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小河不干偷摸狗的勾当,她整理了自己的衣袍,在路边捡了长,扯开长幡,在上面写下“宋氏卜算,百问百灵”。 就这么抗在身上,大摇大摆地进城了。 正值大清早,太初升,街道上来往的人已经不算少。 宋小河进城之后晃了一圈,找了个宽敞的地方,往石头上一坐,等着有人送钱上门。 卜算之法是门极深的学问,宋小河就没学过,但年纪尚小时,她曾学过几年的符箓,会画一些简单的平安驱符,对寻常百姓来说绝对够用。 她瞎扯一通再给张平安符,收的是卖符的钱,就不算坑骗。 也不算给仙盟抹黑,师父不会责怪她。 宋小河一边盘算着收多少钱一张符合适,一边坐着等人。 只是她模样太过年轻,面容生得如仙笔心描画,一身雪纱黑袍,倒是有几分仙姿。 却并不像个算命的,像个心打扮的神。 于是等了半个时辰也没人光顾。 头高升,街上越来越热闹,行人只频频朝宋小河投来目光,却鲜少有人驻足。 宋小河面上镇定,心里却急死了,招呼人,“来算一算啊,不贵的。” 她一招手,别人只觉得这神坐不住了,着急要骗钱,于是赶忙摇头散去,更无人搭理她。 宋小河总是听师父说下山讨生活难,要她老老实实呆在山上,以前从未将那些话放在心里,如今一想,却是实在话。 她在石头上坐了那么久,腿都酸了,正打算换个地方时,忽而从边上走来个人。 乍眼看上去是个女子,身着灰扑扑的道袍,长发用一木簪挽住,面容清秀,有股病态的苍白,瞧着是二十四五的模样。 她比宋小河要高半个头,走路时轻飘飘的,像是随时乘风而去。 巧的是她手中也撑着一支幡,上头只写了一个潦草的“算”字。 宋小河一看,就知道这人指定跟她一样,也是个神。 甚至那幡上的字还没有宋小河的写得认真工整。 正想着,那女子就走到了她跟前,张口吐出三个字,让宋小河震惊不已。 她说:“宋小河。” 宋小河瞪大眼睛,“你认识我?” 她将这女子的脸细细看了几遍,确认在她前十六年的生命里,没有出现过这张脸,也没听过这个声音。但她却一张口就喊出了宋小河的名字。 “算个名字,不稀奇。”女子嘴角轻牵,笑了笑,“相遇即是缘分,十文一卦,可要试试?” 宋小河方才还在心里想这人也是神,结果被人喊了个名字,立即就认定她是真有几分卜算的本事,当即就要算。 她把袖口之中的铜板都摸了出来,身上仅有的十文钱也被摸出来,一把给了她,“半仙半仙,快给我算算我此番行程,能否顺利而归?” 女子收了钱,走到一旁的空地蹲下来,掏出一个巴掌大的,像是浸了墨汁的圆盘,上面的字半点都看不清楚。 她素手轻动,转动了几下圆盘,须臾道:“你会死。” 宋小河惊住,“什么?” 女子收了盘,温声道:“大凶之卦,你有一个死劫,在十七岁之前。” 宋小河的生辰就快近了,十六岁马上就要过去,现在突然冒出来一个人,说她在十七岁之前有一个死劫。 那不就是表明这趟行程她凶多吉少? 宋小河说:“把钱退我。” 那女子并不生气,摇头说:“卦已出,概不退银钱。” 宋小河不乐意了,撇着嘴问:“你就拿出个黑乎乎的东西转了几下,随随便便下了定论,认真给我算了吗?” “卜算讲究因果相照,我既收了你的钱,便会好好给你算。”面对宋小河的质疑,女子也是神温和的回应,并不生气。 “不行。”宋小河拽住了她的手,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她,央道:“姐姐,你再重新给我算一卦吧,就说我此去一切顺利,平安无恙,还抱得男人归!” “我一天只开一卦。”女子笑道:“我不会给你重算,不过看在你我有缘分,我可以给你解决当下的困境。” “当真?”宋小河笑得双眼弯弯,抓着她的手,嘴甜地哄她,“好姐姐,我刚见你第一面就觉着你是个心善的人,我宋小河命中注定的贵人!不知姐姐如何称呼啊?” 女子收了幡,对她道:“我名为步时鸢,你唤我鸢姐就好。” 光灿烂,宋小河刚下山装神没骗到人,反倒花了身上所有的铜板换了个大凶之卦,还多了个同行的伙伴。 她向来是话多的,有人陪伴同行,她就拉着人从早聊到晚,将步时鸢的情况都摸了个清楚。 步时鸢年芳二十有四,自幼便无父母,打小拜师学艺,三年前师父故去便开始大江南北的浪,只给有缘之人算卦。 她身子骨弱,有顽疾身,偶尔会在说话的时候拿出手帕捂着嘴咳嗽。 有时候咳得厉害,脖子到脸都是通红的颜,宋小河都怕她撅过去,赶紧给她拍拍背顺顺气。 白天都在赶路,晚上的时候,两人就睡在郊外,铺上一层布就直接躺下,赶在天的季节里,夜里也不冷。 宋小河趴在火堆旁看地图,那伙人从三天前就停在了一个地方,也不知道是被什么事绊住了脚。 本来以宋小河的速度是无论如何也追不上的,但他们就这么停了三,宋小河追上来了,她拿手指比了下,估算明再走个半天,就能到达他们所在的城镇之中。 宋小河收了地图,翻了个身仰躺,仰面看着漫天的星空。 旷野之下,周围只有风的声音,燃烧的火堆是唯一的照明,火光触及不到的地方是无尽的黑暗,一股让人心里平静的安宁笼罩了宋小河。 她看着星星,眼睛眨了几下,突然开口:“鸢姐,你的卦,能算准几成?” 那边飘来两声轻微的咳嗽,“十成十。” 宋小河问:“就没出过错吗?” 步时鸢大概是翻了个身,声音窸窣,“既然害怕,何必执意前往?” 宋小河枕着自己的双臂,晃着脚尖说:“我六岁的时候,就喜上小师弟,整整十年了。我知道有很多很多的人都喜他,但是我跟那些人的喜不一样。” “所以你明知道前面是死劫,却还是要去。” “或许真的死到临头了,我会逃跑,但一想到小师弟可能在那个凶险的地方重伤残,等着人去救他,我就不能安稳地躺在仙盟等消息。”宋小河说:“我不相信那些人,我要亲自去把小师弟带回来。” 她语气平稳,倒听不出有多么坚定的决心,说完就打了个哈欠,“睡吧鸢姐,明早还要赶路呢。” 步时鸢没说话。 月光撒落一地光洁,覆在宋小河的身上,她似乎睡了。 步时鸢才开口:“我的卦从未出错。” 隔天一大早,宋小河就从地上弹跳起来,把东西收拾好,扑灭火堆,与步时鸢继续赶路。 她力旺盛,走路蹦蹦跳跳,有时候走出老远,还能摘了一朵花又跑回步时鸢的身边。 走了两个时辰,空中的风变大了,天也渐渐暗下来。 步时鸢披了一件宽大的外袍,带上兜帽,用丝布住了半边脸,说道:“是黄沙天,咱们要尽快进城找落脚之处了。” 宋小河半蹲下来,“你走得慢,我背你吧。” 步时鸢道:“不必,你只管往前走,我能追上你的步伐。” 宋小河没有勉强,从储物玉镯里取了件外袍裹在身上挡风,很快就把步时鸢甩在了后面。 越往前走,风就越来越大,空中开始刮沙,细细密密地打在脸上。 宋小河的皮肤,吃不了这种痛,就掐了个挡风诀法。她法术不,诀法只能堪堪挡住了脸,还不太牢固。 到后来,整片天都变黄了,风中的沙越来越多,宋小河加快脚步奔跑,衣袍被吹得猎猎作响,赶在正午之前到了城门口。 视线中的可见度已经非常低了,风沙几乎将前路掩埋,宋小河看不见前路。她站在城门边上等了片刻,没多久步时鸢果然从风沙之中缓缓走来。 她拄着一长,狂厉的沙风将她的衣袍束紧,显出纤细柔弱的身躯来,枯瘦得仿佛随时要倒在路上,但她还是一步步走到宋小河的身边来。 “进去吧。”她捂着口鼻,声音闷闷的。 宋小河担心地看她一眼,跟在她边上说:“鸢姐,你很像去年我种在门前的那棵树苗,虽然我每天都给它浇水施肥,但它还是一副‘只要天气不好我马上就死’的样子,师父总说那棵树苗养不活。” 听起来像是个励志故事,步时鸢接话道:“后来怎么着?” “果然没养活。”宋小河说:“在一个雷雨天被大风吹折了,断成两半。” 步时鸢:“……好了,进城之后先保持安静,我不让你说话暂且不要开口。” 宋小河:“哦。” 风中的沙达到了铺天盖地的程度,若不是宋小河有防风法诀护着脸,只怕连眼睛都睁不开。天地昏暗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街道上更是没有一个行人,只余下风的呼啸声。 宋小河贴着步时鸢慢慢往前走,行了约莫半刻钟,她停在一座房屋前,用子敲了敲门。 “笃笃笃——” 沉闷的声响在寂静的环境里显得无比突兀,平几分诡异。 片刻后,门开了,老旧的门发出摧枯拉朽的声音,门内站着个清俊的少年,见到二人时面一愣。 步时鸢道:“路过,借此地休憩片刻,烦请行个方便。” 少年很是热情地侧身让开,“快进来吧。” 宋小河走进去,耳边的风声瞬间停了,传来两三人低声谈的声音。她抬头打量,见大堂之中供奉的石像结了蜘蛛网,横梁上也全是细密的裂纹,猜想这应该是废气了许久的土地庙。 这里被下了结界,所以抵御了风沙,里头一片安静。 她往里走了几步,就见庙中坐了人,略望去有二十余,都穿着常服。外面天暗,室内更是无光,中间燃着一堆火照明,所有人围着火堆坐,高低错落的影子投在四面墙壁上。有几人听到动静,抬头朝宋小河看,大部分人都低着头假寐,三两人低声说话。 所有人脸都沉郁,气氛十分沉闷。 宋小河和步时鸢都是顶着风沙走来,衣领袖子中灌了沙。步时鸢似乎不在意,找了块空地随意坐下了,宋小河却不能忍受,她站在边上,抖落衣袍上的沙。 麻烦的是头发里也全是细沙,不洗头是清理不干净的。 先前给她们开门的少年在旁边站了好一会儿,似乎观察出宋小河的难处,就主动上前来,小声道:“姑娘,我来帮你吧。” 宋小河疑惑地一抬眸,目光相撞的一瞬,少年的脸微红,而后抬右手念出个法诀。 她只觉得一阵温和细风吹来,从她每一处发吹过,瞬间就将头上的重量减轻不少,整个人都变得干。 宋小河双眸一亮,“好厉害!” 少年被这直白的夸赞闹得耳朵脖子红成一片,“姑娘过奖。”bOwUCHINa.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