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拍着脯顺气,没好气地望过去,宋嘉盈咧开嘴笑,拎着一对灯球在她眼前晃。 灯球很小巧,只有枣子那般大小,难为那些巧匠还能做成灯笼的外形,只用珍珠和琉璃贴在外头,致又悦目。 “上元哪能不带灯球的,你瞧瞧,人家头上还带着花灯呢,知你便是没上心的,还好我一早就买了两个。” 宋嘉盈絮絮叨叨地念着,让祝陈愿蹲下来点,拿起灯球直在她的发髻间,垂下来的球光映在脸庞上,楚楚动人,又是好一番夸赞。 两人走走停停,总能瞧见头上戴花灯的人,有的戴火杨梅,是用铁枝穿起来团成圆球,里面的芯加油蜡点燃起来再戴头上,有的戴莲花灯碗,碗里点蜡。 “年年都有花灯火星子吹到头发上点燃的事情,偏偏这些人总戴这种,那真的是三千烦恼丝一晚就消失。” 祝陈愿要是打趣起来,真是能把人给逗乐,偏她自己还说得一本正经。 两人走到巷子口时,里头内设小影戏棚子,有影戏人专门在这里表演,但可不是给赏灯赏累的人瞧得,而是引落单的小孩子。 年年上元节总有孩子走失,官府左思右想后在每条小巷口都设了棚子,让人守着,别让孩子跑,卓见成效。 纸人在皮影上活灵活现,旁边围了一群个头高矮不一的孩子,两个小吏守在一边,只等他们的父母寻来。 除了小影戏棚子外,祝陈愿每路过灯棚,总能瞧见云梯、装水的巨桶和数来个铺兵,他们专门来灭火的。 比起灯来,更让祝陈愿难忘的是,每年官府都会在棘盆灯上处置罪人,通常都是混在人多的地方,或小偷小摸,或占人便宜,或是拍花子,只要一被发现,立马就拉上前来,当着成百上千人,轻则打板子,重则徒刑,以此警示世人。 几次下来,风气确实好了不少。 夜漫长,她和宋嘉盈从御行街走到宣德路再到宝华街,观灯、猜灯谜、窝在巷子脚两人盘地而坐看影戏、看菩萨雕像眼放金光五指出水、站在别人铺子前玩走马灯、欣赏路边的小娘子。 天快亮时,还一起去喝盐豉汤、蚕丝饭,直走到两股颤颤为止。 两人在巷子口分别时,宋嘉盈累虽累,但还是神奕奕地,拉着祝陈愿的衣角,“你要是得空了,一定要来我家看我,我不能出去,要是你再不来,我得在家里憋闷得慌。” “知道了,你已经反反复复说了不下十遍,三后就去瞧你,也好久没去见伯父伯母了。” 祝陈愿可没有宋嘉盈那么好的神头,恹恹地点头,说话也有气无力。 临走时宋嘉盈还在后头喊道:“你可一定得拎些好吃的来看我呀!” 祝陈愿忍不住笑出声来,只能连连跟她保证。 不知道这是第几次在这个巷子中告别,两人倒退着走,互相跟对方挥手,直至背影都远去到看不见。 祝陈愿总是真诚地希望,愿岁并谢,与友长兮。 …… 一个人走在巷子里,跟昨夜的热闹相比,现下就冷清得多,远处的谩骂声也就越清晰。 她竖起耳朵,听见有人高声叫骂,“怎得年年就来偷我家的花灯,是瞧着稀奇不成,去年被偷了十次,今年才刚挂上去,转眼就被偷了!嘿!你说气不气人!” 明明大娘骂人语气很重,声音高昂,在巷尾骂的,巷子头都能听见,可祝陈愿却止不住发笑。 大娘丢了花灯其实并不生气,也不值几个银子,但为何要骂,祝陈愿早先也不明白,还以为此地民风彪悍,后来才知道这也是汴京的习俗。 此乃偷灯,就是生不出孩子来的夫,在上元节那天去偷旁人家的灯笼,听别人的骂声,只要被偷的那户人家骂得越难听,就更容易怀上孩子,所以每每有人家被偷了花灯,总要装腔作势地骂上一番,什么难听骂什么。 这事官府也放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又叫“放偷”,是无伤大雅的小事,花灯也不过几文钱,不必在这上头做文章。 祝陈愿走出那条巷子,大娘骂声间歇,又听得她和邻舍谈,“要是我就这么骂上两句,小两口就能有孕,我也算是积德行善了。” 她笑,旁边人也笑,祝陈愿也忍不住面上浮起笑意,直到走出很远,笑意都没有消散,她想起《墨子》中的一句话,时年岁善,则民仁且良。 万幸能生于盛世。 回到家后,祝陈愿洗了手脚,胡下衣服,在一旁,蒙头躺在上,不一会儿上发出悠长的呼声。 直到第二天,天上还高挂着月亮,祝陈愿睡得太久,实在睡不下去,饿过头后,倒是毫无饥饿之,她只好点起蜡烛,到自己的书房去瞧瞧。 踢掉鞋子,只穿着袜子,盘腿坐在椅子上,靠在椅背,拿起菜谱一页一页翻看,瞧到玉蝉羹后,又想到昨天斫鲙的赵十一郎,恨不得现在立马爬起来练练自己的刀功。 可一想到天,她还是作罢,除了太婆写的菜谱外,她阿爹还给她费了很大心力,找来了前朝的菜谱。 她时不时会看几页,可一瞥见红羊枝杖蹄、汤浴绣丸、单笼金酥、光明虾炙又或是同心生结脯、生进二十四气馄饨,馋得口水泛滥,连名字都取得这般好听,味道指不定更好。 祝陈愿暗自在心里想,这两天有空时,总得做出一样来尝尝。仅仅这么一想,肚子顿时发出鸣叫,又生熬了一会儿,只能拖上鞋子,举着油灯来到厅堂里。 没有热气冷得她一抖,翻寻着桌上有没有她阿娘带回来的食物,摸到旁边有东西,灯凑上前,才看清是几块冷掉的蒸饼。 蒸饼得热的时候好吃,冷的话,不说咽下去,单咬都得费不少劲。 可祝陈愿却十分欣喜,可以做酥琼叶吃。 别听名字雅致,其实它还有旁的名字,叫炙蒸饼,就是拿隔夜的蒸饼放在火上烤,好似光听着就没有什么食,但祝陈愿觉得味道不错。 在对干硬发冷的蒸饼下手时,她得先生起火盆来,等到熊熊火光照亮窗棂,还得翻找出油和蜂,全部齐全后,她一人端坐在椅上。 左手握住比她脸还大的蒸饼,右手则拿小刀,制作酥琼叶很简单,不过是切成薄片,涂油或蜂烤着吃。 只不过再丰富点细节,比如说薄片最好切的比树叶厚点,还要削成琼叶的外形来,烤制时得把控火候。 祝陈愿手持小刀,托着蒸饼,直接横切过去,削好的薄片比叶子厚上一些,她捏着边角放到盘子里,直至盘子里了薄片蒸饼。 琼叶大,圆身叶尖而尾杆长,祝陈愿回想琼叶的外形,薄片边缘簌簌落在碗中,完整的“琼叶”躺在她的手心。 她专心致志削制时,外头的门被推开,随之陈的声音也跟着传来,“岁岁,你醒了呀,早先我去叫你,看你还在睡,便没再喊,你这是在做什么吃的。” 陈后头紧跟着祝清和,两人也不想起这么早,可今祝程勉要回国子监小学,可不得早起做些准备,没想到有只馋猫比他们俩醒得更早。 “早上起来看了会书,看饿了,发现桌上还有几块蒸饼,干脆烤个酥琼叶吃。阿娘,你们两个起这么早做什么。” 祝陈愿将洗净的两铁放在火盆上,底下只有炭火,给一些“琼叶”两面都涂上薄薄一层的蜂,另一些则涂抹芝麻油,放到铁上让炭火烤,时不时翻面。 转头则纳闷地问,她刚醒来不久,子也记不清,还以为他们又是趁夜去看花灯。 “勉哥儿今不是得回学堂去,我们想着早起收拾收拾东西,再吃顿早食,吃完后送他去。” 祝清和伸出冷冰冰的手,放在火盆上烤火,回她的话,眼睛却一直瞟向那正在炙烤的蒸饼片。 刷油的蒸饼片,能听见炭火烤后,滋滋作响的声音,那是油渗透其中,让蒸饼逐渐从软到脆。 而滴落的油脂则让炭火窜出一簇小小的火苗,与油脂相反的是涂蜂的,它不做声,烤制的香味却一点点扩散出来,直朝众人的鼻尖袭来,只要稍微呼,全都是甜的味道。 烤好的酥琼叶不管是涂蜂还是抹油的,都很脆,祝陈愿喜吃甜的,她挑了一片泽发黄而没有焦黑的酥琼片,掰开一小块,有碎屑掉在身上。 她到嘴里,烤后凝固的蜂一到口中,瞬间软化,透的蜂很甘甜,连带蒸饼的面香,在齿间咀嚼,越嚼越香。 “蜂的我尝着觉得有些甜,只涂油得很不错,蒸饼本来就有些甜味在里头,芝麻油的味道又很香,本不需要再点什么,就好吃的不得了。” 祝清和吃得很意,一口才刚下肚,赶紧发表自己的想法,说完后,手中的酥琼叶又没了大半。 烤的东西干吃一片还好,要是填肚子,就得配上一壶好茶,慢慢享受。 祝陈愿冲泡了一壶茶,放在凳子上,一家人不紧不慢享受美食,时不时呷一口茶汤,围坐炉边烤火,在热气中说说上元节遇到的趣事。 直至天发白。 作者有话说: 愿岁并谢,与友长兮。来自屈原的《橘颂》 上元节偷灯的习俗很有趣,《本草纲目》中还记载过有一对夫不孕,在上元节去一员外家偷灯,将偷来的灯放在底下,不到一个多月,就怀孕了。 第12章 喜团 国子监小学入学时间在辰时,祝程勉卯时差不多就被祝清和叫醒。 小孩睡得正香,从暖和的被窝里醒来时,头发糟糟的,脸上两团薄红,眼睛半闭,赖在被上不肯起,最后还是祝清和给他穿鞋子,半抱着他来到厅堂的。 “昨儿个让他早点睡,非要出去和梅花嫂子家里的小儿玩灯槊,玩到夜半才肯回来,连自己今要进学都忘得一干二净。” 陈笑地打趣,拿梳子给祝程勉梳头,将头发从中间分开绾两个小髻,扎上缎带。 小孩入学堂读书,得梳这样的发髻,叫做总角。 “阿娘,能不能不去学堂?我不想去。” 祝程勉仰头望着陈,瘪嘴可怜巴巴地说道,只差没出几滴泪来证明自己是真的不想去上学。 不想诵书也不想写大字,读书在祝程勉的心中枯燥无趣,连蹲墙角数蚂蚁都比看斗大的字要来得有趣,还有国子监的伙食也不好。 “你想得倒美,赶紧去洗漱,今我们一起送你进学,等会儿去吃早食先。” 祝清和真是哭笑不得,打断了他最后的痴心妄想,祝陈愿才不会帮着他说话,只会在一旁偷笑。 上元放灯第三,白出来的人不多,他们不过多时就到了范家馒头铺,卖馒头的是一对夫,两人长得都很有福气,圆脸胖乎乎的,逢人就笑。 “祝官人领着一家来吃早食啊,要吃点什么馒头?” 范娘子将沾油渍的手在围布上擦干净,面带笑意询问几人。 范家馒头铺在安兴桥这条路上已经开了十来年,做馒头的手艺炉火纯青,要祝陈愿来说,他家没有哪种馒头是不好吃的。 “范大娘,羊、酸馅、薄皮、灌浆各来两个,再来四碗白粥。” 祝陈愿挑了四种最合她口味的,当面付了银钱后,一家子找了个空桌子坐下来。 馒头上得很快,早早便上蒸笼里蒸,只用从竹笼屉中取出便可,两盘热乎乎白胖胖的馒头挨在一起,得人只想伸手拿过一只掰开,出里头的馅,出汤汁来,再咬上一大口,将嘴巴得的。 “来,灌浆馒头给岁岁吃,多少年了,吃包子还是最喜吃这种。” 陈夹起灌浆馒头,里头全是汤汁,筷子一夹起就猛地往下坠,偏皮还不破,移到祝陈愿碗里时,皮连褶子一起晃动。 范家的灌浆馒头做得是一绝,皮薄馅,汤汁多而甜鲜,要是祝陈愿想不好吃什么早食,就会来他家买上两个灌浆馒头,要是能再喝上一碗豆浆,一整个早上都会神充沛。 吃灌浆馒头不能像吃其他馒头一般,到嘴里就咬上一大口,那样里头的汤汁出来会烫伤舌头,吃得人头上冒汗嘴巴发麻,那就不是来吃早食的,而是受罪的。 要先拿筷子戳进皮里,只漏出个小来,口不能过大,不然得把馅都给倒出来。 她一手夹起馒头,一手握汤勺,祝陈愿将灌浆馒头里的汤汁倒进汤勺里,不多不少,正正好好一勺,次次来都是这般,分毫不差。 她不急着喝,稍微晾凉后,再慢慢品汤,汤汁里姜丁、蒜末的味道很淡,全都衬托出猪的肥美。 祝陈愿夹起完全瘪下去的灌浆馒头,一层薄薄的皮包裹里头的馅,她只取出馅,蘸上范大娘送来的香醋,她喜这般的吃法,多用肥剁成的馅,一口咬下去,会显得油腻,要是蘸醋吃反而能中和两者的味道,让人食大开。 最后再吃皮,灌浆馒头的馒头皮没有薄皮的菲薄,吃起来稍显厚实,但足汤汁后,皮就不再单薄无味。 除灌浆馒头外,羊的味美,薄皮的则皮薄馅大,酸馅的里头酸菜腌的地道,馒头带点酸却不酸得呛人。 一顿早食吃得几人浑身发热,直到出来冷风吹到身上,才都带上风帽,往朱雀街上的国子监赶去。 一路上祝程勉背着小巧的书箱,里头装的是他写的大字和笔墨纸砚。离学堂越近,他脑袋耷拉得越厉害,好似不是去上学,而是去受刑。 “勉哥儿,学堂里有人捉你?抑或是先生挞罚你了?”bOwuChinA.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