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祈历来知道自己的父皇积威甚重,但他的触从未像今一般深过,只觉得对方的目光宛如实质般在他身上,让他下意识生了惧意。 动弹不得。 “待抄完了,便去校场习武罢。” 雍渊帝批注完,打开了一本新的奏章,连看都没看底下的大皇子一眼,“免得后自己体虚,还要推诿于旁人。” 萧祈垂着头,原先笔直的背也弯了许多,旁观了一切的大臣们也早已屏息凝神,生怕发出半点声响。 死一般的寂静在勤政殿内蔓延开来,一时间殿内竟只剩下朱笔在纸面划过的沙沙声。 也因着这缘故,女儿家清灵又娇软的嗓音十分轻易地就透过了外头的殿门,传入了在场众人的耳朵里。 “大殿下在里面吗?” 众臣子的目光再一次不着痕迹的聚集在大皇子身上。 萧祈受着身后灼热的视线,心中泛起苦意的同时却不由有了一丝庆幸。 庆幸自己终于有机会从勤政殿逃开了。 但姜岁绵... 萧祈沉呼出口气,闭上了眼。 大臣们的腿都有些微微发颤,就连赵宰辅也没能例外。 准备好接帝王怒火的众人齐齐低着头,也就没一人看见雍渊帝朝曹陌瞥去的那轻轻一眼。 曹陌低了低眉,弓着身子悄无声息地从殿内退了出去。 殿外,少女捧着自己不太热了的汤婆子怔怔出神,有些后悔了。 她就不该为了看萧祈的笑话来送这趟点心的。 外头风这么大,她想窝在自己的院子里,玩二哥送的空竹了。 衡量片刻后,姜岁绵抿了抿,对着身边的小丫鬟道:“青棠,我们回府。” “回...回府?”青棠被人儿肯定的语气惊得懵了瞬,然后晕乎乎地看向了手里的雕花食盒,“可是姑娘,大殿他...” 姜岁绵接过人手里那个沉重的木盒子,转而便松手放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沉响。 在青棠懵圈的眼神中,姜岁绵把从贤妃那顺来的一颗金瓜子强行入了守在殿外的小女手里,小声吩咐道: “待大皇子出来了,辛苦你转告他这是贤妃娘娘特意给他备下的,让他一定要把里头的两块点心都吃完。” 特地加重了“两”的音节后,恨不得藏在大氅里的少女迅速把手收了回去,带上青棠就准备转身离开。 还不知道萧祈要在里头待多久,反正他吃了就行。这么冷,她才不要做亏本的买卖,回头冻着了阿娘就该担心了。 亲不亲眼看着好像也不是这么重要。 “姑娘且慢。” 第11章 再遇 正要离开的主仆两被这声唤给喊住了。 姜岁绵顿在原地,不解地偏过头,轻声问道:“公公可是在唤我?” 话落,她还往自己身后瞧了一眼,四下空阔,理应是在唤她没错了。 但对方怎么会来寻她呢?他此刻不应该正守在雍渊帝身边吗? 少女那双清凌凌的眸子里将主人的困惑写了个分明,善察人心的曹陌更是一眼就看出了人儿未说出口的话。 这位太监总管看着不由得有些想笑。 真是个很好骗的小姑娘,什么都放在脸上了。 他对着姜岁绵点了点头,笑着说:“姑娘不是想寻大殿下?奴才领您去殿内便是。” 银白大氅外,寒风肆地吹着。姜岁绵把脑袋藏在绒绒的兜帽里,困难地思考了几秒,才慢地道了句:“公公,我刚刚说的话,殿里的人都听见了?” 虽说是用的问句,可姜岁绵话里却带着笃定,似是认清了这个现实。因此也不等曹陌作答,她就继续开了口。 “勤政殿...怕是不好随意让我进去吧。” 小姑娘偏了偏脑袋,头上的垂髫髻也跟着主人的动作歪了几分,显得十分乖巧可。 曹公公望着她,笑容更深了些,“无妨。” “殿内还有大臣在议事,若姑娘不放心,可先随奴至侧殿等待一二,想来大殿下很快就能来见姑娘了。” 说完,他看着眼前仿佛仍有所顾虑的小姑娘,也不催促。 毕竟进了殿就要直面今上,这份胆量,可不是人人都有的,就是今上那... 曹陌正出着神,耳边却兀地传来了少女的声音,软乎间还带着一丝赧然。 “公公,侧殿有炭火和话本子吗...汤婆子也行。” 如果有的话她就改变主意了,亲眼看萧祈的笑话还是很重要的一件事。 曹陌闻言一怔,随即便又笑了起来,那笑容怎么看怎么真切:“有的,姑娘请随奴才来。” 这姜家姑娘,当真是个妙人。 也不知姜尚书那么板正的一个人是怎么教出来的。 姜岁绵可不知道曹公公心中所想,带上发懵的青棠就跟在人后头踏进了勤政殿的门,一点犹豫都不带的。 当然,在临进殿之前,她也没忘了吩咐丫鬟将先前砸在地上的食盒捡起,一同带了进去。 勤政殿内,乌骨炭在不起眼处缓缓燃着,殿内诸墙都挂有壁毯,屏风阻隔在前厅与西侧殿之间,将人走动时不经意间带入的寒气挡了泰半,温暖至极。 姜岁绵受着脸侧骤然消散的寒风,不弯了弯眉。 在前方带路的曹陌一回头,对上的就是小姑娘亮晶晶的眸子。 他心中好笑,缓声道:“话本奴已让人去取了,烦请姑娘在侧殿稍作歇息,待诸位大臣退下,奴才便带您去寻大殿下。” 姜岁绵点了头,正准备开口让他回到雍渊帝身边去,屏风外就传来一阵响动。 曹公公凝神听了听,却是笑了。 “看来倒是不必了。”“姑娘随我去正殿吧,听这动静,众大人应该已经议完事离开了才是。” 姜岁绵眨了眨眼,有些不明。 都议完了,按道理大皇子不也出勤政殿了吗,那她为什么还要去正殿,不该直接去殿外堵他吗? 待姜岁绵走到正殿,看到那个正伏在一方小案上、握着笔写着什么的大皇子时,才突然明白了。 “殿下原是有课业没完成吗?” 小姑娘声音算不上太低,站她不远处的曹陌自是听全了她这番话。曹公公低下头,轻声回道:“今上吩咐,让大殿下将《五经》抄写十遍。” 把他的话听完,姜岁绵本就不错的心情更好了。 原来不仅是被今上留了堂,居然还有罚抄,大皇子他值得。 就这般怀揣着意料之外的小惊喜,姜岁绵走至殿前,给上座的人拜了礼。 “今上万安。” 正垂首批着奏折的人缓缓落下最后一笔,视线微抬,往下方看去。 殿阶下,诸位大臣的身影早已无法寻得。 空的大殿里只余下了少女一人,雍渊帝的目光很轻易地就聚焦在了她的身上,那番独属于帝王的威慑自然也尽数落下。 可与旁人的唯唯诺诺不同,阶下的人儿正抬着眸,直视着上方给她带来迫的帝王。 她那双掺了喜意的瞳眸微微弯着,犹如偷藏着夜间的星子,光影璀璨。 里头有喜,有不知在思索什么的苦恼与疑惑,却独独没有对他的惧怕。 再次确认了这点的雍渊帝眼神暗了暗。 虽然娇气,胆子倒是比寻常猫儿大。 雍渊帝将手里的笔搁至砚中,问出曾在御花园中问过一次的话语。 “在想什么?” 姜岁绵:在想今上明明长得这么好看,怎么生出来的大皇子又蠢又眼瘸,心思还那么坏的? 果然还是贤妃的问题吧。 不过这些话显然是不能说给眼前人听的。 雍渊帝看着底下的小姑娘表情愈发灵动,似乎在考虑该怎么出言骗过他,他平静的心海中掀起了一丝涟漪。 倒不是在意对方的隐瞒。只是自他登上帝位以来,见惯了旁人暗里或为名利、或为财权汲汲营营,一到他面前却又缩成鹌鹑的模样。 但眼前这人,好像与他们又不大一样。 姜岁绵想了好一会儿,才软软地道:“还没有多谢今上在御花园里挡住了我呢。” 却是避开了雍渊帝的问题,没有答他。 头一次被忽略了的帝王挑了下眉,没有指出对方的小计谋,只淡淡出言道。 “不是觉得朕力度太大,疼了吗?” 雍渊帝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让勤政殿再次陷入了寂静中,就连曹陌都不知道他此言为何,但听着他这句听不出喜怒的反问,人们都深低着眉,没有人敢搭话。 虽然他们不了解事情的因由,但雷霆雨皆是君恩,别说疼了,就算是死了,谁又能将抱怨的话宣之于口呢? 这不是胆大,这是找死。 不管眼下这位姜家姑娘究竟有没有这种大不敬的想法,可雍渊帝既然说了,那她便是有了。 看来要悬。 “父,父皇...”萧祈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挪到了姜岁绵身前挡着。少年的身形本就拔,再加之女儿家娇小,到真让他遮掩住了。 受着上方毫不留情的帝王威,萧祈险些都站不稳身子。直到此时,他也说不准自己到底为什么要冲出来,只是刚才见姜岁绵孤零零一人站在殿中,他心中蓦地揪了下。 等他回神,他便已经在这了。BOwuChINA.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