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嘉十五年,城中一个叫王禄的孩子,与人斗殴时被木锥扎了脖子,当场就死了。 王禄早年丧父,只有一个靠女红为生的母亲,状告到城中的衙门里,也不过是被人赔了些银两匆匆了事。 王禄的母亲只得用赔的银两打了一口棺材,租借了辆牛拉车,独自出城给王禄下葬。 却不料正撞上那月,她赶着牛车出城后便瞧见了消失的大山,不知怎么的就赶着牛车进了山里。 她自知自己没能力将挖坑将王禄的棺材埋住,于是就将棺材直接留在山上,就当做是葬在了山里。 但是谁也没想到,隔月的十五,王禄竟从山里走了出来。 当在街上,不少人亲眼看见王禄被打死,其后王母又背着王禄的尸体去衙门状告,在路边跪了许久,又请了仵作验尸,确认王禄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他却堂而皇之地回了家,差点将王母吓死。 此事将寿麟城的人都吓得不轻,失手打死王禄的人也害怕至极,赶忙派人去了山里将王禄的棺材请出来,好好地葬在坟地了,还请了大师做法超度。 但王禄就是死而复生了,跟生前没什么两样,更不会化作什么凶猛祟在城中害人。 死过一回的王禄变得相当老实,昔在街上偷摸狗的劣习也全部收敛,安安分分地找了份长工赚钱。 百姓们说这是山神垂怜,给了王禄改过自新的机会。 寿麟城,是得山神庇佑之地。 “再后来,寿麟城的人只要死了,就会在月之时将棺材送到山里,隔清晨死了的人就会回来。” 吴智明捂着不断血的鼻子蜷缩在角落里,衣服上是脚印,发髻也散作一团,时刻盯着宋小河,害怕她再动手。 然而宋小河此时却神恍惚,背着光而站,面容显得晦暗,不知在想什么。 苏暮临见状,赶忙说:“那些人便是回来了,也是妖怪吧,已经不是人了。” 吴智明道:“这谁也说不准,他们像生前一样在世间存活,依旧能与家人亲朋共处,与常人没什么两样。” “活得像个人,便是人了吗?”苏暮临用手肘撞了撞身边的桑悦,小声道:“阿姐,你说两句。” 桑悦啧了一声,“我说什么?凡人的事我没兴趣过问,该死死,该活活,窃取天命,自有报应。” 苏暮临又去看宋小河,见她一直不说话,便凑过去站在她边上,小心翼翼地说:“小河大人,这些都是表象,人死是不能复生的。” 宋小河不知道听多少遍这些话了,她猛然回神,黑溜溜的眼睛轻动,低低道:“我知道。” 苏暮临还是有些担心。 宋小河才刚从师父去世的噩耗中走出来,听到这种将死人复生的事,岂能不心动? 可这明眼人都能瞧出来不对劲,将死者复生乃是逆天道而为,届时所承受的业果非常人所能承受,宋小河若是起了复活梁檀的心思,冒险此行,怕是后果不堪设想。 苏暮临想,此事必须告诉沈溪山,让他想办法防备。 正想着,宋小河就开口问吴智明,“城中人既然能够让死人再活过来,为何瞧着城中人并不算多。” 寿麟城并不算是人口众多的大城,若是从十多年前就开始有了死而复生一事,那么城中的人口应当会一直增加才是。 “没有那么容易。”吴智明道:“那山每月的十五才会出现,人死之后尸身停放个几就开始腐烂,抬进山里是什么样,从山里走出来便是什么样。更何况,城中最容易死的,大多都是孩子。” 他未将话说明白,但宋小河听得出其中之意。 若是抬进去一个尸身腐烂的人,那么从山中走出来的人就算是或者,恐怕也没个人形,与妖无异。 况且从王禄的身上看来,死而复生之后,身体便一直停留在死去的模样,不会再长大。 城中早亡的孩子就算是从山中走出来,也无法再像寻常人一样长大,成亲,生子。 这不是寿麟城,这是寿麟尸城。 由此可见,双鱼神玉可能真的藏在山中。 宋小河问道:“你进过那座山,是不是?” 吴智明捂着脑袋,一时间没有回答。 宋小河抬脚就踹他,几个鞋印又印在身上,他这才开口,“是!是!我之前进去过,只要等十五月,那山自己就出现了,谁都可以进去!” “你将东西埋在哪里了?”宋小河又问。 吴智明顿了顿,眼下见她又要动手,只得连连求饶:“哎哟姑,你就饶了我吧!我实话跟您说了,那座山是活的!今儿在北面,明儿就去了南面,山中的地势一直在变换,我先前埋东西的地方,如今也不知道变换到了何处,我自己也没找到啊!” “活的?”宋小河大吃一惊,顿时醍醐灌顶。 难怪先前来寿麟城的时候,她和沈溪山都确认了有东西在城的东边,但昨出去找却什么都没找到,竟然是那座山自己跑了吗? 如此说来,留声螺中那女猎师所说的那一队出城之后便再没回来的人,恐怕也是进了山里。 “不错。”吴智明道:“我猜测是当初那个来寿麟城的年轻人埋下的七个东西,形成了一个阵法,致使山势不断变化,形成一个巨大的,为了不让世人寻到那块双鱼神玉。” 宋小河心道,不管是找到双鱼神玉,还是找回仙盟丢失的那一队人,都要进山才行。 那座消失的山,才是关键。 现在只能等月。 还有三。 宋小河问出这些也差不多了,便不再管缩在角落的吴智明,转身出了小巷。 苏暮临跟在她身后,“小河大人,你如何打算?” “先等月,然后进山里看看。”宋小河将上的木剑出来,在手中把玩着。 苏暮临看见她手上的动作,就知道她此时在想梁檀。 这把木剑是梁檀给她做的,她从不离身,每回外出都带在身上。 先前在沧海峰的时候,她除了抱着长生灯发呆,就是摸着这把木剑,一动不动地看上许久。 苏暮临无法揣测她的内心,但见她这样,就知道她在想师父。 于是心中警铃大作,试探着问道:“大人是要找双鱼神玉吗?” 宋小河点头。 “要不让我去找吧。”苏暮临赶忙自告奋勇,说:“我能闻到灵力的气息,或许不需要破解山中的阵就能找到呢。” “不必,你有别的事要做。”宋小河转头,对他道:“我觉着孟师兄有些奇怪,你这几就跟紧他,仔细瞧瞧有没有什么端倪之处。” “啊?”苏暮临犹豫道:“万一他当真是妖怪变的,我岂不是有危险?” “你好歹也是一个魔族,怕什么妖怪?” 桑悦最听不得废物弟弟说这话,气不打一处来,在街上大声训斥,“你给我把方才那句话重新说!” 宋小河和苏暮临都没料到她突然大声,同时给吓了一跳,街上的行人也纷纷侧目而视。 苏暮临赶紧捏住桑悦的手,晃了几下,着声音说:“阿姐,你小点声,万不能暴我们的身份啊!” 桑悦显然也是忘记了,但又不肯低头认错,绷着一张脸不说话。 宋小河看着她,忽而笑了,说:“你是叫桑悦对吗?” 桑悦点了几下头,脸上又泛起红,对宋小河道:“龙神大人……记得我?” “我先前说了,不必叫我龙神大人。”宋小河对她小声道:“魔界与天界有规,不准魔族擅自踏足人界,所以你们在人界一定要掩藏自己的身份,最好别出现在沈溪山的面前,他现在脑子不大正常,我怕他寻你们的麻烦。” 桑悦颇为不好意思道:“多谢大人的关心,我后会注意的!” 苏暮临虽然不知道宋小河与沈溪山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但听到宋小河这样说,也忍不住附和道:“他不是脑子不正常,他那装不下去,是原形毕了。” 苏暮临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宋小河想到这就觉得愁,叹了口气道:“你这几留心孟师兄就好,不必跟着我。” 简单盯着了姐弟俩几句之后,宋小河便只身往客栈走。 苏暮临有些不放心,拉着桑悦偷偷跟在宋小河的身后。 她有心事,走得慢,也不朝身边张望,在热闹的街头显得格格不入。 行了两条街,街对岸忽而传来哗然声响,宋小河因此也停下了脚步。 原是对面牛车与马车相撞,拉车上装着两个大桶,这么一撞其中一个就翻了下来,摔在地上碎了地的冰块。 驾着牛车的女子也摔倒,见状也顾不得身上的疼痛,慌地爬起来将碎了的冰块捡入桶里。 四月上旬,夏季将至,气温已经开始回升,这样的冰就算是运回去了也坚持不了多久,更何况还碎了。 那女子自然也明白,捡着地的碎冰哭出了声,路边的行人脚步停了一停,不过是看个热闹,没人上前帮忙。 这中年妇女便是昨早上在客栈门口卖着炸糖糕,晚上趴在死去的儿子身边凄惨哭嚎的人。 老人常说世事无常,宋小河从前不懂,现在也能理解了。 分明清晨还面笑容,对宋小河问:“小姑娘,吃不吃夹馅儿的?” 晚上就要遭受着失去儿子的痛苦。 宋小河知道寿麟城的人哪怕清楚从山里走出来的,本就不再是活人了,却也一样无法抵御双鱼神玉的惑。 因为失去至亲至后,没几人能够从容释怀。 她走去了街对岸,默默蹲身帮忙将地上的冰全部捡到桶里。 那妇女连声道谢,脸上已然布泪水,擦都擦不尽,双手也冻得通红,打着哆嗦接下了木桶。 宋小河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温声说:“大娘,先等等。” 随后她掌中泛起莹润的赤红光芒,覆在木桶之上,只见一桶的碎冰在光下迅速凝结成块,染上了轻微的红,又成了一块块方形的冰。 她道:“这冰应该几都化不了。” 妇女哭着又说谢,反反复复,用贫瘠的语言表达谢意。 随后木桶搬上了拉车,妇女赶着牛车离去。 马车倒是还停在路边,车旁边站着一个身着紫衣的女子。 还如昨见面的那样,她戴着手套,神温婉地看着宋小河。 宋小河抬步走过去,站在她对面。 “又见面了。”宋小河说道:“你可还记得我吗?” 紫衣女子道:“昨在买糖糕时与姑娘见过一面。”bowUCHIna.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