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他在那被踩得模糊了线的房子顶楼的泥巴土里,找到了一片小碎瓦。 徐莳树弯将这小碎瓦捡了起来,左看右看。 明明就是普通的瓦片,怎么在潘垚那小姑娘手中就那么听话呢,简直是想踢到哪里,就是哪里。 “莳树。”这时,一道男人呼唤的声音传来。 “我在这里,爸爸。”徐莳树急了急,那片小碎瓦也没丢,抓在手心,手往身后背了背。 “叫你出来玩,随便走走就是了,怎么还跑这么远?让我和你妈妈一顿好找。” 徐平皱着眉头走了过来,人未到,讨伐的声音先到,他身边还跟着徐莳树的妈妈陈玉梨。 徐莳树小声,“下次不会了。” “这次算了,走了,回家了。” 夫两人脸上的表情都不怎么好,徐莳树就更不敢开口,怕触到霉头。 旁边,徐平想起刚刚的事,还臭着一张脸,路上,他越想越是气怒,当下就骂骂咧咧的骂开了。 “他陈清水算什么亲戚啊,我们家有点困难,找他们帮忙,那是看得起他!” “他倒是好,左推右推,钱没有借,就给了几件破衣服,这是什么意思?把我们当乞丐打发了吗?” “我徐平这辈子就没有受过这样的侮辱!” “好了好了,都在外头,咱们借钱不是多光荣的事,你也小声一点。” 陈玉梨觑了徐莳树一眼,转过头,对着徐平又低了声音,道。 “孩子还在旁边听着呢。” “哼!算了,我不和陈清水这种乡巴佬计较!” 徐平看了一眼徐莳树,他是个小个子的男人,对于这快有自己高,又样样出的儿子,他也不想让自己在儿子心中,留下太不堪的印象。 当下深呼,努力下气怒,骂骂咧咧的又说了几句陈清水没有亲戚情谊,到底还是收了话头。 不过,再最后时候,徐平越想越不甘心,冲陈玉梨就呸了一声,认为都是媳妇不争气。 “你娘家的亲戚,都无情着。” “还是你堂哥呢!” “说来说去,他们就是不看重你这个做妹妹的,这才拿了这么点破衣裳打发我们。” 陈玉梨脸僵了僵,“大家都不容易,就乡下地头,赚点钱都是靠地里的出息,是不比你们徐家的阔气。” “再说了,钱在别人的口袋里,也是人家辛苦赚来的,他不愿意借,我总不能赖死赖活的抢出来吧。” 她说着说着,心里也有一股怒气怨气。 当下也顾不得刚才自己说的,儿子还在旁边看着听着的话,不管不顾的就埋怨开了。 “你们家是富,家中是金山银山的富贵,在我们这儿,一个月拼死拼活,也就三五十块钱的工资,就这活儿,还不是谁都能有的,得有手艺才成。” “香江那边呢?上回我可都听说了,平均都有三千块的港币薪资呢,就算什么都不会,去外头当个洗碗工,一个月都能拿1500块!” 一千五百块的港币,换成人民币,也能有一千三了。 在芭蕉村白鹭湾这边的船厂里干活,一千三,得干五个月的时间才能赚下。 陈玉梨神情恨恨,“你们徐家多豪气啊,祖上还是咱们这一片的地主,毫不夸张的说,半座城都是他们的!” “要说这有钱的人就是鬼,半点不假!当年,他们的鼻子多灵啊,才有点动静,一家子就都跑到香江外头去了。” “就是去了外头,那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他们也不是打工的,现在是香江那边的老板!” “你看见他们大方了吗?每个月寄个百八十块的,还真就指头里漏了个小隙。” “要我说,你们徐家,这才叫做打发叫花子呢!” “现在倒好,好几个月都没消息了,家里就跟断了炊一样!” 陈玉梨一把拉过旁边的徐莳树,指着他的子管,神情动的说道。 “咱们树儿长得快,去年的冬衣棉都短了一截,钱呢?今年的钱怎么就不寄回来了?” 徐平瞅着儿子出脚腕的腿,心中烦闷,用力的薅了薅发,怒吼声抑的从嘴里低声喊出。 “就跟你说的一样,钱在人家口袋里揣着,人家不给,我有什么办法!” “再说了,人家和我有什么关系?” “徐家是富贵,我是姓徐,可是,我们又不同宗,要是真同宗,前几年咱们家也不会太太平平的。” “徐家老爷子不过是瞧着咱们树儿合眼缘,这几年才这么照顾咱们家。” “倒是你,一个妇人怎么当家的?” 徐平开始算账。 “以前时候,徐家每个月都托人送百八十块过来,年节时候只多不少,一年算下来,也一千好几了吧。现在怎么会连树儿的冬衣都买不起了?”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陈玉梨就更气了。 “你还好意思说,这些钱到底是谁花了?” 她也叉着算账。 “你今儿请这个哥们,明儿请那个哥们,今儿是二锅头,明儿是百乐啤,要烧配酒,又要烧大鹅当下酒菜,时不时的,还要再来一点卤煮!” “现在你问钱去哪里了?钱不都是被你吃完喝完了吗?” 陈玉梨动,叉唾沫飞扬。 徐平节节败退,颇为悻悻,“我都把钱给你把着了,你也不看着一点……” “呸!你说这话,也怕风闪着舌头了?” 陈玉梨了一张脸,还不等徐平将话说完,就被她截断了。 “把着钱?我就你老徐家的库房大丫头,瞧得到也摸得到钱,就是使不着钱!” 这下徐平不认了,“欸欸,你别把自己说得这么可怜啊,还库房大丫头,我是那当少爷老爷的命吗?回去咱们就去房间里翻一翻,看看你花没花这钱了!” “雪花膏,珍珠霜,蛤蜊油,口红……对了,你还抹摩丝呢!” 徐平也越说越大声,“乡下地头,我就没见到哪个婆娘像你这么花俏的!” “明明生得也不咋样,那口红一抹,就跟个大妖怪似的,你还以为你自己多漂亮,还嘟嘟嘴,眼睛眨巴眨巴的问我好不好看,我就不吝得说你!” “真是丑人作怪,茅坑里照镜子,尽臭美去了。” 陈玉梨气急,“徐平!” 徐平吓了一跳,往徐莳树身边躲了躲,“咋样,被我戳到痛处了?恼羞成怒了,还想打人不成?” 周围有村民走过,瞧见徐平和陈玉梨都认得,还热情的打了招呼。 “这是去哪里了?” 徐平和陈玉梨立马变了笑脸,夫两人和和气气,亲亲密密。 “走亲戚去了。” “今儿祭灶,你们还去走亲戚啊,家里灶君都供奉了吗?迟了灶君该上天禀事了。” “供了供了。”徐平和陈玉梨两人脸一僵,笑得有些艰难。 哪里供了,他们家都揭不开锅了。 祭灶这一,都要去娘家借钱去,两只口袋哐当哐当的响,尽是几分的硬币。 哪里还有钱买这灶糖灶饼,买鞭炮香烛,给灶君换新的神像。 徐平和陈玉梨笑得艰难。 他们从来不知道,原来不想笑的时候,还要粉饰太平,这嘴角竟然这么的僵,这么的沉重,犹如千斤坠着一般。 徐莳树早就接过他们夫两人谁都不想拿的布兜。 里头装着芭蕉村亲戚,陈清水舍的几件衣裳子。 他一句话也没说,只眼帘低垂,目光落在这布兜上。 尚且稚气的脸好像一下子就长大了,瞬间有了棱角,细长的手指捏紧布兜。 因为用力,指尖微微泛着青白。 原来,有的时候瞧见屋子里有蟑螂了,他以为只有一两只,不想,拉开屋里的屉,竟能瞧到许许多多的小蟑螂。 密密麻麻,窸窸窣窣,直让人心底作呕发寒。 …… 好在,村民也有自家的事儿要忙,寒暄了两句,两只手便在袖筒中,微微点头致意,躬着背便往家的方向走去。 徐平和陈玉梨齐齐沉了沉肩,垮了垮脸。 长气一出,瞬间放松了下来。 两人对视一眼,相看两恶心,一下就想起了刚才的罅隙,哼了一声,别过头,不再看对方。 “算了,不和你吵了,这大过年的。” “呸!说得好像谁搭理你似的,脸比那石磨都大!” “徐平你!” “我什么我,我说的是实话!你就是脸大!抹粉擦脸也脸大!” “……” 两人又拌嘴了几句,徐平和陈玉梨怕再遇到人,暗暗掐了掐对方的胳膊,到底还是闭了嘴。 两人多少还是要点面子的。 现在和前几年又不一样,那时候大家都穷,倒是无所谓,他们这是等于富过,现在沦落到借钱过年,说出去,肯定会被人在背后说嘴。 乡下地头说大不大,稍微有点事儿便是风吹草动,到时,这事儿定然沸沸扬扬。 想到大家伙儿都来问他们,或是真关心,或是打着关心的旗号八卦,更甚至是幸灾乐祸,徐平和陈玉梨都打了个寒颤,默契的不提这事了。 乡间路上,陈玉梨和徐平各骑着一辆自行车,徐莳树坐徐平后头,一家人闷头闷脑的往白鹭湾方向骑去。BOwucHINA.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