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块,又是夏天。 她看见便民小超市的雪柜里堆了冰,十六岁的顾慎如把手埋进去,搅得它们哗哗响。一旁忙碌的少年闻声回头,捉起她冻得指节泛红的手。“别碰,凉。” 她却趁机捡了一块进嘴里,嘎嘣嘎嘣嚼。 少年气笑,知她是故意的,无奈上前来掰她的嘴,“不怕肚子疼?吐。” 冰凉的体突然涌进口腔,得顾慎如短暂醒来。一旁穿黑衣的男人正一手托住她的后颈,一手端着一杯填冰块的水喂给她。 “凉……”顾慎如本能躲闪。 “忍一下,喝了它。”男人声音柔和,语气却不容商量。 在挣扎之间,顾慎如不知被灌了几杯冰水,直到胃里一阵翻涌,然后来剧烈且漫长的呕吐。 意识时断时续。 再醒来时,冰水带来的寒意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身上厚厚的被子,还有点热。 她刚是不是吐来着,想不起来了,头还是晕,大脑一片空白,记不起身在何处。 “醒了,还难受么?”又是那个低沉中略带沙哑的嗓音,离得很近。 顾慎如口一阵热。她掀开一角被子用手臂无力地遮住眼,很艰难地开口对他说:“你别说话了,行不。” “怎么?”对方显然不解。 “你声音,太像我的前、前、前前……”顾慎如含混道。此刻的她无法留意到自己每吐出一个“前”,身旁人的面容就变得暗淡一些。 “像谁?”到底是没耐心了。 谁呢,顾慎如也想问。“前男友”几字说不出口,毕竟当年那人也从没承认过和她的关系呀。她都不知道那时候人家把她当什么,真的蠢。 “……算了,没谁。” “好。”对方沉默片刻,也没有多问。“你不喜,不说话。” 顾慎如闭着眼睛点了一下头。 对,就是这个声音,这么好听,教她读英语的时候好听,夸她真可的时候好听,连最后在电话里的那声毫无波澜的“再见”,也好听。 这都过了多少年了?顾慎如掰着想象中的手指,但是没能数清楚。 那她怎么还记得这么清楚?真见鬼了。 顾慎如觉得很折磨,生理和心里双重的。 她痛苦地翻了个身,拳头抵住有点发疼的肚子。她从小肠胃就,生冷一下肚,总有点不舒服。 身后有些细碎的响动,她顾不上理。过了不知多久,她觉一只手探到身前,试探地拍拍她的手。大约是看她没反应,那只手轻轻挤开她的拳,掌心恰好落在最疼的地方,一下一下缓慢地施力捏。 竟然真的没那么疼了。 顾慎如一时梦一时醒,又是无可救药地被扯进无法切割的回忆里。 这一次,她看见北方的夜空,星月明朗。 十六岁的顾慎如缩在靠窗的小上,唉哟个不停,而那个寡言的少年就半跪在边,隔着一层衣服给她肚子。小台灯桔子的光将他侧脸的线条勾得温柔明晰。 “这?”一边,一边低声问。 “唔……往下点儿。” “这?” “不对,再往下,下……”女孩的声音里带着蛊惑。 等少年反应过来回手,佯装愠怒的时候,她就看着他一双忽然泛红的耳朵,乐得拍又蹬腿,完全没了肚子疼的可怜样。 嘶!顾慎如了一口气从梦里挣出来。肚子上的那只手还在,像是从时空的另一端延伸回来。她按住它,本意是要推开,却不知为何忽然不想再动。 但对方自觉地把手走了,留下肚子上一片空和凉,让她嘶的一声。 头脑稍微清醒了一点,也只有一点点。 顾慎如摸索着试图起身。失败,男人扶着她的肩膀重新安顿她躺下,隔着被子拍了她的手,像是示意她不要动。 但她不想睡觉,不想再做梦了呀。 “哎,你叫什么?”她闭着眼睛,有点想认识这个好心照顾她的陌生人。她知道他就在旁边。 没有回应。 哦对,不让他说话来着。 “可以说话了。”她道,限制解除。 但身旁仍旧是沉默。 不会生气了吧,顾慎如觉得有些好笑。“哎,你可以说话了。”她从被子里探出手,有气无力地朝人勾了一下。 “想听什么?”这时对方才回应她,语气偏冷。 顾慎如眯上眼睛想了一会儿,记起刚才在门口的时候,他用他那个低沉的,兼具惑力和威慑力嗓音赶走那两个烦人的东亚脸,令人印象深刻。 “你英语,好像好的。”她咕哝说。 对方不接话。 但她锲而不舍,突然又特别想再听一次那个人的声音。 一抬眼瞥见头柜上有一本全英文的酒店宣传册,她就伸手把它推给男人,“喏,就念它,我想听。” 男人拿过宣传册,在手里卷握几下,最终翻开一页,读起来。 “听不清,你过来一点……再一点。”顾慎如眯着眼睛,勾着手指,直到对方靠过来直接坐在地毯上,与她一同浴在头灯浅桔的光线里。 光落在他的脸上,越过平直锋利的鼻梁形成了浓重的影,影下薄薄的微微开合。他的声线平缓而沉,像一条安静的河。 顾慎如侧躺着窝在蓬松的枕头里,一只眼睛盯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离得足够近了,甚至能嗅到对方身上清的香皂味。 真吓人,越想看清,越看不清,越想醒来,思绪越蒙。 人在头脑不清醒的时候,身体会接掌主导权,据本能的渴望来支配行为。顾慎如意识到这一点,是在她突然仰头,啄了一下那人角的时候。 没办法,太像了啊,像那个曾经拥有无尽耐心,为她诵读难懂英文的少年。 男人的声音滞住,转头注视着她。不算薄的宣传册在一瞬间里被两只骨骼分明的手皱。 顾慎如没说话,双手撑住沿探起身,伸展脖颈从正面去寻他的。但男人微微后撤,避开了。 顾慎如没预见到这个结果,一下子有点恼火。 怎么回事,又像那时候一样了。 那时候,那时候。 还是那个月温柔的北方夜晚,横卧在小上装肚子疼的顾慎如朝侧的少年勾了勾手:“亲一下,不然我就不走了。” 少年笑笑,一手摸摸她的头,俯身用鼻尖蹭了一下她的发际。 “不是这样!”她非常不,拽住少年的衣角,使劲把他扯得跌倒。不过他及时用手撑住了板,并没有砸到她。他们之间还是隔着一层空气。 “我的意思是,我们接吻吧。”她带着十六岁的好奇和野心,舔了舔嘴。 “好。”少年的声音又沉又软,任由自己的衣领被她揪着往下带。 那时的夜很黑也很静,只有谁也藏不住的心跳声。她可以清晰觉到两人间慢慢缩短的距离,直到对方的体温穿透最后的稀薄空气,传来。 但其实,她始终都没能真正触到他,仰起头去寻,也寻不着,因为她靠近时他就退去,她放弃时他又回来,他们之间的距离没有改变。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那一夜的他近在咫尺,远在无尽。他的不离开,也不落下,只隔着薄薄一层空气,遥远地亲吻着她。 越是清楚地回忆起那一刻,此时此刻的顾慎如就越不服气。 “刚没亲到。”她抬起手去抓面前陌生男人的衣领,意思是她想补一下。 然而很不幸,头晕加上用的力气稍微大了些,她把自己搞得连人带被滚下了。 有幸的是那个男人足够善良,一伸手把她接住了,还用手掌护住她的后脑勺。 “你别、别躲!”顾慎如连字都吐不清,手却执着地抓着对方衣领,顺势一推,竟然就将人推倒在地毯上,动作可以说是暴无礼。 男人双手握住她的肩,仍旧与她保持着距离,也不知道是想保护她还是想保护自己。 “真那么像么?”他开口了。 “像什么?”顾慎如却糊了。 “你之前想说的那个人。” “啊。”顾慎如一顿,眨巴着半睁半闭的眼睛用力看了看被她在身下的男人,转而略带失望地摇摇头,“不,你没他好看,还没他……”说着摸了一把男人的口,“壮。” 又有细碎的画面在眼前闪过,譬如在夕下的河畔,高大的少年将她驮在肩上,让她可以望见远处金的麦田。 “他好么?”陌生的男人忽又问她。 “好……个。”顾慎如使劲摇摇沉甸甸的脑袋,“混蛋,纯纯的。” 对方没再说话,只是发出很轻的,“嗤”一声笑。 “你别笑哇!”顾慎如又一次痛苦地皱紧了眉。“你一笑,又像了!”要命了,简直一模一样。 她觉腹腔内有一股燥热的能量愈发强烈了,身体被它驱使着,又一次俯身去寻男人的。对方要避,她就不让。 在拉扯间,那个男人似乎终于耐心耗尽了,忽然翻过身来极轻易地与她调换了位置,一手仍护着她的头,另一只手却将她的双手锢在头顶。 “经常这样?”他问她,语调很沉,呼显然也在变沉。 茫了一阵,顾慎如迟钝的头脑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哪样。 “啊。”她胡点点头。据说在国外没有经验是要被瞧不起的,那不行。“一周八次。”她还补充了一句,说着就挣开了手想去勾男人的脖子。 男人不肯,重新控住顾慎如的手。此刻的他面容模糊晦暗,气息失去平稳,脊背沉浮像一条摇摆的船。 “别闹了,好不好。”他俯身稍微靠近她的耳畔。因要克制着被打的呼,他沉软的语调中带出了一丝痛楚。 但顾慎如不肯放弃。她还没亲到啊! 对方越不配合,她就越燥。 这该死的胜负啊。 视线掠过了男人咽时起伏的咽喉,她在冲动之下仰起头,报复地张嘴去咬。下一秒,在男人沉闷的呼声滞涩住的一瞬间,顾慎如终于觉到颈间一沉。BOwuchINA.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