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茶室,其实也不过是两丈宽的一间屋舍,里头搁了张长桌,长桌旁边配了长条凳,桌上一青瓷的茶壶,西面窗棂下头搁了个红泥的炭炉。 钱伯明拎了炭炉上的大肚铜壶,抬脚去外头打水,准备一会儿给众人泡一壶好茶。 汪驿丞摩挲了下杯盏,再抬头,眼眸里有锐利之意。 “我准备报官。” 顾昭和陈长史对视了一眼。 两人皆知,这事很可能是汪家人所为,就是不知道有几人参与了,每个人又参与了多少。 时人讲究家丑不外扬,法外容情,血脉相连,家事族中了结,汪驿丞这一声报官,着实的不容易。 汪驿丞苦笑了一下,“我对不起丽娘……我没有信她。” 顿了顿,他又道,“这一次,我不想再和稀泥下去,有罪治罪,当有天家律法制裁,是误会的话,我给他们赔不是。” 说完,他目光炯炯的看向顾昭,“还请顾小郎助我,能否帮我寻寻看,看看丽娘的尸骨在何处?” 顾昭还未说话,陈长史手中的折扇拍了拍掌心。 “可以往院子里寻一寻。” 这一句话,汪驿丞听了心里又是一阵苦涩。 是啊,说不得她从来没有离开过家,要是亡魂在旁边瞧着,被泼了那样的脏水,自己也跟着疑心了,她该是多绝望难过。 对于大钱,她又该多不放心…… 汪驿丞抹了把脸,目期待的看向顾昭。 顾昭想了想,“她的生辰是何时,被传做和人私奔的那一又是何时,驿丞大人可知?” “我知道我知道!”汪驿丞连忙道。 说完,他紧着就将生辰八字和子说了说,顾昭当场化了元宝下去,火光燎过,随即就见元宝化作了灰飞,此处蓦地起了阵风气,风打着旋,吹得纸灰盘空。 汪驿丞紧张,“顾小郎,这是何意?” 顾昭抬头看那飞灰,“供奉有人收,她还未投胎。” 竟然当真是死在那一。 汪驿丞心中五味杂陈。 钱伯明拎着茶壶,听到这话,也在门口愣在那儿了。 顾昭看了他们一眼,“我请钱娘子上来,问一问这埋骨之处吧。” “哎!”汪驿丞又想见,又怕见,倒不是惧怕亡魂,他是怕见到丽娘埋怨的眼神。 他没有信她,她该是怨他的吧。 …… 顾昭又燃了一柱清香,香火腾空,化作一只长脚白鹤,白鹤带着口信跃入鬼道,片刻后,钱娘子有了回应,此处风炁骤起,顾昭看了一眼在白米中的清香,轻声道。 “她来了。” 随着话落,汪驿丞和陈长史几人一下就觉得周围的温度下去了一些,寒不受控制的起了,钱炎柱甚至打了个颤抖,卓旭一拍他,低声喝道。 “顾小郎还在这呢,你出息一点。” 钱炎柱看了顾昭一眼,只见风炁扬起他的发丝,青烟笼罩,小郎的面容瞧得不真切,不过,自己的心一下就定了。 怕啥!这可是人鬼两道通吃的主儿! 钱炎柱的板一下又直了。 此时正是天擦擦黑时候,还是有天光的,然而,随着顾昭一句来了,此处黯淡了下来,风来得突然,去的也突然,风停了,那抹幽冷却仍然萦绕几人的周围,就好像,就好像他们的旁边真的来了一只鬼一样。 顾昭的目光随着钱娘子而动,最后落在钱炎柱旁边。 钱炎柱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天呐,这钱娘子就站在他的旁边啊,怎么回事,不怕的他,腿肚子突然有点发酸发软了。 钱炎柱偷偷的往卓旭那边靠了靠。 卓旭嫌弃:出息! 紧着,他也偷偷的挪了两步小碎步。 钱炎柱:…… …… 顾昭看了一眼钱多丽,她是个高挑的妇人,五官姣好,只是此时面青白,还带着死寂之炁,魂灵僵僵的,脚浮地三尺,瞧过去有些骇人。 “钱娘子,我们都知道你是冤枉的,是被人害了,你可知道自己的埋骨之处?寻到尸骨,驿丞大人准备报官。” 钱多丽缓缓的点头,声音幽幢,“知道。” 顾昭微微颔首,“钱娘子说她知道自己的埋骨之处。” 汪驿丞着急,“是谁,丽娘,是谁杀了你?” 这话一出,钱多丽死僵的面上闪过嘲讽的笑意。 “杀我之人多了,汪仁鹏,汪福林,黄心莲,他们各个都是凶手!小村的人都是帮凶!是他们害我的,是他们害我的,他们害我的!” 只见她越说越大声,最后鬼音尖啸,如巨浪纷沓拍来,瞬间,此处鬼炁煊赫,桌子簌簌的动了,桌上的茶盏也上下抖动。 青瓷相碰,发出砰砰的声响。 浓郁鬼炁中,钱多丽的身影若隐若现,众人只见一位穿青袍的妇人悬地三尺,手垂两边,衣袖无风摆摆。 与此同时,她的脑袋处破了个大,上头有红的白的体淌出。 …… 第152章 (捉虫) 鬼炁煊赫,鬼音幽幢。 钱娘子的嘴角边似是牵起一丝笑,诡谲森,她缓缓的抬起头,目光直刺汪驿丞,眼里没有一丝温度。 “便是你……你也是帮凶!” 汪驿丞原先瞧见钱多丽的身影,猛地站了起来,被这一声喝问后,他一股跌坐到了长凳里,难以置信又失魂落魄的喃喃道。 “我,我也是帮凶吗?” 钱多丽恨声,“不是你是谁?就是你挑起的罪孽!” “……我真恨,真恨呐。” 幽幢的鬼音似要将那绵长的愤恨和惆怅道尽,只见那双死寂的眼神有了波动,就像平静的江面下是汹涌的旋涡,一不留神就将人拖下。 下一瞬,青袍子漫天扬起,如泼墨一般。 鬼影晃了晃,不过一个错眼,钱多丽就带着身的怨恨,突兀的出现在了汪驿丞的面前。 几乎是脸贴着脸。 汪驿丞一个气,就能嗅到对方身上那血的腥气,隐隐的,还有一股泥土的腐败之味。 这一张脸…… 汪驿丞看这近在咫尺的脸。 多么悉的五官啊,没有什么表情的时候,就像以前丽娘和他在生气,绷着脸没了笑模样。 丽娘子明朗,他只要逗一逗,哄一哄,很快就又能见到她开颜了。 不,不一样了,她不会再开颜了,她的眼眸里已经没有了情,空的,带着一片的死寂。 这一刻,对着钱多丽那青白的鬼脸,汪驿丞终于意识到,他悉的丽娘,她死了啊,早已经死了。 …… 鬼炁煊赫,似是想起什么,钱多丽面上涌起愤恨,无数的恨朝她纷沓而至,她就像溺在江水中的人,随着江波徒劳的上下起伏,伸手要去抓什么,却什么都抓不到。 救她,救她啊。 绝望悲怆涌上心头。 岸边有瞧不到脸面的人在冲她指指点点,头接耳的,唾弃的,不怀好意的……他们都在旁观,神情冷漠又嫌恶,没有一个人朝她伸出援手。 他们只会落井下石。 她恨呐,她真是恨呐。 瞬间,此处的鬼炁愈发浓郁了。 …… 旁边,瞧着几乎是突然出现在汪驿丞面前的钱娘子,钱炎柱心中一紧,为汪驿丞捏了把冷汗。 不自觉的,他另一只手拽住了卓旭的衣角,神情紧张戒备。 卓旭瞥了一眼,嫌弃! “松开松开,给人瞧到了像什么样!” 他将衣角拽了回来,伸手弹了弹,真是的,衣裳都被抓皱巴了! 钱炎柱小声,几乎是气音,“卓哥,你说,钱娘子该不会是要化作厉鬼了吧。” 他可是也看过不少话本子,听过不少坊间鬼事的。 这衔怨而死的人,那是会成厉鬼的,尤其是钱娘子这样死得又惨又冤枉的。 钱炎柱的视线落在钱娘子的后脑处,只见那儿的伤口深可见骨,显然,这便是致命的地方了。 卓旭顿了顿,眼里闪过一道无奈,他伸出双手,捧着钱炎柱的大脸蛋,皮笑不笑的扯了个笑。 钱炎柱:…… 卓旭将这大脸蛋一扭,示意他看角落那处,下巴微微一昂。 “瞧到没?顾小郎在安抚她呢。” 钱炎柱这才注意到,那碗白米上的香条此时正以极快的速度燃烧,很快,猩红的香点便燃到了香脚位置,无数飞灰落在白米上,与此同时,顾昭掌心拢过,又燃了三柱清香上。BowucHiNa.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