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每个人都有不愿为外人关注的悲吧。 方宁以己度人,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便像光亮处走去了。这个时间宿管阿姨早已睡下,但一层大厅的灯还亮着,大门上装饰着彩带和几颗圆鼓鼓的气球,教人心生暖意。 手刚触上凉森森的玻璃,便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沙哑的低唤,轻飘飘的,像是干净水分,一触即碎的枯叶。 “方宁。” 方宁惊愕地回过头去,见那影子正一步步地从影中走出来。大厅的白炽灯管直直地照向他的眼睛,大约是凝视了太久的黑暗,他有些不适应,抬手稍微挡了挡,落在肩上的雪便沿着黑羽绒服光溜溜的面料滑下,簌簌地落在鞋面上。 “秦铮?你怎么在这里?”方宁话音刚落,便隐约有点反应过来了。少年暴在檐外的那半边头发上积了一层雪粒,另一半却还是黑的,乍看去有种说不出的滑稽。可细细想来,却让人心生酸涩。 他应该等了久的吧? 方宁有些不忍心地低下头去:“对不起……” 秦铮却笑了。只是他的脸上没有一丝红晕,衬得这笑容也像是糙的纸偶上随意画出的线条一样难以令人信服。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你一早就通知过我了,是我自己要来的。” 方宁有些不知所措:“那,你找我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就是闲来没事走到这里,想等着你从图书馆回来和你说句新年快乐。“ “ 这个谎言实在太过拙劣,可说话的人本也无意编得多么圆,听话的人更不愿拆穿。 “嗯……那,祝你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秦铮回应着,又向她的方向走了两步,低声音道:”所以……你是想好了吗?“ 方宁一时没反应过来。想好什么?不是一早就已经和他说过不去看电影了么? 然而电光火石之间一个转念,她明白过来秦铮向她询问的是一个比电影还要沉重得多的决定。 秦铮应该是方才看到她和哥哥一起回来,才有此一问。想到这里,方宁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之前和秦铮的那次谈话中,他就隐晦地告诉她,他对她和方继亭的关系是知情的。尽管方宁不清楚秦铮是如何得知,了解到什么程度,但秦铮的态度让她很安心。 可纵然明白秦铮不会去说,也不会以此来要挟她,方宁一想到她刚才和方继亭之间的互动落在这样一个知情人的眼中,还是难免有些心慌。 “别怕,别怕……你不用回答我。“秦铮没有再试图靠近她,”我就是……就是想和你说几句话,说完就走。“ “嗯,你说。“方宁心中隐隐有了一种预。 秦铮清清嗓子,用尽可能朗而清晰的声音大大方方地告诉她:“方宁,我喜你。“ 预成真了。 然而,秦铮接下来说的话却大大出乎她的预料。 他自嘲地勾了下嘴角,虽然还是在笑着,眉眼间却的苦涩却如同浓雾一般挥之不去。他眼睛还看着她,可齿间的喃喃低语却像是只说给自己听的。 “原来也没想象得那么困难啊,就是那么简单的几个字而已……我为什么,为什么就等了这么久才说呢?“ “方宁,我从初中就开始喜你,到现在已经六年了。只是那时候太小,不敢承认,十叁四岁的时候,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和女生说话,还学着我妈和我姐看的偶像剧里男主角那种装的样子,让你以为我是来收保护费的……其实我当时可紧张了。“ 他说到这里,好像有些放松下来,笑得出几颗洁白的牙齿,方宁想到当时的乌龙,也忍不住跟着他笑起来。 秦铮头发上的雪开始融化,有冰凉的水珠儿顺着额角下来,凝在浓黑的睫上,像是晶莹剔透的眼泪。但他似乎毫无察觉,也没有伸手去擦,只是任由它们滑落。 “其实我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喜你那么久,在上大学之前,我甚至和你都没有太多正面的。一开始注意到你,是因为偶然碰到你坐在台阶上读佛经,觉得很好奇。有好几年的时间,我都困惑极了,我想,总不能说喜上一个人的理由就是一本佛经吧?这也太傻了。我那时候,还不知道什么是喜,只是习惯了这么偷偷地看着你,看到你难过,我也就跟着难过,总会忍不住地想怎样才能让你开心一点儿。也是到了最近,我才想明白,你最初最初引到我的地方,正是你与那个年龄不符的忧郁、哀愁的气质。而把你塑造成我喜的样子的,恰恰是你对那个人的情。所以,或许从一开始,结局就都是定好的。” “方宁,其实这么多年来,我都欠你一句对不起。初中的时候,王峰还是我不错的朋友,我比他更早认识你,可是我一直犹犹豫豫地不敢和你说话,直到他和我说他喜你,让我帮他传纸条。那是我那几年里做得最后悔的一件事,假如我没有把那张纸条给你,你或许就不会经历那样的伤害。那件事之后,我就和他打了一架,从此绝,还被请了家长。结果第二次出现在你面前,又是一副鼻青脸肿的小混混样子,但其实那是我中学六年里唯一一次和人打架。在那之后,我一直觉得是我把你害成那个样子的,就更鼓不起勇气去和你说话了。“ 竟然是这样。 方宁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秦铮当时打架是为了她。原来他当年掩藏在桀骜不驯外表之下的,是青涩的无措,是或许一生仅有一次的绝对赤诚,更是少年人最宝贵的真心。 对于大部分人而言,“表达“和”懂得“这两件事都是不同步的。相较而言,表达要滞后得多。正因如此,这世间才有那么多迟到的,甚至是永远没机会得见天的告白。boWuChInA.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