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初发红,惜恐侬摘……朱夏花落去,谁复相觅寻。” 柯媞禾出征之前很喜御花园,一年四季花香四溢,风景独好。据先帝说,选花培种是两位开国皇帝的共同好,殿选址于此时,夫二人亲自监督营造了整片花园。 她叁岁回后最和景冬逸在合恩堂附近玩耍。骑先生教打猎,人牵来两匹猎犬,肢遒劲,威风凛凛。两个不到大腿高的孩子头一次见,柯媞禾平静地和它们对视着,景冬逸哆哆嗦嗦却站到了前面,两手一展,他说:“小幺,是大犬!你别怕。”狗也很给面子,向前挣着绳索,对着他汪汪地叫。 他有些慌,又看向两边的随从,这时倒是逞起威风,厉内荏:“你们干什么吃的,不知道要保护我们吗!回头都去领罚五十鞭子!” 柯媞禾拉拉他的衣摆,他瞬间偃旗息鼓:“算了算了……还不把狗带走,想让它们咬我们吗!” 人也了阵脚,接连请罪,说着奴婢不敢。不是说给景冬逸,是说给柯媞禾。 “陛下……陛下?”陈和卿轻轻敲敲棋盘,叫回了柯媞禾,他顺着她发呆的目光看去。合恩堂前站着两人跪着一人,冉玉郎站在英信君身后,显然是在拱火,他看清跪着的人,心里连连叹气。跪着的是新入的景如逸,女皇纳了彦礼卿的建议,没封他作四品良人,只封了四品让郎,赐封号若,“后齮龁,陛下不便出面,臣去看看。” 柯媞禾没搭理他,仔细端详着棋局,黑棋与白棋错,自走神后她的棋路就越发混,恰如她理不清的思绪。难以分明的情在她脑海里,飘飘乎又想起景冬逸,竟是入定了似的。陈显荣不想自讨没趣,只当这是默许,行着礼缓缓退出厢房。 陈显荣上来就劈头盖脸发作一番,本没受他俩的礼。他不想再惹事,对着两人笑得也不再风和煦,换了个人一样:“岁生,送两位回屋,撤牌子,自省一个月。” “相公!”周康似乎是要陈情诉屈,被陈显荣一并强硬地下,“不愿意就连饭都不要吃。” 一主位,叁品不到的人,连升迁贬谪都握在人家手里,见他冷脸,冉玉郎也心有切切,不敢再言,并着英信君,两人悻悻跟着岁生走了。 “若让郎快请起,山桂,送若让郎回。” 景如逸还跪着,浑似一柱子一样不解风情,直地立在御花园中,好似专来煞陈显荣的风景。 “两位相公要臣跪两个时辰。” “倒是倔强。”柯媞禾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陈显荣身后,“若是朕要你起来呢?” “臣是跟着陛下的。”端得一个字正腔圆。 他说完一蹿便站了起来,倒是利索。 “哦?那朕要看看你能跟朕到几时?”柯媞禾转身向后走了,景如逸忽略陈显荣,快步追了上去。 “相公,陛下……”山桂急得头不知道放哪儿,两边看着,替主子又急又气。 “无妨,从小便是这样,没有景冬逸又来了景如逸。”陈显荣走回厢房,“习惯就好了,以前不就准备好了吗……” “您总说以前,就不该是这样的!” 陈显荣一粒一粒收着女皇的白棋,“几时了?左右无事,去太后处问安吧。” “太后也不提前事,浑似把您忘了。相公,总是热脸贴冷股,咱们还去个什么劲。” “去跟着一同念念佛,去去你的躁。” “陛下从前还天天去跪,兴许还能碰上,自怀了二皇子后也不再去了。您倒是替陛下尽孝,现在陛下也不念您,太后也不念您,往后咱们子怎么过啊!” “唉……你啊,人生碌碌,竟论短长……”陈显荣也没了话说,他已不求恩宠,看透富贵,在里做什么也不过是打发子,说没有怨没有恨那是假的,无论读几遍老庄,几篇骈赋,学先贤穿麻吃糠。他都做不到击缶而歌,到底还是依葫芦画瓢,形似神不似。聪明反被聪明误,模糊了岁月长短,一开始就跟在身后的人,总是输的一塌糊涂。确是有殷殷期盼,只得同着口中经文,在心里偷偷说与佛听,拿出自己不多的东西,或是透支未来,暗自里允诺着,若是怎样,我就怎样…… 未飞遯泱漭,却自入樊笼,何等可悲? 柯媞禾走了很远的路,出了薄薄一层汗,随侍人一打扇,很快就干了。一路从御花园走到勤政殿,见景如逸仍在身后跟着,他倒是清,只面有些薄红,像飞上了两片小小的红霞。她笑:“后诸君到这里就该止步了。” “臣跟着陛下……”景如逸顿了顿,又鼓起勇气,眼睛在太光下晶晶亮,直勾勾盯着女皇,“陛下还没幸臣,臣就不是后中人!” 真像一只小狗。虽说最开始是找了个他不会说话的由头收进来,几月过去……柯媞禾一想,中也没人能教他说出这样的话来。 “原是来争宠,葛思恭位九子,合该比你这大夫早侍寝。”她仰头捏了一把他的脸蛋,“祖宗之法,你怨在朕的头上?”说罢自己先咯咯地笑了。 景如逸的弯得更深了,好像要把自己折迭一样,尽管将脸了下去,女皇仍能看到他发红的耳。嘟囔的话溜出来,还是略带有一丝勒迩语调,也是玩笑话,颠过来倒过去无非是叁个字,倒显得有些憨:“臣不敢……” “无妨,来给朕侍候笔墨也是一样的。” 今天是楼心悦来禀奏,暑热无事,多是些牢、蒜皮车轱辘话,什么树上结果子了,臣养的花开了,陛下身体还好吗之类的废话。唯有西州送来了好信,政事堂还在议,没有定论。 照例请安,楼心悦却不说话了。柯媞禾正写着大字,没停笔,只问:“热得不想说话?今你竟成了锯嘴葫芦,还是无事可禀?” “陛下!”楼心悦瞻前顾后,嘴蚌一样紧紧闭着,迟迟不肯开嘴。 “无妨,朕让你讲。”柯媞禾落笔,轻轻按上景如逸研墨的手,“这几朝中无事,这里也没有渔翁。朕准你讲。”左右得不了利去。 女皇随口应了几句,朕恭安、哦,干脆利落,不到写一张大字的时间,就遣他带着批好的折子回去。 楼心悦回到政事堂,一肚子火没处发,往女皇从不越界,今竟叫了一个后男子听政。他扫了一圈政事堂:“裴相去哪里了?” 同僚不语,只有扇子不停扇动的声音。老狐狸兰韬是盖侯兰俊的嫡弟,此刻捧着茶杯老神在在,“年纪大了,就不想出去活动,也不觉得热,令北,实在不行就去换个纱衣吧。”倒是怡然自得。 “兰内史好意,属下稍后就换。”中书侍郎蒲令北正忙,敷衍过他的茬,看兰韬只喝茶不干活,蒲令北她也气得不行,下笔越快,扇子也摇得飞快,可恨官大一级死人。 虽俱列七侯,但翁、陈两家是旧良贵族,同旧月贵族蒲、葛二姓并不对付,再后叁家兰、裴、卫,乃是新朝新贵,又看不起前面落魄的几家。不过他们内部再怎么,此时也同样看不起出身寒门的楼心悦。 楼心悦有气也没处撒,看着自己这边桌子空着一个,转头叫来随行的文昌左丞游伯敦,“去问李给事中,下班后可有空吃饭?”叁人俱起于微末,又有同乡情谊,自然互相扶持。 游伯敦了然,悄悄问询:“可是有要事相商?” “明参裴相一本,无故退班!”他倒是大声回答,故意要给所有人听。天气本就燥热,中途走了一人,剩下的那厢二人不停说话、那厢老不死的只会端茶打哈哈,如今这堂竟只有自己一人在做事,气得蒲令北摔笔站了起来。 “月事浮躁,出汗太多,我去换纱衣。” 兰韬倒不拦着她,点点头准了,待蒲令北出门后,他才慢悠悠地回了楼心悦的威胁:“楼相玩闹了,不去乌台,怎能警示裴相?” 对着景如逸哑口不言的不止楼心悦,守御史大夫葛纶也在殿门前跪着,他一时情急,在门口请罪:“陛下赎罪,臣今所述,有关裴相。” 女皇看向景如逸,他无处可去,仍研着墨,安安静静,当一个摆设。 “你在这里等朕吧。” 原是裴相入后两个时辰不曾出来,葛纶来状告私通。 “是朕叫她去探望母后。子理,你是她的舅父,怎能不信她?” “臣……”葛纶一时语,不好说裴雅君,更不敢在女皇面前提太后。两任御史大夫全因太后而死,一个是太后的人,夺权失败后自尽。一个刚上任便指责女皇囚太后,是大不孝,因这番话,朝会上当场杖毙二十余人。实在令人心有余悸。 他喏喏,只得告退。 柯媞禾没有进屋,遣非舟去锦衣卫唤指挥使王蚕豆来。王蚕豆是王花生的弟弟,算是她的兄弟,年仅十七,身材高大,肤黝黑,声若洪钟。她时常想,小时候明明粉雕玉琢的娃娃,是怎么变成了这么大一个小伙子呢? 明亮的太照得墙刺目,爬墙虎一路攀上琉璃瓦,绿的枝条竖起来向外探去,柯媞禾想到自己的儿女,不敢再往下想了。 ————— 5S:嘎!我来了!BoWUchIna.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