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将话挑明,但能坐于此处的又哪里有愚不可及之人呢? 众臣相互递了个眼神,紧接着便是齐声应了声“是”。不过—— “以姜府如今在朝之基,再加上姜淮二子又均得状元位,官途亨通,到那时真要废起后来,会不会...”说话之人顿了顿,方才继续言道:“平波折。” 赵惑舒展的眉头骤然一拧,显然也是觉得此言不虚。 默然几息后,他才低低道了句:“眼下尚还来得及,暂且先观望几,再做良策。” 假若姜府失势,倒是最好不过的人选了。 他心道。 “若是往后圣上追究起来,这...”一人有些忐忑地开口道。 此言未完,另一坐他前侧的男子便轻笑了下:“明大人想岔了,名单是从观星监那出的,若要追究,那帝王雷霆也合该是关荀和他身后之人承担才是,与你我又有何干系呢?” 明大人:“那背后主谋...” “想来是贤妃。如今大皇子已然居长,又声名渐显,要是再让他得了嫡子的名头,储君之位便没什么好说的了。” “可贤妃与姜家...不是有意结亲吗?怎么——” 贤妃舍得? 那可是她选定的儿媳呀。 许是看出了他的疑惑,男人嗤了声,笑着摇了摇头。 “若一上来就呈了自己的名号,太过不加遮掩只会巧成拙,而若报一个绝然不可为后的人来试探圣心,那就不一样了。” “何况也正因为与姜府有着这样一层关系在,才会无人怀疑到她头上去...永宁那位的心机,看来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深上许多啊。” 他眯着眼,缓缓言曰: “就是不知贤妃到底用何手段,才让历来中立的观星监正使都成了她的走狗。” * “啊啾——” 关家书房内,正守着炭盆烧着什么的正使低头打了个不小的嚏,让盆里的火星都溅出来了些。 门外负责洒扫的奴仆听闻这动静,着急忙慌地就破开那扇掩得并不怎么严实的门,直直冲了进去: “大人莫不是着了寒,可要小的去寻大夫来?” “……”关荀看了看外头明媚的,又看了眼他身前燃着烈火的炉子,默默用袖口擦去了下巴上将落未落的汗。 可能对方也意识到了自己借口的拙劣,愣了一秒后,又赶忙了个贴心的笑。 “里头火气正盛,大人若要烧什么,尽管差使小的便是,”他一边用余光瞟了眼那炉火中未烧尽的纸,一边把已久坐许久的人搀了起来:“这等小事,哪值您自个儿动手不是?” 在站起的那一刹,关荀的小腿肚上顿时又来了悉的酸麻。 他脑中不自觉地浮现出了一个蒲团的倒影。 坐久了之后哪怕只小小的跪上一刻,都是让人招架不住的。 男人的腿下意识颤了下,几息之后方才回过神来。快被搀到门口的人板着张脸,一把就挥开了旁边大献殷勤的小厮,面容严肃。 “我说了没有吩咐任何人不得入内,还不滚!”说着,他侧了侧身,似乎想要挡住什么。 仿佛是被主人家的训斥给吓住了,那小厮低着身子,唯唯诺诺地应了声是。 只是在他快要离开之时,未闭的府门之外却突然传来了猛烈而又急促的马蹄之声。以及反复重复着的: “快避开!” 意识到什么的官员眉头忽而一皱,连连向外走了几步。 偌大的书房便这么空了。 光挥洒而下,已走到门槛处的人望着远处,眼底只余下了一角旌旗。 快马急报... 豫州出事了。 第81章 吉星 “砰!” 长安内, 一盏和阗白玉雕霞茶盏不慎滚下桌案,应声碎开了来。 而殿主人此刻的注意力却全然不在此处。 即便这是她这些时以来最为喜的一套茶具。 忽而起身的荣妃看着自己身前的妇人,保养得宜的脸上竟是连基本的神情仪态都顾不得了, 只剩下了“不可置信”四字。 “拥立姜家女为后,父亲他是疯了吗?” “本入这么多年, 如今好不容易盼到了立后之时, 他却要偏帮旁人?” “我这个女儿他不顾, 禄儿他也不顾了?父亲他到底是姓赵还是姓姜?难不成我这么些年都唤错了父亲不成!” 她气得狠了, 嘴上也没了遮拦。白玉破在赵夫人腿边,险些被伤的人却是赶忙站起,一把拉住了仿佛气到要背过身去的女儿,急声道:“娘娘这是说的什么胡话,当年为母怀胎十月, 在鬼门关前走上一遭才得了你, 哪有什么唤不唤错的。” 赵家夫人先是下意识地将目光从空无一人的大殿上扫过,然后方才俯过身, 用得极低的声线把昨夜听来的那些话一字一句重述下来。 随着她话音渐落,荣妃眸中的震惊之慢慢褪去, 取而代之的却是难以晕开的不解。 她皱着眉,哑然言道:“便非这样不可吗?” 就不能直接把她推上那个位子? 望着尤不死心的荣妃, 已经掂量清楚利弊的赵夫人轻拍了下她的手背,叹了口气, 发问道:“就算你父亲在前朝使力, 让人奏请了娘娘为后, 可娘娘觉得, 今上就当真会依谏立您为后吗?” “若说皇子, 淑贤几妃膝下亦是有子的, 单凭圣上的宠,娘娘可有把握定然能越过她们去?大殿下这些年频繁领差出京,娘娘又是否能确保,禄儿在圣上跟前的位置能过他兄长一头?” 荣妃不说话了。 见此,妇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叹息着小幅度地摇了摇头,又伸出手,将其平静下来的人重新按回椅上,缓缓言说:“娘娘自小子就急,你阿父他便是知你脾,方叫我借老夫人病重为由来见你一面,好将其中关窍告知于娘娘,免得到时娘娘从旁听了什么风声,一时情急,坏了大计。” 荣妃的手一点点攥紧,上头的护甲嵌进木里,倒是有些发疼,“废后再立,果真可行吗?”“姜家...” 她念着这个姜字,心里总有几分说不出的意味来。 赵夫人对此问倒显得坦然了:“倘若换做之前,你父亲还有几分顾虑,可三前豫州八百里加急传入京城,娘娘在中或许也有所闻——” “姜氏二子遇险坠崖,至今未有所踪...”殿内娥皆被屏退,她避开旁边杯盏的碎片,低的声线里是摊在明面上的算计。 “你父曾留人于豫州,此事为真。那崖高险,姜氏子绝无活路。” “今上已多年未曾有子,再过几载姜淮致仕,一无父兄所倚,二无子嗣傍身,这后位那姜氏女又如何坐的稳?废后只在朝夕。” 他们那一支,已是彻底废了。妇人心道。 “子嗣,”荣妃神颤了颤,她垂眸看了眼自己平坦的小腹,嘴轻翕:“若是他想,哪怕姜氏女无法育子,也...” 不知因何缘故,荣妃的声音轻极了,仿佛只有瓣在动,却无甚声音。只糊糊听到了子嗣二字的赵夫人愣了愣,出言问道:“娘娘在说什么?” 女子飘忽的思绪骤然一拢,她松开手,不自觉驳了句:“没什么。” 可当讲明一切的赵夫人将将要离之际,那似乎已经有所明悟了的人突然又伸手挟住了她,没头没尾地问了句: “父亲拥立为后的...就只能是姜氏?”哪怕是别家呢,姓钱姓孙姓李都好。 荣妃不知怎的,眼前突然又出现了当年那结霜雪的冰池,以及那个... 坐在她殿中,毫发未伤的少女。 赵夫人一怔,只以为她还在惦记着眼下的凤位,皱了皱眉:“娘娘糊涂!” “贤妃此计颇深,若是叫她继续筹谋下去,指不定惹出什么子来,到那时娘娘在后孤立无援,便是失了先机。可若借力打力,一旦成功立后,贤妃谋算落空不说,后万一圣上清算起来,这火也烧不到娘娘头上。再者...” “姜卓卿两人遇险身陨,圣上定会做出些许弥补。如若叫大皇子娶了姜淮之女,这好处必是落在萧祈头上,”她顿了顿,才低声继续言曰:“但只要姜家女儿进为后,这点补偿尽消也就罢了,贤妃更是再无有力的姻亲可寻。” 待话音落下,已然走到门处的妇人陡侧过身,抓住自家女儿的手,言辞恳切: “后位悬置多年,假使此次吉星一事被下去,娘娘往后若再想有机会触上那个位子,怕是...难于登天。” 荣妃被握住的手倏地一紧,她深口气,终是应了声:“母亲放心,这些我都知晓了。” 见她应下,废了诸多口舌的赵夫人总算放心下来。殿内寂静无声,她拍了拍人的手背,笑着宽道: “你父费尽心血,就是为了能让娘娘登上后位,如今部署已成,娘娘只需再耐心等上一阵便好。” “继后之子,那也是名正言顺的嫡子。” 紧紧阖闭的门大开,被尽数挡在檐外的光悄然而落,照亮了人眸中那晕不开的野妄。 * 这天光刚晓,如常般上朝的尚书大人将油纸包里的最后一口软烂醇香的夹馍吃下,又整了整仪容,这才不急不缓地走到掖门外属于自己的位置站好。 待钟鼓司的宦官在城楼上敲响第三声鼓时,便是他们入之时了。 眼下未入门,倒也不必那么敛屏气、谨小慎微,细微的说话声也是有的。 不过此时的姜大人到了一点点的不对劲。 这点不对劲表现在... 姜淮稍稍抬眼往后看了看,又不期然地与右后方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在对上他的目光后,那身着浅紫官服的人立马垂下了头。 并非是他右后方有哪里不对,也不是对方这个人有哪里反常,更不是因为那人窃窃私语得好好的、却又突然噤声的缘故,而是... 他前后左右,四面八方,表现几乎如出一辙。 小小环视了一圈的尚书大人狐疑地低下头,打量了眼自己身上这身官服。 难不成他刚刚不小心蹭了点汤汁上去? 还是说这气味过于浓烈了? 可他们也不是第一次闻了啊。bowUcHInA.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