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芝同顾慎如一样,也很清楚地记得八年前的那个所谓白情人节,因为那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她看到顾慎如脸红。 那时候,危机一解除她就发现了顾慎如的表情不对劲,一直看着那个黑衬衫男生离开的方向,傻愣愣不知在想什么。 这在当时看来可太不正常了,梁芝于是试探地问顾慎如:“喂,你知不知道你刚才的样子有多逗?” “嗯,你说啥?”果不其然顾慎如的反应很迟钝,显然已经神游到不知什么地方。 所以梁芝告诉她网上有个动图,是一条样貌凶悍的大狗威严而宠溺地趴在一只小崽身后,而那小崽在前头跳来跳去地跟猫打架,非常嚣张。 “对,你刚才就像那小崽儿,那个人是大狗……”梁芝边说边忍不住笑。 当时她这个话还没说完,顾慎如的脸就腾一下更红了,一整个人简直羞答答又凶巴巴:“去去去,谁小崽儿……” “就是小崽儿!小崽儿小崽儿,脸都红成这样了还不承认!”那一刻梁芝就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不停逗她。 不过那天的顾慎如特别不逗,没说两句,把脸一翻就走了。但梁芝知道她是假装生气,实际上着急忙慌地一路小跑,显然是追去了某只大狗离开的方向。 回想起那一天顾慎如的样子,梁芝到现在还是觉得特别逗。所以她拖着宋振,跟在警察叔叔身后走着走着就笑起来。 …… 与此同时,轮椅上的顾慎如在恍惚中回过神,才发现梁芝居然把她一个人扔在了这个地方,身边还站着一个已经说不好是认识还是不认识的陆别尘。 他此刻站得很近,低着头轻言问她:“有没有事?” 顾慎如突然有点窘。她可能真的有事,刚才被白茂气得伤口疼,现在还在疼。但她一点也不想在对方面前示弱,所以忍着没有说。甚至为表示自己其实能走,她还扶着轮椅咬牙想站起来。 结果不幸地没能站稳,轮椅往后滑,她也往后倒。 陆别尘及时抬臂接住她,仍然是极有分寸地隔着衣服抓手腕,另一只手臂虚护在身后,帮她找回重心。 顾慎如觉很别扭,似乎该说点什么,又不知说什么好,看对方一脸的平淡又隐隐不,总觉得自己必须得比他更冷淡才说得过去。 于是她抹掉一切表情,挣出手腕来推开他的手,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他:“不用,陆医生。” 陆别尘对上她的视线,目光似有似无地变化。她没注意到他那只被她推开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下。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用一只手虚虚地扶着她的肩,将她安顿回轮椅上。 “谢谢,陆医生。”顾慎如又冷冷瞥了他一眼,心里盘算着下一句怎么说,或许该直接让他走。 但陆别尘不像有要走的意思。他慢慢蹲下来,一手搭在她的轮椅的扶手上,一手摘下了口罩,然后微微仰头看着她。 “是不是真的不认识我?”他忽然开口。 顾慎如一怔。 这些天来第一次,她终于看清楚他的脸。一眼就认出来,一眼又认不出。 他比以前瘦了很多,曾经麦的皮肤变成了冷调的白,没有变的是笔直利落的鼻梁和下颚骨的紧绷的轮廓。或许因为瘦,这些线条显得更锋利,让人忍不住想摸,就顺着下巴一直滑到上面去,她知道上面有双一碰就会红的耳朵。 现在也许没那么红了,那双耳朵看上去和他的皮肤一样白。 他就像变了一个人。 顾慎如忽然觉心跳变快了,腔中传来奇怪的摇摆。某些涌动不休的情绪在这一刻开始离她的控制。 “是不认识,你叫陆别尘,这名字我以前都没听说过。”话先口,理智在后。 “那你认识的那个人,他叫什么名字?”陆别尘仍然看着她,薄薄的嘴微微开合,声音中多了些为不可查的起伏。 顾慎如喉咙发紧。一句没道理的气话,没想到他会刨问底。 她深深气想要保持冷静,奈何似乎并没奏效。 “他叫什么?”而陆别尘仍然看着她,目光更近了一些,其中像是有无尽的耐心,也有隐藏极深的迫切。 顾慎如有种穷途末路的觉,虽然不愿承认。“他叫……”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说不出来的奇怪。 那个名字她也说不出来。心里一瞬间涌起懊恼,不敢相信明明过了这么久,经历过无数事,到头来她竟还与当年那个蠢丫头一模一样,甚至一念起那个名字都要心颤。 “叫什么?”而且偏偏,他还没打算放过她。 像是克制多年的委屈愤恨又一次暴起,她忽然情绪失控地推了他一把。 “林小土!” 作者有话说: 来了他来了。小土阿如,你们好。 ---thankyou--- 本章24小时红包。 第13章 “是林尘。” 八年前,雪城干燥的光里,那个寸头少年略带嫌弃地纠正着改人名字顾慎如。 “林尘多无聊,林小土的多可。林小土林小土林小土……”但顾慎如不理,并且每重复一次“林小土”就大笑三声,乐此不疲。 那是跟白茂三个小混混打架之后的事。 一开始,林尘似乎还并没兴趣她这个朋友,在简单确认她没事之后就淡淡一点头,从她身边走开了,顺便带走了对面虽然不敢动,但还是一脸不服气的白茂。 当时才只是初中生的白茂被他的大手把肩膀一就毫无反抗之力,哆哆嗦嗦被带进了路旁不远的小树林。 谁也不知道那天在小树林里林尘跟白茂说了什么,顾慎如只记得白茂从小树林出来后态度大变,第一时间向她和梁芝道了歉,并且在接下来到毕业的一年多里都异常老实,再也没和她俩犯过浑。 但当时林尘并没和白茂一起回来,她原地等了一会儿,才知道他就那么走了。 她不太回忆得起自己是怎么追上去的,只觉得一回过神,面前就已经是树影层叠的林荫小道,和远远的一个高而宽阔的背影。印象中梁芝在后面喊过她,但那时的她就像什么也听不见。 直到一路跟着林尘穿过小树林去到学校后门附近的车棚处,她才找回自己的脑子。 她跟着他走进车棚,看见他从一排当时行的电摩和死飞之间拎出来一辆黑老式自行车,旧旧的,都不用上锁的那种。 那时正午的光直直晒下来,他短短的发茬被照成半透明的青棕,出里面干净的头皮。跨上车时他的脊背微微弓曲,后颈浮起一纵棘突,光就在骨骼之间动。 校园的水泥地上扬起一层薄薄的半透明尘土,在明澈的光中围绕着这样一个背影翻卷,这一瞬间的画面就这样牢牢刻在记忆中。 那时候还能听见学校广播站在放歌,刚好是当年被林志炫在我是歌手里唱火的那首《没离开过》: right here,right now,让我们一起抬起头,接,降落,光证明…… 顾慎如清楚地记得,就是在那一阵清冽的歌声中,她如同是被什么神秘力量蛊惑,突然跑上去用两只手死死拽住了那辆黑老式自行车的后座。 从那一刻,她的生命中好像刮起一场大风。 其实直到现在,顾慎如也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那天当她在小树林中追上那个高高大大的背影时,心里曾席卷过多么奇异的巨大动。 就像是风吹过树林时,所有叶子在树上飘摇、在空中飞舞、在地面滑行,浩浩,没有一片能够保持安静。 而那场风至今也吹个不停。 “林小土,林小土,你意了吗!”轮椅上的顾慎如一时没有控制住情绪,连续推了陆别尘的两三下。 但话音落下她便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迅速切断脑子里的回忆,用一手捂住脸,另一只手捂着肚子上伤口的位置,努力平复呼。 “抱歉。”陆别尘不再多说,在短暂的沉默之后恢复了之前的分寸。 “你不要生气,小心伤口。”他抬起一只手,但也只是落在她轮椅的扶手上。 顾慎如摇摇头,目光不自觉扫过他的脸,忍着那一瞬间想哭的觉。她真的快要认不出他了。 “不用抱歉。”她决定干脆把话说清楚,“也没必要问我还认不认识你了吧,你现在是陆医生,又不是林小土,我们就当不认识,要不会很尴尬。” 她就只能说这么多。原本八年前她就和自己说好,如果再见到他,一句从前也不会提。 她猜不到这一刻的他是怎么想的,但她绝不允许自己变成拖泥带水磨磨唧唧的那一个。到现在,她已经对自己很失望。 陆别尘没有马上回话。顾慎如也没看他,只觉得有阵风过,头顶的树叶沙沙响。 那一阵风离开的时候,她才又听见那个沉沉的嗓音,只说了一个字:“好。” “嗯,那再见。”顾慎如打算从轮椅上撑起来,找个车回家。好不容易恢复冷静,她得快点走,走快一点。 “别动,我送你。”但陆别尘却将她的肩膀按住。 “不用。”顾慎如立刻掏出手机叫车,然而软件刚打开,手机没电关机了。 她平时不怎么依赖手机,经常忘充电,但从来没像今天这么后悔过。 “送你,顺路。”陆别尘直接推动她的轮椅,往诊所后的停车场去。 顾慎如来不及说不要,也不想显得太矫情,于是尽量心平气和地避开目光,拿出成年人该有的礼貌。 “那麻烦你了。”她说。 “不用客气。”他回应。 这种本不应该存在于他们两人之间的虚伪客套让顾慎如坐如针毡,不得不深口气来调整呼。接下来两人谁都再无话,沉默又是另一重折磨。 好在路也并不远。 小停车场一角停了一辆旧款黑大众,顾慎如看到的时候愣了一下,脑中闪过一个黑老式自行车的影子。觉像是那旧旧的自行车在八年里长大了,变成眼前旧旧的汽车,它们都拥有被时间赋予的独特质。 常听人说“物要新,人要旧”,想不到也能反过来。 有的人从小就念旧,什么都不舍得换新的,除了人。 顾慎如无端的心情又开始波动,牙齿咬住嘴里的。 上车时她坚持不要扶,一阵折腾之后终于坐进了后座。陆别尘也没有很强硬地来搀扶她,只是耐心地站在一旁,一直手臂悬在她身后防止她摔倒,又在她坐好后探身为她系好了安全带。 顾慎如默默把安全带解开自己又系了一遍。 车动起来,音响自动打开播放起一个音乐电台,扁平的乐声夹杂着微弱的电声,带有很明显的年代。 车速起初很慢,顾慎如为了缓解尴尬,从自己包里摸出水慢腾腾喝了几口。然而这时候音响刺啦一声切了歌,响起林志炫极具辨识度的嗓音:right here,right now…… 顾慎如一下被水呛住了,捂着嘴咳嗽。 “慢点,这有纸巾。”前座伸过来一只手,打开她跟前的扶手箱。前方后视镜里也有双眼睛在看她,但她没有发觉。 她一阵狈地在扶手箱里找纸巾,摸到一个小塑料包就拿出来,却发现是一包糖。上好佳的冷门花生味,包装还和以前一样,现在的超市都已经买不到了。 这时候顾慎如才无意识地一抬眼,对上后视镜里看过来的目光。BOwuCHinA.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