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病已到收尾的阶段, 虽这场不知算是天灾还是人祸的苦难过去,但户部的亏空可想而知,又到了, 哪哪都是用钱的时候, 偏偏南方多发起义, 为了平定战, 朝廷还得派人,一派人, 免不得就要提到军饷。 顺安帝如今每都畏惧上朝,听那些朝臣们吵架, 听得他耳朵都生出茧子了, 偏偏吵到最后没个定论,便会问上一句:“皇上如何看?” 能如何看?! 他哪知道,他又不能凭空给他们变出银子来,为了这事儿, 他已不敢在中大摆筵席, 更不敢大手大脚赏赐美人,生怕朝臣惦记上他那点仅剩的私库。 是以他甩锅道:“阁老如何看?” 那位被点名的阁老姓舒,乃是三朝老臣, 他抚着苍白的胡子,道:“开化雪, 有些地方发了洪涝,种困难, 致使不少百姓离失所,那些起义之人并非全是寇反贼, 其中也有迫于生存的农民, 对于这些人, 未必要攻,晓之以理或也是条路,如此避免伤亡,也省下开支。” 顺安帝点头,“对,对对对!阁老说得对!” 此时另有一人站出列道:“幸而霍镇抚追回了部分白银,否则户部这趟恐怕亏空更多,且疫病之事多亏锦衣卫反应灵,办得极好,霍大人更是劳苦功高,夜不玳,微臣认为霍大人此次该赏。” 话题被岔开,顺安帝松了口气,说:“对!霍显这回事儿办得漂亮,一码归一码,朕确要赏他。” 不知哪个角落发出一声冷哼,“恐怕不妥吧,锦衣行事乖张,如今疫病刚过,百废待兴,百姓心中尚存怨恨,霍镇抚便在府中大肆挥霍,连早朝都倦怠了,我看不该赏,该罚才对!” 扭头看去,说话的果真是御史台的老家伙,说话夹带,呛死个人。 为锦衣卫说话的人道:“霍大人那是因病——” 御史又哼:“他那是昨儿醉酒没醒呢!且昨夜他烂醉如泥,还砍了老臣家门的牌匾!在门外轻嘲慢讽,简直不将当朝言官放在眼里!仗着皇上厚胡作非为,此人怎堪重用,怎配为天子近臣?!” 大殿一阵漠然,心下唏嘘。 众所周知,霍显与御史台的周锦平向来不对付,这周锦平弹劾霍显的折子,没有上百也有几十,霍显刁难周锦平也是常有的事,甚至有一回出了大殿,竟拿绣刀横在他脖颈,吓得周锦平一届文官当即就晕了过去。 是故周锦平这么一控诉,众人纷纷表同情,太惨了,周大人太惨了! 就连顺安帝也噎了一瞬,唉…… 此时,被议论纷纷的人正从书房的榻上坐起身,捏了捏鼻梁,太坠坠地跳跃,宿醉的疼痛涌上,他哑着声儿道:“南月。” 南月留就在门外,听声儿路过书案,掀了帘幔进来,“主子醒了,今儿早朝称病推了。” 霍显摁着眉心,清醒些说:“周锦平气死了吧。” 南月回顾了一下昨夜周大人的脸,忍住不笑,道:“何止,都快气晕了,今朝上他参了主子一本,皇上确实没赏。” 这种事,南月也驾轻就了。 近来主子处事太周到了,有时周到过了头,便会引起忌惮,可能是赵庸,也可能是皇帝,故而这些年他总是在办完一件事后,紧跟着就会“得意忘形”,亦或是“居功自傲”,每每都能让御史台抓到把柄,赏无可赏。 是以这几,他几乎是在温柔乡里醉生又梦死,人都要喝吐了。 霍显胃里烧得慌,喝着水问:“主院那边可有过问什么?” “嗯?”南月愣了一下,随即道:“哦,夫人么?听嬷嬷说她近来很忙,常常出入府邸,不知她在忙什么,属下也没见她来书房,许是在忙那什么催雪楼的私事吧。” 霍显“嗯”了声,丢下一句“请她过来”便去洗漱了。 姬玉落这几忙着在京中增设暗桩,这次进京种种让她觉察到北方与南方的诸多不同,催雪楼的势力,尤其是她的,多在南方,而北方包括京都,是她从未涉及之地,行动起来难免不便,否则先前也不会因此被霍显拿捏住。 至于李叔那个暗点,终归是谢宿白的人,催雪楼几个掌事人之间势力关系分得很清,并不织在一起,暂时借用尚可,但毕竟不如自己的人用起来那么得心应手,例如朝和红霜,红霜的心并不在她这里。 姬玉落这阵子就在忙这事儿,霍显着人来请时,她正从外头回府,还没来得及回到主院,干脆拐个弯便来了。 甫一进书房,并未见到人影,但依稀能听到隔着帘幔的里间有声响传来。 这不仅仅是个书房,还是个五脏俱全的寝屋,透过帘幔的隙,里间的榻稍小一些,是个单人的罗汉,里头的布置也不像主院那般富丽堂皇,没有镶金钻玉,也没有名贵摆件,除了书案后头那幅“铁马冰河”的画,简洁得不似霍府的任何一个角落,以至于姬玉落踏进来时略有迟疑。 霍显束着袖口走出来,他抬了抬下颔示意她坐,又将袖绳在小臂上了几圈,目光落在姬玉落那层层叠起的紫锦裙上。 一看就是出过门了。 大清早,正如南月所说,她是真忙。 “坐。”霍显也落座,道:“最近忙什么?” “打算在京中置办一些产业,正在着手筹备。” 置办产业,话说得隐晦,但是和布置暗桩是一个意思,这无甚可隐瞒的,姬玉落便如实说了,但却也没说得太细。 轻飘飘的一句,仿佛没将锦衣卫放在心上。 京都,可是锦衣卫的地盘。 霍显心下觉得好笑。 年纪不大,胆子不小。 但他早就知道了不是么。 霍显道:“上回说云的事,我派人查过,没有结果,虽然王谦死了,但云上下仍有可能沆瀣一气,赵庸对此地甚是,这个地方,兴许是他的势力范围,我不能轻举妄动,你也不能,倘若打草惊蛇,很有可能事倍功半。” 姬玉落明白,她放松地往后靠,双手自然而然环在前,沉道:“那就从萧家着手?有些难,萧骋看起来尤为慎重。” 霍显道:“但萧家还有个不是很聪明,萧元庭。” 闻言,姬玉落恍然大悟。 七年前萧元庭也尚还年幼,但未必不能从他口里套出些蛛丝马迹,私养兵是大事,萧骋乃武将出身,他还在云时,许多事必是常亲力亲为,萧元庭可能真有点印象也说不准。 思及此,姬玉落出点兴致,“你要如何套他话?” 霍显挑眉,“想去?” 姬玉落很自然地应了声“嗯”。 霍显考虑了会儿,进了里间,翻出一件缇衣。 姬玉落立即明白过来他的意思,问了时辰,便抱着缇衣打算回主院了。 十分干脆利落,没有半点拖泥带水的情谊。 且看她的眼里,也没有暧昧之余的扭捏,那里头一片澄澈,光风霁月,淡定地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她甚至不打算提一提那晚。 霍显莫名生出一种自己被白'嫖的觉。 倏地,姬玉落迈出门槛的脚又退了回来,回头时便见霍显一脸复杂地望着自己,那神情古怪得她卡顿了一下,一时忘了要说的话,疑惑道:“你怎么了?” “没怎么。”霍显停顿,道:“就是慨,有的人记不太好。” 姬玉落也顿了一下,她眉梢微动,眼微微往下垂了垂,抿了下,才想起自己要说的事,道:“西院那些人,你从前是如何安抚的?有几人近来闲得很,在游廊堵着,碍眼。” 闻言,霍显若有所思地沉默片刻,说:“从前她们找事的对象是盛兰心,可能看我这些子独宠你,才会来找你的麻烦。” 听到“独宠”二字,姬玉落眉间突地一跳,哪来的独宠,他们每夜里入睡之前,谈的都是公事,是以她蹙眉道:“那我这岂非是冤枉?” 霍显沉思地“嗯”了声,“不想被冤枉?” 姬玉落厌烦应对那些莺莺燕燕,尤其是眼下这个多事之秋,只怕自己没忍住,折腾出点什么来就不好了。 她还是想霍府的这段子能安安稳稳度过。 是故口而出道:“当然不想。” 但这话一落,她便察觉到别有深意。 不想被冤枉,似乎有另一层意思,姬玉落默了片刻,不知霍显是不是有意给她挖坑,只是看过去时,男人神自若,倒不像是故意的。 她站定看了会儿,一声不吭地走了。 只是在行至石阶上时,听到屋里传出很低的闷笑声,姬玉落顿步,目光在南月那张匪夷所思的脸上转了一圈,这才离开。 那边朝等候已久,见姬玉落来,立马奔了过去,“小姐,今还出门么?” 朝是个闲不住的主,就干跑腿的活儿。 可今夜不便带她,姬玉落摇头,“你留在府里。” 朝失落地“哦”了声,很随意地说了句:“小姐心情很好。” 她对姬玉落的情绪是很的,到时常姬玉落都不知自己心情是好是坏,朝都能立马分辨出好坏。 闻言,姬玉落只一怔,不知何时弯起的角放平,说:“有么?” 朝正要点头,姬玉落便道:“你是不是饿了。” 啊,对。 跑了一早上,她还没进食。 朝便将前面的话抛之脑后,回到主院便去找碧梧了。 作者有话说: 久等~ 第57章 夜里的湖面波光粼粼, 倒映着五光十的灯,画舫高大华丽,富丽堂皇人眼, 那纸糊的窗子里头, 能看到影影绰绰的身影, 绵软的曲声飘飘, 在湖面上击起一个又一个涟漪。 湖泊对岸就是街市,张灯结彩, 行人络绎不绝,这就是皇都的夜, 热闹繁华, 纸醉金。 萧元庭踏上甲板,有个锦衣卫打扮的人忙上前引:“萧公子,我家大人在里头,就等您呢。” 萧元庭眼都是兴奋, 边往里走边道:“这画舫有些不一样啊?” 锦衣卫笑:“皇上去岁赏的, 一直搁在里。” 萧元庭恍然大悟,想起来是有这么一桩事儿,有回霍显进献了一批美人, 其中有一位深得顺安帝喜,还封了个嫔位, 如今换作灵嫔,虽眼下已不受宠了, 但当时皇上可是不释手,大手一挥就赏下一艘画舫。 思及此, 萧元庭不由叹今非昔比, 如今的皇帝可没法再大手一挥赏个天价画舫, 他甚至有理由相信,顺安帝的私库都败在给霍显的赏赐上了。 啧,真是只狐狸。 画舫有两层,萧元庭进到里头,几个世家公子都到了,霍显已经歪歪扭扭地倚在席间,单手支颐好不惬意,左右围着俩姑娘,一个捧着酒鐏,一个喂着瓜果,而他目光离地落在弹着箜篌的乐女身上,席上有人说着浑话,他便敞开笑了。 萧元庭最喜这种场子,他走过去与众人寒暄,坐在霍显邻座,调侃说:“镇抚大人好雅兴啊。” 于是有人接茬道:“镇抚差事办得好,可居头功,消遣消遣又算得了什么?” “可不吗,御史台那些老顽固,关键时候没见他们挡在前头,现在事办好了,一个个就开始挑刺儿,活该门匾被砸,我看还不够呢。镇抚,往后有这事,记得喊上兄弟们!” 萧元庭笑:“行了你们几个,一个个就会恭维,真喊你们,哪个敢来?” 众人讪讪笑着,还真不敢,可不是人人都是霍显,他们没有皇帝和司礼监保驾护航,御史台参一本,罚俸禄事小,挨板子可就事大了。BowUCHiNa.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