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后排最末首蹭了个座位的段锦立刻站起来,抱拳:“主人!” 叶碎金问:“你可知道为什么这么多民从邓州过境?” 段锦回答:“他们想去淮南道、江南道和山南道讨生活,所以要从邓州借道。” 叶碎金问:“那怎地不走均州、唐州?“ “因为走均、州都没有走邓州安全。” “为什么?” “因为邓州有叶家堡,护一方平安,道路安稳。” 叶碎金看着他:“是吗?只是这样吗?” 段锦顿了顿,想起了昨晚她说的那些话。 他年纪还小,还不曾面对过那些真正残忍冷血的世事,但他有一个人生准则,就是听叶碎金的话。 叶碎金若说什么事是对的,那就一定是对的。 段锦大声回答:“因为咱们叶家堡,一不,二不掠,三不杀人!” “唐州、均州的人可没咱们这么好说话,想借道,要刮一层皮才过得去。我听有从唐州折道过来的人说,那边可凶了。”他道。 “可我们尽了仁义,这些民可有因此就循规蹈矩,不生是非?” “没有!王八羔子们想抢我们的粮食!四前,小邱还被捅了一刀,幸而是在胳膊上,没什么大碍。” 段锦说起来就气得龇牙。 段锦这么一说,众人纷纷开口,说的都是这些子各处发生的事件。 叶碎金点头,承认:“这是我的错。” 众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我以为慈悲可以照人,还勒令咱家子弟不得滥杀,刀下定要留人。要不是爹爹和祖父在梦里骂醒我,我还当自己是菩萨转世呢。” “如今恶鬼遍地的时候,慈悲徒显软弱,让人觉得我们可欺。” “该当是使用雷霆手段的时候了,诸位,若觉得我说的不对,现在当面与我分说,我会听。若无异议,就传我命令与各伍子弟:非常之时,行非常之制。” “抢粮者斩!作者杀!蛊惑煽动民暴动者,给我剐了,在邓州最北端的官道口上挂起来!” 大堂之中,一片安静。 因为叶碎金说最后几句的话的时候,毫不烈。她是一种平静得近乎平淡的口吻讲出来的。 但唯如此,更人觉得心惊。 一直让一些年长者觉得“还年轻”、“还不够稳妥”的叶家堡大小姐,什么时候开始说出话来让人莫名觉得后颈发凉? 叶四叔嘴动了动。 叶家堡几十年都有仁义之名,若行这酷烈手段,会不会坏了名声? 可他也非常清楚最近发生的各种事件,各伍信兵,每三便要传信回报各处情况。那种火星遍地即将不住的觉,太强烈了。 强烈到他没法第一时间对叶碎金所说的提出反对。 只觉得内心十分挣扎纠结。 他望过去,却发现叶碎金的眉眼丝毫未动。 明明说着这样烈的事,她没有声嘶力竭、挥动手臂慷慨昂。但她眉眼愈冷,你愈是知道她的内心是坚定没有动摇的。 不像他这样摇摆。 这时已经有人大声道:“盛世才当行善,世正当立威!少堡主所言甚是!某没有异议!” 那人一张马脸,三角眼,酒糟鼻,花白胡子,正是杨先生。 叶碎金的父亲还在的时候,杨先生是他的主力谋士。叶碎金继承坞堡后,虽实际上大家都明白新堡主不像老堡主那样倚重杨先生了,但好歹叶碎金面子功夫还是做了的,明面上看,杨先生依然是叶家堡门客第一人。 也因此,杨先生第一个附议,其他幕僚便也纷纷道:“并无异议。” 叶碎金转头望向另一边。 叶四叔稍一犹豫,也道:“你爹说的有道理,原当如此。” 叔公一辈的老人家如今不大出面了,长辈中叶四叔话语权最重。他表了态,旁人便也无有异议。 末座有个年轻人似又不安,小声问了一句:“真要杀人吗?” 叶碎金非常理解他。年轻一辈都是在长辈的保护之下长大的。在叶家堡自己的地盘上,安安稳稳,乍听说要杀人,有犹豫有不安都是正常的。 说话的这个年轻人不是旁人,正是叶四叔的小儿子。 叶碎金道:“五郎,慈不掌兵。” 这句话令堂中许多壮年人都点头。 叶四叔也对儿子说:“碎金说的对。” 叶碎金道:“既无异议,来人。” 便有家将从后排站出来,躬身抱拳:“主人。” 叶碎金道:“将我的命令传达各伍。” 又点了人:“三郎四郎五郎,七郎九郎十郎,都随我出巡。” 叶四叔道:“你要亲自去啊?” 叶碎金颔首:“大家伙安稳子过惯了,恐一时下不去手,我亲自去看着。” 叶四叔心道,你也是安稳里长大的,怎知到时候你又能不能下得去手呢? 但叶碎金能想到,甭管到底是她自己想到的还是真的有什么托梦,总之她能想到,能做下决定,已经强过他的傻儿子了。 杨先生摇着扇子,笑问:“少堡主,老堡主可还有说别的什么?” 今的叶碎金说不上来哪不一样,但总之给了杨先生一种“不一样”的觉。且这种变化,杨先生锐地觉是在朝他认为好的方向变。 不管托梦是真是假,他都想听更多详情。 作为谋士,他想了解更多东主的内心想法。 叶碎金目光幽幽。 “父亲说我目光短浅,只看到得一个叶家堡。” “如今,京城二易其姓,南方数十英雄割据,而我却只知道固守一个叶家堡。” “父亲说,叶家堡当然得守好,这是我们家的起点和基,但不能画地为牢。” “因当旁的人都在变强,而独你按兵不动的时候,便等同于是你在变弱。” “杨先生,父亲说得对不对?” 她每说一句,杨先生浑浊的眼睛就亮一分。 待她问出最后一句,杨先生把羽扇往腿上一拍,拊掌称赞:“不愧是老堡主,正说中了眼前局势。如今可不就是这样!昨里才收到的消息,因堡主你还未休息好,还未及禀报,正要与堡主说,如今世上,又新冒出来三位皇帝。” 大堂中哗然,众人纷纷问:“怎么回事?” 朝廷原国号为大魏,魏朝末帝禅位于臣子,国号梁。去岁末,河东节度使勾结北地胡人,灭梁称帝,国号晋。 大家已经眼花缭了,怎地又出来三个皇帝? 杨先生道:“消息是昨傍晚到的,这三位皇帝一个是剑南节度使王荣称帝,国号蜀;一个是清海节度使刘胜称帝,国号汉;最后一个是威武军节度使邓彦若,建闽国。” 他通报完,大堂中便纷纷一片嗡嗡议论之声。 只有叶碎金毫不意外,这些都是她早就知道的陈年旧事,其中一些人也早就化作一抔黄土,只在史书上留下了一笔两笔供后人评说。 到她死的时候,只有闽帝还活着,早就向赵景文的大穆称臣,先自降为闽王,又自降为闽侯。 赵景文一直没去他,因为赵景文是个北方人,闽地对他来说实在太远,也没那么大兴趣。他的志向是收回燕云十六州。 可叹,最后一次北伐,段锦将最后的四州也收回来了,他人却没活着回来。 赵景文把鸟尽弓藏的道理实现得淋漓尽致。 叶碎金微微侧头,用眼角的余光刮了一眼自己的夫婿。 赵景文在叶家堡也是一个特殊的存在,你若说他,他是堡主的枕边人,你若说他贵,他又是个人人看不起的赘婿。 在议事堂,他的位置也独一无二。 他不与旁人同列,单单有一张小椅子,斜斜摆在堡主座椅的手侧稍后的位置。 不正不当,尴尬宛如妃妾。 叶碎金收回视线,道:“这只是开始。” 她抬手:“拿舆图来!” 立刻有人麻利的抬过来几案置于堂上,抱图过来展开铺上。 叶碎金阔步走过去,正要说话,视线落在舆图上,险些岔了一口气。 这是什么玩意? 这是舆图? 原来叶家堡这个时候,还没有一张真正的军事舆图啊! 望着这张简陋的地图,看惯了行军舆图的叶碎金只觉得额角突突地跳。 这张地图小而,简而陋。 但大家的目光都已经聚在她身上,叶碎金只能习惯地抬起手,对身边管事勾了勾手掌。 管事不解:“堡主要什么?” 叶碎金沉默了一下,咽下一口老血,道:“算了。” 是她傻了,这么小的图,用什么木杆,本用不着。 叶碎金伸出手,在陋的地图上准确无误地指出了杨先生所说的三处地方:“闽国,天高皇帝远。” 指尖一划:“汉国,亦然。” “这两处地方,都在岭南道,跟朝廷之间,隔着江南道、山南道还有淮南道。仗的就是地势远,朝廷臂长难及。本地饮食、气候,又与北方大不同,北方人若去那里,光是一个水土不服,十成便能先去掉一成。”bOWUChINa.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