久,去了哪里来?这道蒸南瓜枣心,不是你的最么?刚端上来,快趁热吃吧。” 郦清妍坐下来,往聆晔的方向看了一眼,没见到他的人,想来是换了衣裳回去好生洗漱去了,毕竟他头发里也全是泥。从那处收回眼神途中,眼光一转,发现聆晖正盯着自己看,也不知他看了多久。 两人视线一接,聆晖对郦清妍笑了笑,举起杯子来,因为腿脚不便没有起身,准备无声地敬她一杯。郦清妍淡漠地看着他,仿佛完全没有看见他的举动一般,直接平静地越过他,看向三公子聆晓。聆晓身边的正史氏也在看郦清妍,不过因为对方脸上一直不变的漠然,没有注意到前一刻她和聆晖的对视,见她看过来了,扬起笑来。 郦清妍也对史氏笑了笑,不亲密也不疏远,非常的礼节。 余光里,聆晖举着杯子僵了一会儿,良久手才放下去,又过了一瞬,抬手一仰头饮尽了那杯酒。 看到聆晖如此,郦清妍发现自己心态平和的不可思议,什么觉也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几大公子要出场啦~ 第32章 除夕之夜, 大家都要守着过了子时才去睡,只是吃吃喝喝也枯坐无聊,惯常的歌舞看的也腻了, 聆昐拍着手提议,让在场的哥哥姐妹们每人秀一样才艺,这样能增趣味, 又可见识见识兄弟姐妹所长。 慕容亭云道, “胡闹。” 温阑却觉得不错,“今夜是家宴, 都是家人在此, 歌舞也看厌了,子时尚早, 按昐儿说的做一回倒是新奇。” “那就把各自所长写在字条上, 收给冯梵英去准备所需之物罢。”慕容亭云松口同意。 聆昐擅筝,因为有伤在身, 她这个提出意见的人反倒不用上场, 扑到郦清妍这边来,“你准备秀什么才艺?” “我也要吗?”郦清妍有点惊讶, 她以为没自己什么事儿来着, 只要好好坐着看王府小一辈表演就好了。 “当然要, 大家都叫你七小姐, 你现在可算半个王府人,不准备点什么可不行。”聆昐趴在郦清妍肩头,把纸笔推过来, “快快写,大哥他们都写好递上去了。” 暶四娘昕六娘也在一旁帮腔,“对对,早就听说郦七小姐才气人,在皇城里可是出了名的,这番不两手,岂不可惜?” 这又不是选秀……郦清妍哭笑不得,实在不想冒出来又受众人瞩目,温阑敬的那杯酒就够自己受了,再不识抬举出头,在王府里哪还有安生子过。 “你不是写得一手好字么?想要偷懒,只写几个字也好。”聆昐建议。 “可是……”郦清妍还想拒绝,聆昐直接夺了笔,替她在纸上写上:水墨丹青一幅。写完扔了笔,不容郦清妍反抗,就把纸条递了上去。一脸干坏事得逞的表情,“就当送母亲的新年礼物,妍儿,好好画!” 这个人真是,前一刻还让自己躲懒写字,下一刻却让自己作画,郦清妍一点准备都没有,让她画什么? 暶四娘和昕六娘写的是一同合奏一曲,一人擅萧一人擅琴,平里常常凑在一处练着玩,这回倒是派上用场了。 相较于众小姐这边的一昧偷懒,怎么省事怎么来,公子那边就很彩了。慕容亭云从来没有在府里干过这种让子女展示才艺的事情,儿子向来是放养,偶尔能得青眼也是做了什么让他高兴的事,或是在才子之间名头颇盛传到了他耳朵里,才特地叫去嘉奖一番。大家都愁怎么得到爹的注意时,突然冒出这么个机会,哪里会白白放弃,都卯足劲想要颖而出,博得慕容亭云的青睐和重视。 世子被踹的那两脚留下的伤还没好全,这回更是想改变自己在慕容亭云心里的印象,绞尽脑汁,写了一篇四不像的骈文,借古喻今,赞慕容亭云的功绩。亏得这文章杂七杂八胡编造,被吹捧惯了的世子聆晰却自我觉良好,写好后念得抑扬顿挫,首座上听着的慕容亭云脸实在是彩又好看。 聆晰念完,发现自己爹的脸算不得好,又见在场诸位神各异,明白自己搞砸了,羞愧得脸都快红起来,坐回去的时候差点跌了一跤。 聆昐直叹气,低声道,“本来就不聪明,还要故作聪明,真是自作聪明。” 郦清妍听了这评价,实在忍不住,暗自里笑了好半天。 二公子聆照比较中规中矩,就着眼前的气氛和景致写了一首《一枝》: 竹爆惊,竞喧填、夜起千门箫鼓。苏帐暖,翠鼎缓腾香雾。停杯未举。奈刚要、送年新句。应自有、歌字清圆,未夸上林莺语。 从他岁穷暮。纵闲愁、怎减刘郎风度。屠苏办了,迤逦柳欺梅妒。壶未晓,早骄马、绣车盈路。还又把、月夜花朝,自今细数。 一首词写尽除夕的节风情,又含自己在年节里的乐情,倒是不刻意又不突兀,很是适合眼下的场合。 慕容亭云面稍霁,无褒无贬地评价一句,“文辞尚可,不过就景论景,也算不得上佳之作,当你的新年祝辞了。” 聆照本就所求不多,能得这个评价已是心意足,行了一礼,“谢父亲。”而后落座。 接下来是三公子聆晓,这人竟然选择舞剑。大管家冯梵英特地让人回聆晓的居处睦元堂取了他心的宝剑来,将正厅中央的场地清空了,为他腾出可供施展的空地来。 聆昐在郦清妍耳边做着讲解,“三哥武艺高强,和笃音师从一人,虽然不比笃音厉害,倒也算得上是个高手。” 郦清妍见聆晓在中央,握着一柄寒气森然的细长宝剑,舞动得赫赫生风,一套剑法行云水,干净利落,毫不拖沓,整个大厅寒光大盛,随着到处闪耀的剑气与剑花,冷气泛起,让人在暖意腾腾的环境里也止不住打了冷颤。各种招式间能够敛着杀气,不吓着在场的女眷,又不乏浓郁的冷冽肃杀之意,避免了动作绵软毫无力道。对每招每式能够做到如此准的掌控,果然不负聆昐的夸赞。 一套剑法舞完,厅里响起掌声来,众人纷纷道,“好剑法!” 慕容亭云笑着夸赞,“剑术委实进步不小,看来平里是有好好练习的。”瞄了一脸菜的大儿子一眼,使得对方越发如坐针毡,又道“不过你这剑不行,倒叫你的招式凝滞了。冯梵英,取宵练来。本想明送你,今夜气氛颇佳,就现在给你吧。” 聆晓想那宵练宝剑已非一两,此番慕容亭云直接给了他,如何不高兴,喜得叩了个头,“谢父亲!” 四公子聆晗和郦清妍一样,写的作画,不过他画的是竹,与郦清妍的大篇幅水墨山水又有不同。作画很需要时间,接下来的聆晖是吹笛子,暶四娘昕六娘合奏,六公子聆晔回去换衣裳没在场。郦清妍与聆晗商议先在厅里偏角画着,不至得一会儿轮到自己两个了让大家等上太久。聆晗欣然同意。 聆晖吹的笛子就是他常带在身边的那支,选的一首《六么令》,是首旧曲: 雪残风信,悠扬消息。天涯倚楼新恨,杨柳几丝碧。还是南云雁少,锦字无端的。宝钗瑶席。彩弦声里,拚作尊前未归客。 遥想疏梅此际,月底香英白。别后谁绕前溪,手拣繁枝摘。莫道伤高恨远,付与临风笛。尽堪愁寂。花时往事,更有多情个人忆。 大厅里静的落针可闻,只见那聆晖坐在场中央,神自若,呵气如兰,笛声清越悠远,绕梁不绝,端的是翩翩佳公子,陌上人如玉。 昕六娘听的都痴了,忍不住赞叹,“五哥哥真是风姿卓绝。”后头那句“只可惜了他的腿”几乎不可听闻,倒也没教旁人注意。 这首曲子郦清妍听过,不过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初时听闻惊若天人,觉得这世间天上地下唯有此人能够入眼,其他的都没了颜风采。而此刻她却听的心平气和,只当了自己作画的背景乐来听,笔下一丝停滞也无。倒是四公子聆晗,从未听过聆晖吹曲,惊讶的回了好几回头去看他,仿佛以前从不认识对方一样。boWUChiNA.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