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然能听出母亲的意思。很显然,她的那些零狗碎在孟廷那儿都是没用的东西,无资格被带往那个所谓新家。 虽然不甘愿,但也无力再说什么。最后她接受了母亲的安排,像一棵被斩断枝蔓的树一样空降在人拥挤的北城,强行扎下。 至于雪城的这个“旧家”,原本是想着至少回来一趟看看,可回国后的她很快来巅峰期,始终没能出空。一直等到几年后顾闲意外去世,那套老房子被卖了,她才放弃这个念头。 此时此刻,远远望见那栋已有些陌生的住宅楼,她重新燃起一股强烈的“回家”的冲动。那是一种久违的归属,虽然心里清楚那房子已经不属于她,人已无归处。 “今天不早了,你昨晚也没睡好,要不明天再来?”她身旁,陆别尘看了眼天。 “不,就现在。”然而顾慎如忽然变得异常执着,就好像那老房子里有东西在召唤她。“林小土,我想回家,你陪我回家。”她一下扯住陆别尘的衣袖。 “好。”陆别尘不再劝她,直接将车掉头了。 顾慎如风趴在车窗上。当视线中的老旧的住宅楼越来越近,她脑海中忽然闪过顾闲模糊的脸。 一时间她分不清此刻正在召唤她的究竟是老房子,还是顾闲。 关于顾闲的记忆停留在八年前那破碎的一天。还记得那时的光就像今天一样好,他躲在她房间小台上给顾闲打电话。电话里,父女俩有声有地密谋着如何推翻孟廷的安排,坚决不去加拿大。 那就是她能想起来的最后的爸爸。 在她心里,顾闲是第一个抛弃她的人。 在顾闲不告而别之后,她因为生气主动切断了所有联系,几年没有接过顾闲的电话,也不肯承认她在想他。 但是有些人,你怨他,怨着怨着他就死了,连算账的机会都不给你留。 顾闲是在一次回雪城时因为遭遇通事故不幸离世的。顾慎如辗转从亲戚处听说这个消息,是事发两个月之后。至今她还能清晰回忆起当时的受,好像腔里突然空了一大块,所有想念与怨恨都没了去处。 瞒着她是孟廷的意思。毕竟事发时她正在参加世锦赛。就是那一年她刷新了国内女单的最好成绩,得到一块铜牌。都是为了她好,她能怎么办。 顾闲的骨灰按照他生前一向追求自由的艺术家的风格,被一把扬进了雪城的红白河里,连个念想都没给她留下。唯一的安是她曾经的同学宋振在顾闲弥留之际替她去照看了几。 顾闲离世后不久,她又从孟廷嘴里得知她的这位父亲其实从很久之前起就一直有另一个家,有另一个伴侣和她的孩子。这也终于解释了他为什么总是隔三差五才回家来,离婚时为什么又那么干脆。当然,还有就是答应给她写的歌,为什么迟迟都没有动过笔。 想来大约是他的另一个孩子更适合唱他的歌。 对于这些,到现如今顾慎如已经没有太大的觉。只是偶尔会忍不住好奇顾闲最后一次回到雪城是为了什么,会不会是回来找她,回来向她这个被放弃的女儿道歉。 想想又觉得不大可能。 她到现在也还是在生顾闲的气。 车快开到老小区门口时,顾慎如的心情突然变得非常复杂,有些无措地拿出手机来转移注意力。恰好看到老同学群里梁芝几人在询问她回雪城的情况,便简单汇报了几句,顺手@了同在群里的宋振,又一次为顾闲去世时前他来帮忙的事道了谢。 群里有人开玩笑地传她和宋振的八卦,她也无心再看,把手机放下又拿起,拿起又放下,直到身旁的陆别尘轻拍她的肩膀。 “没准备好的话,我们可以晚点再来。”陆别尘说。 顾慎如这才发觉车已经停好了,前面一转角就是她以前住的那栋楼,甚至已经能看见楼下那棵法桐树舒展的枝叶。 “没事,我就看一眼。”她深口气调整了心情,推开车门。 “慢点。”陆别尘下车绕过来扶她。 拄着拐几步走到楼下,顾慎如第一眼望见的是从前她房间的小台,整个被笼在法桐树斑驳的影子里,恍然如梦。 她的喉咙里隐约泛起酸意。 楼前那棵法桐比八年高大多了,把老楼衬托得又矮又小。已经倾斜的光穿过的枝叶隙,影影绰绰地落在地上。 曾几何时,这些光中常有一个穿黑衬衫的少年,他不说话,但有时会在楼下吹口哨,她如果招招手,他就手一撑翻上来,像鸟一样坐在她的台护栏上。 顾慎如侧过头,看见成片的光铺在身旁的男人仍然穿着黑衬衫的宽阔脊背上。 那股突如其来的酸意慢慢淡了一些。 “喂。”她鼻子,扯一下陆别尘的袖子,又抬手往二楼台指指,“你现在还能爬上去不?” “你想上去?”陆别尘反问她。 “没,就说一下。”顾慎如鼻子。她当然知道那房子现在已经归不知哪个陌生人所有了,再怎么也总不至于私闯民宅。而且就算真能进去,里面肯定也早都不是原先她家的样子。 就是有点心而已,面对这个没机会告别的,她曾经最喜的家。 顾慎如仰头盯着她的小台,久久不愿意挪开眼。 “别看了,上去吧。”陆别尘忽然拍拍她的背。 “真爬呀?”顾慎如一愣,扭头看看他,一边犹豫一边又带了点跃跃试,单脚蹦起来伸手碰了碰一楼的防盗栏,“好像也不是不行,我试试……” “你别淘气。”陆别尘立刻按住她的肩膀,“不用翻台,我有钥匙。” 作者有话说: 他有钥匙。 第42章 “你有什么?”顾慎如一扭头盯住陆别尘。 陆别尘没说话, 默默拿出一把钥匙放进她手里。 顾慎如不可思议地把钥匙拎到面前左看右看——居然真的是她家以前防盗门的钥匙,连钥匙链都是她小时候用的那个,上面挂的塑料蓝皮鼠都已经抹掉漆了。 “这钥匙你从哪儿找来的?”她眨眨眼睛, 愣愣看着陆别尘。 他的镜片在大太下反光强烈,让人看不清眼神。顾慎如看到他的喉结微微动了一下,但仍然没听见他开口。 “林小土我问你话。”顾慎如一时着急, 推了他一把。 “我们先上去再说。”这次, 他抬眼看着她笑了笑, 一手搭上她的肩膀往门的方向引。 顾慎如一边困惑, 一边无意识地顺着他的动作向楼里走,一不留神又忘了照顾自己那条石膏腿, 到楼梯口时被狠狠绊了一下。 陆别尘扶住她, 叫她站着别动, 然后走到她面前半蹲下来, 摆摆头, “上来, 背你。” 顾慎如怀着奇异的心情趴上他的背, 拐杖横着拿在手里。上了几步楼,她回过神来又急忙敲敲他,“你等一下,我家房子早卖给别人了,就算有钥匙也进不去。我是不是忘跟你说了?” 然而陆别尘上楼的脚步也没有停。 “能进。”边走, 他一边低声说。 “嗯?”顾慎如再度困惑。 愣了几秒,她突然念头一闪,从背后一把揪住陆别尘的领子, “林小土, 你别告诉我我家的房子其实是卖给你了。” 陆别尘侧过头看了看她, 用一个微笑接住她狐疑的眼神。 很显然,她猜对了。 “林小土!”顾慎如心跳猛地加速,人也突然凶起来,直接用手里的拐杖卡住他的脖子,“怎么回事你给我说话!” 陆别尘被迫仰起头,兜住她腿弯的手臂收紧了一些,“别闹,我怕摔着你。我们先上楼。” 将她背到二楼的家门口慢慢放下,他才终于抬眼直面她惊讶又危险的目光。 “是我把这套房子买下来的,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你别生气。” 然而顾慎如一拐杖就敲到他身上。 什么叫来不及,什么叫别生气。林小土你到底还有多少秘密。 陆别尘没躲,只是看着她笑,“到家了,你是想先进去,还是先骂我?” 顾慎如深一口气,最终选择先拿钥匙把门给捅开。一别八年,她是真的想念这个地方。 “林小土你等着。”一边开门,她一边嘟囔,拿钥匙的手微微有些发抖。 老旧的防盗门被拉开时发出干裂般的噪音,然后是一股尘封的气味。 在那股气味之下,顾慎如发现屋里的一切都一如当年:顾闲那把旧吉他仍然架在客厅一角,她的奖牌墙上还遗留着几个玩偶,就连那张当年用来上英语课的餐桌上也还是铺着印花的防水桌布。 除了家具和地板上都覆盖着薄薄的灰尘之外,所有东西都丝毫未变。 顾慎如拄着拐杖从这头走到那头,把每一样东西都看看又摸摸。陆别尘跟在她身边,等她摸够了之后用消毒巾擦净她手上的灰。 过了好一会儿,顾慎如才从那一阵惊诧和震动中缓过来,转头继续盯着陆别尘问:“你什么时候买下这个地方的?” 说话时,她的眼睛里闪闪的像浸水。长长的八年,她没有见过他这个人也没有回过雪城这个家,真的想不到原来家就在他手里。 “那年我回来,碰巧遇见就买下来了。”陆别尘的解释平淡而简洁,说话间换了一张消毒巾,擦了一张椅子给她坐。 “是因为我么?”顾慎如没有坐,她一条腿跪在椅子上,还是直直看着他。 陆别尘笑了笑,目光从她脸上移到窗外,扫过那颗繁盛的法桐。“也不全是。”随即他摇摇头,“当时听说这一片快拆了,觉得是一笔很不错的投资。” “投资?”顾慎如一怔,失望的心情一闪而过,突然有点想炸。“林小土你又给我开玩笑!” 谁信,谁会信。 就在她咬着牙捞起拐杖狠戳陆别尘肩膀的时候,门外传来一串蹭蹭的脚步声。 “?是不是回来了?”随脚步声而来的还有一个试探的声音。 顾慎如回过头,看见门口一个人推开虚掩的房门伸头进来,依稀有些面。多看几眼,她才认出来人是以前住在楼上的邻居,也是顾闲那边一个很远的亲戚,论起来她该叫表姑。当年顾闲出事,她就是辗转从这位表姑这里得到的消息。 “表姑!”她到一阵亲切。 “诶唷,还真是小,我在门外听声音就像。”表姑也一脸吃惊,连忙推门进来。进屋后一见顾慎如身旁的陆别尘,她又将眉挑得更高,“呀小伙子,你也来啦!” 陆别尘微微颔首没说话。顾慎如又一次疑惑了,“姑,你认识他?” “嗯呐,不你同学么!”表姑不假思索,“那年你爸走的时候谁也没准备,你又不在,多亏这小伙来帮着忙里忙外。我那时候不让你好好谢谢人家么,你谢了没?” “不,不用客气。”此时陆别尘脸上的笑容显得有一丝拘谨。 顾慎如还没反应过来,看看他又看看表姑,“等下姑,你当时电话里跟我说的不是他啊,不是宋振吗?” “什么宋什么?啧,当时太套了,姑也没顾上问他叫什么,不过肯定就是他呀!”表姑一摆手笑道,“这不,大高个儿,皮肤白,戴眼镜,长这么帅你姑我还能认错……” 在表姑喋喋不休的声音里,顾慎如抬起一只手捂住了头,觉到一阵后知后觉的懊恼。 高个,皮肤白,戴眼镜,按照表姑这个描述,她当时能想起的就只有宋振,而且宋振自己也承认了。 宋振! 她怎么没想到。她怎么能想到。 表姑离开后,顾慎如关好门,回头目光寻到站在客厅窗边一直一言不发的陆别尘。 “林小土!”她冷着脸,没耐心拄拐,直接单脚一歪一歪地跳过去。bowUchINA.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