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越忍不住又将姜见明打量一番。按理来说他一个军衔都被剥了的“无业游民”,这么揣测恩人兼长官是大忌。然而小阁下温和的态度总让他叨叨起来。“我冒昧一句,您到底是什么身份的人?就算不方便直说,稍微透点儿行不行?” “怎么说呢……” 姜见明低头,看了一下自己戴着白真皮手套的双手,不轻笑。 陈老元帅应该是早就猜到了他会一口答应下来,连手套都为他准备好了。 “我本身确实是个普通军官,真的。只不过姻缘巧合,攀上了不少非富即贵的关系。” 郑越困惑地摸了摸头发:“嘶,因缘巧合……” 陈老元帅那样的关系,也是一句能够因缘巧合能够解释得通的?? 金轮的高楼地上地下加起来统共十八层。电梯在8f停了下来,他们走出去。 姜见明回忆了一下老元帅为自己安排的房门号是813,回头道:“对了,郑少校……” 郑越:“别,小阁下直接叫我名字,或者叫一声老郑就行。” 姜见明:“好,那……老郑,你提到过在你试图追查这件事的时候,有上级给你施?” 郑越叹了口气,眼底沉下来:“对,当时警告我的是杜克参谋官,但金轮的上下关系比银北斗分得细得多,上级后头说不定还有上级,幕后究竟是什么人,我猜不出来。” 正这时,对面有两个军官勾肩搭背地嬉笑着走了过来。其中一个看见郑越,吹了个口哨:“哟,这不是老郑吗!怎么,才被扫地出门多久就找到门路回来了?有本事啊你!” 另一个则用暧昧的目光把姜见明打量一番:“这位是哪家的小公子啊,年纪轻轻就进了金轮?老郑,还不给兄弟们引见一下?” 郑越的脸一下子黑如锅底,骂了声:“滚!”那两个军官也不在意,似乎也就是随意出口玩笑一番,嘻嘻哈哈地走过去了。 姜见明回头,幽幽地看着那两个军官消失在拐角处,没说什么。 郑越倒是先尴尬起来,闷声挠了挠棕的头发:“唉……又叫您见笑了。其实金轮在建立之初,确实是与银北斗齐名的英军队。只可惜后来……” 姜见明:“后来?” 郑越沉默下来,姜见明本以为他不想说自家军团的丑事,结果走到813房间门口的时候,他忽然低声开口了:“金轮这轮太的坠落,是在第五次,也就是最后一次神圣战役的时候。” 姜见明用权限打开了房间,安静地听身后的男人说话。 “小阁下您是银北斗人,应该很清楚‘银北斗征战远星,金轮守护帝国’的说法。” 郑越说道:“但这事儿在历史上是有过一次例外的。那就是第五次神圣战役。唯独那一次,大帝是从金轮里点的兵。二十万,整整二十万人,几乎是前四次远征的银北斗部队数目加起来的总和,全部是金轮军锐中的锐。” 两人一先一后地走进了房间,这是间单人办公室,白亮干净但并不算大,只有一个沙发、茶几,一套办公桌椅以及旁边的书橱。 郑越语气沉重地说着话,替姜见明把窗帘拉开,将桌椅也摆正了。 “现在,帝国的历史书都在尽力地模糊最后的那次远征,但是记得的人还记得,想要查也能查得到。” “什么帝国的宏图霸业,什么为人类开疆拓土征服宇宙……都是遮羞布。神圣战役的终焉,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悲剧。” “那些奔赴远星际的锐们,包括大帝本人在内,一个人都没有回来。” 姜见明眼角微微跳了一下。 这段历史,他曾经在图书馆的藏书中读过。后来也和莱安殿下聊过一些,不外乎讨论神圣战役的利弊之类。 但这还是第一次,在莱安同样消失在星海深处之后,有人专门向他提起。 郑越扶着座椅靠背,自嘲地笑了一下:“我是收缩派,小阁下。” “自第五次神圣战役的惨败之后,金轮一蹶不振。我的外公外婆,都是那场远征的牺牲者。我妈妈很小的时候就成了孤儿,童年凄凉,落下了一辈子的病。” 郑越低头咬了咬后牙,沙哑道:“现在银北斗每年往晶巢派一波军队,帝国内就多一批失去儿女的父母,以及失去父母的儿女。我实在没法儿接受……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只为了填上位者所谓的征服。” 姜见明许久没有说话,安静地等待身旁郑越的呼平复下来。 片刻后,他问道:“最后一次神圣战役,大帝的远征军走了多远?……最终到达的地方,是晶巢吗?” 郑越深呼:“……我不知道。” 姜见明又默然两秒,抚了一下他的肩膀:“先做好眼前的事吧。” “哦,对对,”郑越了一把脸,收收情绪,道,“我带您去见我们的中将。” 姜见明摇头:“不用。帮我找一间大点的会议室,叫一下这里校级以上的军官。” 黑发年轻人意味深长地轻笑了一下,戴着白手套的食指叉着搁在办公桌上,悠然道:“咱们先……开个集体会吧。” = 半个小时后,10f最大的一间军方会议室内,密密麻麻地坐了人。 放眼望去,这里全是身穿金轮军装的高级军官们,甚至有着好几名久经沙场的资深将领。 这些人无一不是面沉如水,神各异地打量着这位突然空降下来的“监察官”。 姜见明站在最前面的会议桌前,垂着睫将麦克风拨到适合的位置。 异样的目光与窃窃私语的声音从四面八方飞来,他的表情纹丝不动,淡然启—— “初次见面,我是军部特派临时监察官姜见明。奉陈.汉克大统帅的命令,从今起,对三区的金轮军队中的不正现象进行彻查与督改。” 年轻的监察官淡然扶着麦克风,清朗的嗓音回响在会议室内,说出的话却有些漫不经心的味道,“希望诸位予以配合。” 会议室内略微安静了三秒。 然后头接耳的声音卷土重来,狐疑的目光则渐渐变成了质疑。 “这位阁下也太年轻了,脸这么,二十来岁吧。” “听都没听说过的名字。” “我倒是觉得这名字耳。” “哎对!就那个前几天把布兰……咳咳咳。” 有人说到一半用力咳嗽以掩饰,摆摆手:“嗯,没什么,就……应该是个有喜装贫民的怪癖的权贵少爷。八成是拿咱们挣资历攒军功的。” 周围人的几张脸孔上,立刻浮现惑之:“什么……喜什么的怪癖?” 路德中将是一个干瘦的老人,眼窝深陷,面相严肃。此刻坐在会议室下方第一排第一个的位置上,目光毫不避讳地打量着站在台前的陌生军官。 同时,其余几名资历深厚的将领们,脸也开始变得不屑。 甚至有人明目张胆地哼了两声,嗤之以鼻。 “……” 郑越负手,笔直地站在姜见明旁边,此刻却忍不住有些担忧。 小阁下纵使身份高贵,但毕竟年轻,缺少经验。万一在这帮老油条们面前不住场子,以后怕是难办了…… 想到这里,郑越不后悔地暗想:一上来就开集体会议这种事,他该拦着的。 “监察官。” 很快,有人懒洋洋地出声了:“哼,好的,监察官。” 一位挂着单边电子眼镜的军官站了起来,椅子摩擦地板,带出刺耳的声音。 姜见明把目光移过去。只见这个中年军官鹰眼尖嘴,头顶的金发稀疏,偏偏还要烫成卷发,扎起贵族间行的男士辫子,脸写着高高在上的倨傲。 “那么,请监察官阁下在开会之前,至少悉一下军队里的常识,我们有我们的工作,我们很忙。” 中年军官故意将“很忙”二字拖长了语调,好像教导一个胡闹的小孩子,带着浓浓的讥讽意味。 他竖起一食指,用力地往下指着:“你要知道,在这栋金轮的军方大厦里,刚刚正在同时运行着个约四百二十个不同等级的军事相关进程。每耽搁一秒钟,浪费的帝国财政都以上万币点计算,监察官阁下赔得起吗?” 如此毫不掩饰的挑衅,让会议室内的私语和气的杂声又大了一层。 郑越当场气得浓眉倒竖,正要身上前喝止,却看姜见明一抬手:“说得很好。” 一种沉稳的气势从他身周无形地出来,姜见明淡笑了一下,身上拔的白金军服似乎也变得凛然不可犯起来。 郑越愣愣地收回了想要迈出去的脚,会议室内偷眼打量着检察官的其余军官们,也不闭上了窃语的嘴。 只见姜见明往下走了两步,一只手撑在会议桌前,盯着那名出言挑衅的军官:“那么也就是说,如果这栋金轮的军方大厦里存在着尚未被肃清的错误,约四百二十个不同等级的军事相关进程就会继续以错误的方式运行下去。” “每耽搁一秒钟,上万币点的帝国财政就会付之东,甚至为敌人做嫁衣。而我们要在事后花费每秒几十万币点的代价去亡羊补牢——对吗?” 头发稀疏的中年军官又惊又怒地瞪大了眼,没有想到这个臭未干的小军官非但没有被吓倒,反而递出了如此锋利的回击。 他怒极反笑,一只手扶着自己的电子眼镜,唾沫飞:“怎么,难道监察官阁下踏入我们金轮不到半天功夫,已经发现了如此严重的——严重道需要把所有人召集起来予以肃清的错误吗!?” 接下来的发展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是啊。” 姜见明居然平静地点了头:“你说的对。” 一阵气声在会议室内此起彼伏,好几个将军皱起了眉。 其中一人凑到年迈的路德中将旁边,低声道:“老将军,这位监察官太狂了,竟然这样大放厥词。” 另一人也摇摇头,叹道:“既然是老元帅派来的,可能是有些能力,胆量也不缺。可惜年纪轻,沉不住气。” 那个挑衅的中年军官则直接笑了出来。 他用一种看傻子的鄙夷目光看着姜见明,咧嘴问道:“那可不得了。那么就请监察官赐教,这个所谓错误是什么呢?” 姜见明缓慢地抬起右手。 所有人的目光,都忍不住聚集在这只手上。 包裹在白手套下的手掌收拢,四指合并,食指指尖在会议室的灯光下闪了闪,平静地指向了—— 挑衅的军官的心口。 “你。”姜见明淡然道。 会议室内鸦雀无声。 趁着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姜见明回头问郑越:“他叫什么名字。” 郑越额头上早就见了冷汗,他咽了咽唾沫,硬着头皮小声说:“这就是杜克参谋。” “好的,杜克参谋。” 姜见明低头看了一眼腕机:“距离你对我发出质疑已经过了八分钟,这还是在我尚未下达任何命令的情况下。” “如果我等到真正发现了问题再召集所有人,那么你口中的约四百二十个不同等级的军事相关进程,就会在错误状态至少多运行八分钟,我将浪费八分钟的宝贵时间来回应你的质疑。” “而情况真正紧急的时候,别说八分钟,就是八秒钟,都有可能决定八百、八千甚至八万人的生死。” 姜见明很轻地冷笑了一声,他收回手,负手于后:“谁能对此负责,你能吗?”boWUcHINA.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