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太妃大概也是准备了些,他们进屋的时候,她脸上还敷了些粉,大概是为了遮掩过于糟糕的脸。 但要戴玥姝说,她这做得也不是很聪明,既然是想博同情,就该让自己看着“可怜”些,可她偏又不肯在他们面前出难堪之,让卫卿珩就算想同情也没处寻。 “给贵太妃请安。” 果然,趁着这功夫,戴玥姝瞥了眼卫卿珩的脸,贵太妃是巧成拙了。 她其实也有点不懂这贵太妃杨氏,说她可怜,那确实,但她当贵妃时候也干过缺德事,另外不聪明也是真的不聪明,还着了道惹了不少厌嫌。 戴玥姝前后几次吩咐,仍然能觉出来,过来在慈英伺候贵太妃的人不少是不太情愿的。 贵太妃是真的不得人心,虽然她本身确实有不幸,但好像也没糟糕到哪里去,先帝时候没叫她受过苦,现在卫卿珩和戴玥姝两个也没有为难过她。 才说了几句客套,不善言辞的贵太妃就和卫卿珩把话题绕去了先帝事情上。 “我年轻时还求着皇后之位,如今却也不期盼什么,更不指望太后之类的身份……”她一边说着,一边循着卫卿珩的脸,戴玥姝坐在下手,大部分时候都在观察自己的茶杯和里头茶水。 “若是可以,我是想到了地下,继续伺候先帝的……” 贵太妃这话是真心的,戴玥姝就是发现了这一点才觉得吃惊。 开始还以为是错觉,结果先帝走的时候,尤其引灵时候,贵太妃居然真的想去殉葬。 但这可真是里外不是人的一件事情—— 大魏没有殉葬旧例,当年燕云想死庄氏就是想让这位珍妃给先帝殉葬,结果高祖走前特别留了遗诏,意思就是不准殉葬,给珍妃安排去康成太庙,把燕云的谋给打了。 可现在,若是贵太妃殉葬,那比她身份低的那些,尤其是没有世家背景的那些小妃嫔,那可真是一个都跑不了。 她自己就算了,还把其他人的命一道搭上,难怪其他人是真的看不上她,偏贵太妃本人可能一点没有意识到这些,她是真的自我,也是真的不聪明,想不到别人的。 但若是说她想着自己,又好像不是。 至少看着她是真心着先帝的,不然怎么会想着放弃自己的生命。 贵太妃杨氏仍在说着什么,戴玥姝专注地盯着飘起来竖直起来的茶叶梗,脑子里过着她的言辞,不期然想到还在家时好像外祖母说过这是好运的先兆等等。 她没忍住勾了勾,刚好抬起头来,卫卿珩正看着她,眼里是温柔的笑意,估计他也没认真听,一样分神了。 两个人换了一个视线,大概是发现彼此都没专心,一起走神又一起看到彼此,那种莫名的默契和奇妙的快乐。 不过现在场合不合适,两个人很快重新整理了表情,贵太妃也没意识到。 “所以,皇帝……您觉得……”贵太妃不太会说话,和卫卿珩相处也别扭,但她找戴玥姝说话的时候,戴玥姝也觉得别扭,只能给她传个话,她可能还有点不高兴,觉得戴玥姝没给她办成事情。 “能不能……” 那一句话颠来倒去的,她大概也想委婉一点,可她确实不会话术。 “若我走了,能不能让我也进了丰陵,我到地下伺候先帝和姐姐……” 她这话一说完,戴玥姝就知道要遭。 贵太妃若是只捡着她对先帝的情谊说话,那卫卿珩还会对她多几分同情,他虽然是男子,但也知道这事是先帝办得不妥当,对一心慕先帝的贵太妃也能柔软同情几分。 但她偏生还提到了孝廉皇后,卫卿珩的生母。 那可真是妥妥一刺了。 里现在还说呢。 凡只要提起来,都会说是孝廉皇后当年身体不好了,都是让贵太妃给气的,是她足了怀孕期间的孝廉皇后和先帝之间,才让三皇子、如今被卫卿珩追封的祉三王爷,生下来先天不足什么什么的。 不过现在戴玥姝大概知道,上官氏身体不好,有一半是燕云害的。 当时的太后是不会允许先帝对先皇后专宠,燕云本来的目的是培养一个世家背景的庶孙,等先帝没了,她扶持孙子把控朝政的,当然后面这谋全给先帝灭了,燕云也就转而只得安分起来,当她的太后去。 不过早期的时候,后确实是在她的控制之下,乌烟瘴气的事情很多,先皇后的孩子也是因此一个个地了的。 “我查到了先帝当年的一些手记,还看了我母亲当年写的一些手信……”卫卿珩是这么告诉她的,“先帝、我的父皇,在母后产、早夭几个孩子之后,就意识到后不对劲,但当时只有母后一个‘活靶子’,在怀上三皇子之后,其实那段时间父皇就有了其他的想法,要重新寻一个新的靶子。” “那时候的朝堂也不是现在这般,父皇的位置其实是没有坐稳的,燕云及世家的势力大到超乎想象,几乎是差一点拿捏了天家……有了想法之后,父皇确实行动了起来,最后他刚好遇到了对他慕至极、本身又容颜出众的杨家庶女,也就是后来的记名嫡女、贵妃杨氏。”他说。 “先帝自作主张纳了人进来,幸了,破了那所谓的‘垄断’,算是给了不断向他施的群臣和太后燕云一个代,果然最后三皇子生了下来,只是先天情况不好,说到底是我母后一连番下来坏了身子。” “母后是按着传统皇后标准培养出来的,不是真的那等‘小家子气’的人,但也许是前头……父皇给过她一些允诺和过高的期待,导致她……总之母后也确实被伤到了心,从此之后他们两个情不复过去,到底是梗在了那里。” “……”戴玥姝当时没有回答,只是她能够体会几分那时皇后的绝望,即使再,再想要留下孩子,那种被背叛的觉也不可能消失。 新的靶子起来之后,情况似乎确实好转了,先皇后也有了“空余”来重养身体,但凡事似乎有一便有了二。 卫卿珩和戴玥姝也说不清楚这究竟是先帝的有意安排,还是他确实在当时那个时候已经变了心。 直到最后有了卫卿珩,也有了皇后上官氏那不幸的去世。 因为年节期间正月去世不够“吉利”,对孩子也不好,先皇后甚至撑到了二月才走,后面也就成了先帝时候不能被外人言说的“他的挚”孝廉皇后。 眼下听着贵太妃话音落下,戴玥姝想起当时卫卿珩转述的那段过往,也不由放缓了呼。 再抬头去,卫卿珩的脸果然不是很好,偏贵太妃还没有意识到关键,仍说着自己一定会好好伺候先帝云云,但她已经提了不该提的—— 卫卿珩便是为了生母也不可能容许她的“再一次”足,即使他心里有那么一点点的同情了她。 贵太妃本没有意识到他的暗恼,看起来格外不安地讷讷言语着,神带着哀切和恳求。 戴玥姝甚至觉得只要卫卿珩肯答应下来,让贵太妃立刻去死她也是心甘情愿的。 她看到她如今这样可怜的模样,又想起了曾经见过的那位明的好像永远年轻的贵妃娘娘的样子……但同时脑海里好像不由自主地就勾勒了那位只看过画像的孝廉皇后的样子和先帝走时的情景,她只觉得更加唏嘘了。 卫卿珩勉强忍住了没有对这样的贵太妃恶言相向,他只是说了一句:“我想我母亲是不愿意你来伺候她的。” 当时,贵太妃就怔住了。 有那么一瞬间,戴玥姝想问她,她当年知不知道自己足了先帝和先皇后的情,即使先帝也不一定“干净”,但她最后憋了下去。 人已经没了,也没有什么好问的了。 “娘娘好些休息,您的子还长着呢。” 戴玥姝温声宽了一句。 贵太妃怔怔地看着她,那双曾经是光芒又无比明媚的眼睛如今是如此暗淡,在不算敞亮的屋子里甚至映不出身影,空的,只觉得是一片绝望的黑。 戴玥姝看到,自她生了皱纹的眼角,慢慢地不受控制地落下了一颗泪珠。 她为贵太妃的失态而惊讶,结果贵太妃自己好像也没有意识到,她迟疑地摸了摸眼角,最后才发现了自己脸上的泪痕。 那一刻她的表情格外微妙,掺杂着错愕、绝望和悲伤,又说不清楚其中是不是有几分悔意,只是难过的情绪格外强烈。 戴玥姝垂眸,避开视线,吩咐了几句让人好生伺候,便告辞离开了。 卫卿珩站在院子里头,对着那一棵还没有长出花苞的梅树发呆,见她出来,下意识便伸出了手。 戴玥姝握住,才发现他的手仍是温热的。 “陛下。” “我们回去吧。”他说。 “好。”她答。 回去以后,卫卿珩没再提今天的事情。 等六局的人听了吩咐过来,说先发东西要新记一笔顺便核对物资,他才跟上一句。 “太皇太妃、太妃们那边的物资都不要短缺了,里不差这一点,没有地龙的也要给足了炭火。” 贵太妃的慈英没有铺设地龙,戴玥姝应了。 “知道,如今正司都盯着呢,六局不敢马虎的。” “正是如此,请陛下放心。” “嗯。”卫卿珩应了一声,似乎也没有办公的心情,反而带着两个孩子在那里举高高。 安安和乐乐都喜这个,一个玩完另一个就恨不能立刻爬到卫卿珩的身上去。 他一身龙袍都给皱了,戴玥姝还没来得及让他换衣服,他好像也不在意,带着两个娃娃到院子里去,外头传进来一串的笑声。 “……就是这些,麻烦你们了。” “应该的应该的。”尚功局的司记部分专管支出用度,炭火一类的,听得很是仔细。 里办事死板也灵活,对普通人来说一切都是循着节气子来,不到时间哪怕天冷也没用。 但若是得了皇帝的吩咐,那不管是谁多一点谁少一点,可以先用再记,立马安排,太妃们曾经也是享有优待的,如今靠戴玥姝这边安排下来。 提前支取的记录,数目等都写得详细,戴玥姝这里还要给印,表示是专门为了慈英贵太妃和慈宁太皇太妃安排上的多少炭火,然后把太妃们的炭火份例安排提到最优先等等,她这里要敲个章。 剩下的仍然是遵循之前做出的安排,没有太大变动。 等忙活完,戴玥姝就看见一个大人两个娃娃两只猫,在后院一个个都了一身灰。 “我的天,你们这是折腾什么了?” 戴玥姝吓了一跳。 卫卿珩中途换了身素服,结果白的衣服上沾了不少灰尘,两个娃娃也是,头发都了,虽然本身就只要很短的头发。 “爬了个树。”卫卿珩道。 “爹爹,厉害!”安安高兴地道。 “对,好!”乐乐拍手手。 两个还想过来蹭亲娘一身灰,被戴玥姝躲过了,两个娃娃有些呆滞。 “脏脏,”戴玥姝道,“去换衣服,洗手手。” 这话他们能听懂,两个很快就恢复了笑嘻嘻,拉着手进屋了。 “你怎么还爬树了?别是带他们爬的吧?” “哪能啊。”卫卿珩道,“是乐乐的球到了树上。” “那怎么不叫雪球和黄桃下来?”戴玥姝瞪他一眼,很快就找到了那棵被他霍霍过的梅树,“可怜我的树啊。” 卫卿珩一顿,不好意思地挠挠鼻头,也不敢用脏手碰她干净衣裳:“这不是没想到吗……” “你真好意思,给孩子带个坏头。”她道,“回头他们也想爬树,才有你好看的。” “哎,多大点事情。”卫卿珩企图抹过此事。 “不过我小时候也爬过。” “真的?”卫卿珩一边换衣服一边问。BOWUCHINa.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