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都不来……”顾慎如话从嘴里冲出来, 没说完又哑掉了。 其实今天一整天她都在往外撵人, 比如叫孟廷回家休息,赶梁芝去别的地方吃零食,在微信群里告诉队友们没事千万别来她这捣。然而此时此刻,对电话另一头的那个人,她就只想问“你怎么不来看我”。即便知道这是个无理要求也本控制不住。 “你明天来。”她改口,带着点没商量的霸道。 “还有啊,我的糖吃光了。早就吃光了。”顿了顿她又补一句,格外幽怨地强调了两遍。 “好。”陆别尘听上去没有犹豫,嗓音也依旧带着浅浅的笑意。 于是顾慎如心里像有一蓬气球,瞬间簇拥着飞上了天。 偶尔她也会发觉自己真像个小孩,喜怒都在一念间,在某个人的一句话里。 她抓紧手机刚想问他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就被另一边开门的声音吓了一跳。一回头见是孟廷来了,下意识把手机往被子底下一藏,结果一不小心按到屏幕,直接把电话给挂断了。 “又跟芝芝打电话?”孟廷瞥她一眼,不动声。 前天早上,她们母女之间发生了关于某个人的小小争执,后来谁没再提,但又各自都能明确察觉对方的态度。 “啊,对啊。”顾慎如假装听不出孟廷的意有所指,装傻猛点头。 “说什么了?”孟廷微微一挑眉。 “呃,芝芝问我……问我要不要吃糖!”顾慎如努力编着瞎话。 “吃什么糖,还小吗。”孟廷嗔她一眼,却并没深究。 孟廷这些天来似乎温柔了许多。以往大部分的时间,对于顾慎如来说她更像是一位严苛的教练或者导师,而现在却变得越来越像一个普通的妈妈,心软且啰嗦。所以顾慎如的胆子也越来越大,偶尔冲孟廷撒娇,像要把以前的都补回来。 其实从小,她就是个喜粘妈妈的孩子。 “嗯啊,人家还是个宝宝嘛,也就两百多个月大。”此时顾慎如见孟廷不继续问了,松口气咧嘴一笑。她在悄悄期待明天。 好心情一直持续到第二天。 这天,她在医生和康复教练的陪伴下离开病房,解锁了康复训练室,训练量也开始显著增加。起先她很不适应,被肿痛和行动受限的无力打击得一度想崩溃,但一想到某人答应了今天来看她,也就咬咬牙继续坚持了。等他来了,总不能显得太没出息吧。 像中学时期有些打篮球的男生常常在有喜的女生路过时拼命灌篮一样,顾慎如在康复室里拼命活动脚趾。 然而活动到脚趾快升天,也并无人进来。 训练结束后她坐着轮椅回病房,全程丧着脸不说话,那副样子连梁芝见了都赶紧把没吃完的零食藏起来,怕她骂人。 但顾慎如现在只有一个想骂的人。骗子骗子骗子,已经在心里骂了无数遍。 直到回到病房一推门,一股浓郁的香味忽然涌进她的鼻腔。 一抬眼,发现她的头柜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巨大一束栀子花,从一只长方体的厚重花瓶中吐出来,因为花束过于丰盈,入眼的一瞬甚至有种电影镜头般的冲击。 门外,梁芝看到一秒前还在摆臭脸的顾慎如瞬间就喜笑颜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故意戳她一下浮夸地问:“啊哟,是谁送这么大一捧花呀?” 顾慎如都没空理她,自己摇着轮椅冲到头柜前,一把搂过花瓶上看下看。 其实她住院以来,送花的人并不少,但她这些年低调惯了,从来都是委托别人代收。她本人也不太喜花一类,总觉得太娇贵还不能持久,麻烦。 然而今天她看这一捧花,怎么看怎么顺眼。大概因为它与平常收到的那种花店包装过的花束不同吧,这些花更像是从野外新鲜采回来的样子,浓郁的花和叶连着壮的枝,保有一种野气与仙气并存的姿态,并不致但是生机。 特别符合她的审美偏好。 梁芝跟过来,又问是谁送的,顾慎如抿嘴笑着就偏不回话。 把花送成这样的还能有谁。 花瓶下面了一张对折的纸条,顾慎如一把抓起来,还没打开就转头警告梁芝不许偷看。梁芝这个白眼翻得哟。 顾慎如把纸条先打开一个角。纸上出笔锋分明的瘦长字迹,让她脸上的笑像漩涡一样加深。 纸条上一共就三行字。 第一行:“来时你在专心训练,不打扰你。” 第二行:“花开了,喜吗?” 最后一行与前两行隔开了一段距离,像是备注,连语气都不一样了:“辛苦啦,小朋友。” 顾慎如噗嗤一下笑出声。她发觉自己真的已经开始喜某个人叫她“小朋友”的腔调了,不像以前总觉得不服气。 这些天,有无数人通过各种方式对她说过“加油”,但今天是第一次,有人给她留了一句“辛苦”。是那个总把她说成小朋友的人。 是哦,就是超级、超级辛苦。 顾慎如把纸条看了几遍,很没出息地觉到喉咙有点发紧,但因为梁芝还在后面探头探脑,她立刻就控制住了。 纸条的落款是一只简笔画的小耗子。顾慎如看来看去突然觉得它像个暗号,于是转身翻枕头找出她藏在下面的绒耗子,一把抓起来捏肚皮。 “有货!”她咯咯傻乐。小耗子肚皮上拉链一拉开,花生硬糖扑簌簌地掉出来散落在她腿上。 这是给小朋友的奖励。她好像又听见某个好听的声音在耳朵里响起来。 “咦?见者有份!”梁芝这时候终于忍不住凑上来了,伸手往顾慎如大腿上抓,“现在还有上好佳卖吗?我都好久没吃了!” 顾慎如瞬间化身守财宝的恶龙,“你滚,不给不给!” 两个人正抢得热闹呢,孟廷刚好推门进来,一走近就打了个嚏,“呀,谁送这么大一捧花呀?” “啊?是、是……”顾慎如忙着保护她的糖,一时没能把话编圆。 “是我,我我我。”梁芝作为顾慎如近二十年的闺,看她一眼即秒懂一切,立马把她的瞎话接过来。“那什么,顾慎如跟我说,屋里摆点花显得有生气,我下午才特地跑出去买的,好看么阿姨?” 然而嘴上一边说,梁芝心里一边吐槽。呵,狗。顾慎如手术之前她还真定了一束进口玫瑰准备等她出来的时候献上去,结果被顾慎如狠狠鄙视了一把,说她矫情,搞得她最后把花都分给隔壁病房老太太了。 “哦,好好的想起摆花了。”另一边,孟廷也不知信没信梁芝的话,看了顾慎如一眼。 “是啊,多矫情呢您说。”梁芝立即颇有深意地补上一句,给了顾慎如一个白眼。 不过此时的顾慎如完全不在意,正愉快地数着她的花生糖。那些糖最后被梁芝讹走了一多半,让她哀怨了好久。 晚上,她整个人浸浴在栀子花浓浓的香气中,虽然身体已经很困很累了,但总有点舍不得睡。 拿手机给头那捧花来来回回拍了很多照片,最后挑了一组发到微博上。 说起,这还是好几年来她头一回亲自发微博。自手术以来,网上唱衰她和骂她的声音反倒变少了,梁芝也不用经常开小号跟人吵架了。 顾慎如觉得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吧,在顶峰时有人追捧,坠落时有人踩踏,等啪一声摔在谷底了,又能接受到许多彰显善意的同情。但又怎样呢,所有这些她现在都不在意。 她有糖,有鲜花,还有人对她说“辛苦啦”。今天的她什么都有。 顾慎如的微博发出去几分钟,评论区就一下子变得很热闹。 有多年老粉当场洒泪:“是本人吗?是本人吧!啊啊啊爷青回啊!前排活捉一只子小可!” 有热血的,狂刷“二零二二冬奥冲鸭”。 还有亲妈粉在线放心:“都能玩微博了,恢复情况应该很好吧!加油啊女鹅!” 顾慎如已经不知道多久没刷过微博评论了,这时候一条一条翻过去,倒觉得好玩。 其中有一条又八卦又理智的发言被顶得很高,说:“年年都收那么多花,但从来没晒过,所以今天本人合理怀疑她恋了。不说了,兄弟们散了吧,我先去哭会儿。” 此条评论下面还跟着一长串队形整齐的追评——“谁干的?站出来!” 顾慎如刷到这,忍不住被子蒙住头偷笑,还特想在上打个滚儿。 是啊,谁干的,站出来啊。 她忽然有点冲动地在那条高赞评论下点了回复,飞快地输入了一个“@”。 但接下来她又顿住了,因为发现到自己本还不知道想@的那个人的微博id。胡搜索了一阵,也没有什么结果。 最终,那一阵冲动如水般消退,她也有些意兴阑珊地退出微博。很困了,又还是舍不得睡。那一大捧花就在头开着,存在异常强烈。 她仰头盯着它看啊看,直到突然发现一片小叶子的尖尖有一点枯黄卷曲。 这时候她立刻打开微信的置顶对话框,给小枯叶拍了张照片发过去,然后飞快打字: “林小土,花要枯了,你几时再来?” 作者有话说: 你几时再来。 第55章 发完信息后, 顾慎如也没指望立刻能收到回复。 她把手机扣在一边盯着天花板发呆,让某些不寻常的情绪和逐渐升起的睡意一起兜兜转转。几秒种后手机震了,她还吓了一跳。 打开, 看到对话界面的另一侧第一次跳出来一个信息框:“还没睡?” “林小土,你终于学会打字啦!”收到回信,顾慎如的睡意都暂时减轻了。 对面回了个老年人用的微笑表情, 仿佛是特意配合她的小调侃。顾慎如咬住嘴笑, 想了想, 低头输入:“林小土, 谢谢你的花,很喜!” 很快收到回复:“喜就好。本来想送盆栽给你, 又怕土壤中的细菌会影响伤口恢复, 只好将花枝剪下来。” 顾慎如扬起眉, 又看向头的花束。原来它本是一棵活的树么, 怪不得长得这么新鲜。 “可是这样它就要枯了!”她又注意到那片小枯叶, 突然有点心疼。 “放心, 不会。” “又骗人!”看到对方的回答, 顾慎如有点不,觉被敷衍了。“又不是假花,怎么可能不会枯?” 但陆别尘没再多说。 “很晚了,小朋友该睡了。”他发过来一个月亮。 顾慎如打了个大哈欠,确实也有点熬不住了。 但她还是强撑着眼皮, 手指头一下一下戳屏幕:“那你跟我说晚安,语音哦。” 一个语音框很快出现在屏幕里,短短的。 “晚安, 呗。” 那个沉哑的沉嗓音仍旧带着笑意, 夜风一样吹进她的耳朵里, 如同催眠曲。 顾慎如把手机贴着耳朵重复听了几遍,眼皮渐渐睁不开。她强撑着还想继续打字,但剩下的话还没打完就终于支持不住地歪在枕头上睡着了。 微风从窗口吹进来,头的花枝轻轻摇晃,像一只修长的手在她的面颊上轻轻触抚。 ……BOWucHINA.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