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待他心猿意马,只见那铜镜中的倒影猛地一变,变成了晌午时候他看到的那张骷髅脸...... 凹陷的眼眶,干枯的头发,莹莹的白骨,森冷无情…… 不不,许靖云惊恐的后退。 他起身太猛,一下便绊倒了身后的圆凳。 “嘭!”圆凳和木头地面相碰,发出巨大一声响。 班笑舸吓了一跳,连忙回身去看。 她三两步走了过去,将许靖云搀扶住,又捡起地上的圆凳让他坐下,一边不忘嗔道。 “相公,你都多大了,作甚还这般躁躁模样。” 恰巧这时,外头巡夜的更夫走过,敲了敲梆子。 “梆!梆!” “关门关窗,防火防盗。” 班笑舸听了听,外头梆子声一下又一下,间隔短又连打三次,转过头来对许靖云道。 “二更天了,你听那更夫都在说了小心火烛,你呀,要防火防盗呢,刚才要是躁躁的碰倒了蜡烛,我瞧你懊不懊恼!” 她一边说,一边拿粉的指尖戳了戳许靖云的额头。 力道不大,与其说是指责,不如说是嬉闹调情。 许靖云坐好,目光惊魂未定的朝铜镜看去。 那儿哪里有什么黑发骷髅骨,只是铜镜罢了。 他又看看搀扶着自己的班笑舸。 以往他总是遗憾,笑舸只有六七分像翘娘,眼睛不够潋滟,鼻子不够致,嘴巴也大了一些……还有那梆梆的声音,更是和翘娘差了许多。 眼下,对着班笑舸的这张脸,他却又在庆幸,还好有些不像,吓死他了。 许靖云拎过桌上的大肚茶壶,为自己斟了一杯,有些泛凉的茶水下肚,他这才好了许多。 半晌自嘲道。 “老了老了,笑舸,咱们都老了。” “再过十几二十年,说不得咱们也得去陪翘娘了,你说……她会不会怨我?” 班笑舸手一僵,随即若无其事道。 “怎么会?” “相公如此情深,姐姐又怎么会怨你?” 许靖云叹息:“是啊,我和翘娘情深缘浅啊。” 他摸了摸班笑舸的手,安抚的拍了拍,叹道。 “难为你了,笑舸,我时常把你想做翘娘,真是难为你了......这些年来,你的心里是不是也不好受?” 班笑舸帕子捂了捂,眼里是说不尽的情意。 “相公说的是什么话,笑舸能常伴相公身边,便是天大的福分了。” “你还不知道笑舸的情义吗?为了能伴在相公身边,笑舸可以什么都不要,心狠手辣,目无法纪伦理纲常……就算被人说做丧心病狂,自甘下都不怕!” 许靖云绷了脸,“又在说什么胡话了,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娘子!就算记不起来过去,找不到娘家,又有什么要紧?” 班笑舸:“好,我不说了......” 她柔柔的依偎靠近许靖云,脸颊蹭了蹭他不是太宽阔,却有些温暖的膛,心里喟叹。 相公,你永远不知道,她为了来到他的身边,吃了多少的苦头......她斩绝过往,改头换面,就是为了能有这一刻的愉。 …… 被人这样依恋,许靖云心中放柔。 他接过班笑舸手中的银梳,替她梳了梳发,闲话道。 “唉,转眼咱们也老了,你瞧你,都有白发了……” 班笑舸紧张,“什么白发?我老了吗?” 她上下摸着脸和头发。 这张面皮也会老吗? 许靖云失笑,正要宽一二。 忽然,他的视线又扫过梳妆台的铜镜,正好此时班笑舸背对着铜镜,一头乌发又入了那铜镜中。 许靖云心中无端的一寒,在那一刹那,他觉那铜镜中的背影顿了顿。 这影子就不像是笑舸的,好似镜中的影子是另一个人的……慢慢的,慢慢的,她要转过身来了...... “嘭!” “哎哟!” 许靖云一把推开了班笑舸,神情有些慌。 班笑舸被推得一个踉跄,手一撑桌子,那细皮上顿时红肿了一片。 班笑舸抬头:“相公!” 许靖云:“你自个儿待着,今儿我去珠娘那儿,你自个儿待着啊。” 抬头的班笑舸只看到许靖云匆匆离去的背影。 …… “嘭!珠娘!珠娘!又是珠娘!” 班笑舸一把扫掉桌上的杯盏,听到动静的丫鬟低着头默默的进来。 班笑舸:“滚出去!” 丫鬟又出去了。 班笑舸膛起伏,显然是气狠了。 珠娘生得容貌圆润,虽然容貌不显,却格外的好生养。 许靖云那两个小子都是出自她的腹肚,这叫班笑舸怎么不记恨嫉妒? …… 片刻后。 班笑舸纱衣款款的走到翅木的梳妆台旁坐了下来,对着镜子重新梳发。 她一边梳,一边喃喃。 “难道真的是我老了吗?” 纤细又白的手抚上了那如花且带着风情的脸庞,不管如何保养,这三十来岁的人就是不如年轻时候。 脸皮是松了一些,眼角出现了细纹,骨头好似大了一些…… 班笑舸猛的凑近铜镜,眼睛里有惊恐。 “天哪,我这是长斑了吗?” 摸了一会儿斑点,她抖着手去朝桌上的胭脂水粉摸去,小刷子沾了粉,细细的将那小小的斑遮了过去。 但那等粉遮的,哪里有天然无瑕的来得妥帖。 倘若她从未拥有,那她便也不奢望,就是拥有了又失去,这才叫人心慌。 班笑舸冰凉的指间抚上脸颊,眼里盈盈泣,半晌后呜呜的哭起来。 “没有这张脸,我该怎么留住许郎?不不,我绝对不要再见他对我弃之如敝屣的模样了。” 班笑舸打起神朝铜镜看去。 倏忽的,她想起了今捡骨时,那吕婆婆说的话。 喃喃不已:“是了是了……” “你那腹中的孩子很可能是棺材子,甭管是你做鬼将孩子送走了,还是有人挖了你的坟,救了孩子,既然孩子还活着,它是不是也像极了你?” “呵呵,呵呵......哈哈哈。” 声音从一开始吃吃的笑声,得很低很低,到最后越来越畅快淋漓。 班笑舸一只手朝铜镜探去,另一只手摸着自己的脸,眼里似有癫狂,潋滟的桃花眼亮得让人心惊。 “表妹,相公不尽心找孩子,我会尽心的,放心,我这做姨娘娘的,总要疼疼孩子……你说是吗?” 她摸了摸铜镜。 似喟叹一般。 “你说,那孩子是个女孩子吗?她该有十四岁了吧,是不是也生了如此美丽的桃花大眼儿?” “……只要一眼,那等玉树临风的书生郎,从此眼里心里都是她?” 半分不顾及有人对他一往情深,心里,眼里,梦里......都只有他一人。 午夜梦回,看着他为你沉,痛苦嫉妒就像长了啮齿的鼠蚁将人的良心咬烂撕毁,直到一颗噗通跳的红心烂了心肠...... “呵呵,呵呵……” 班笑舸趴在梳妆台上笑了一会儿,再抬目,眼眸是一片委屈的红,她恨声道。 “就算以后要入那阿鼻地狱,我班笑舸也绝不要再那般自苦,绝不!” ...... 玉溪镇。 月亮爬过树梢,遥遥的缀着幽蓝的天幕中,它时不时的扯开顽皮遮面的白云,为这一片地界投下清冷的月华。 顾昭走过六马街,都已经三更天了,有一户宅子里还有动静传出。 赵刀看了一眼,“嗐,别管了,人家夫之间闹事呢。”BOWUCHiNa.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