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兰院门口,曹颙就见兰院上房灯火通明,夜中传来曹寅的咳声。 屋里,李氏已经穿好衣服,手中拿着一个干巾,坐在炕边,给丈夫试汗。 “父亲怎了?”曹颙上前几步,站在母亲身后,低声问道。 “热得怕人,已经传话二门,使管家去请太医。”李氏见儿子来了,仿佛有了主心骨,站起身来,拉着他的胳膊说道。 曹颙拍了拍母亲的胳膊,道:“既然太医稍后就来,还请母亲放心。” 嘴里这般安,他心里也是没底,接替母亲,坐在炕边的小凳子上,伸出手去探了探父亲的额头。却是滚烫滚烫的,烫得曹颙跟着心颤。 他忙使人去葵院寻紫晶取酒,想在太医来前助父亲退热。 少一时,酒取来,初瑜也到了。曹颙亲自投了帕子,为父亲擦拭。曹寅偶尔打个寒战,带着几声咳,脸上出痛苦的表情。 初瑜跟在婆婆跟前,看到此情此境,也不胆战心寒。 摸到父亲身上都是骨头,曹颙几落泪。 这番折腾,曹寅也醒了。他慢慢张开眼睛,神倦怠至极,半晌方哑着嗓子说道:“是颙儿啊?” 曹颙点点头,道:“是儿在此。” “零落黄金,虽枯不改香。深丛隐孤芳,犹得车清觞。今年重寒气重,菊花越发好啊……”曹寅的目光似乎在看着曹颙,又似乎又看向曹颙身后的窗户,竟带了几分笑意,低声说道。 曹颙听着心酸不已,轻声道:“父亲身子不适,少说几句,等身体大好,儿子再陪父亲把酒论诗。” 不晓得是曹寅力气用尽,还是听了儿子的劝,咳了几句,慢慢的阖上眼睛。 雄报效,东方渐白,陈太医已经请到了。 待给曹寅请完脉,陈太医神也颇为凝重,到了外堂,对曹颙说道:“曹大人,伯爷是肺痈,当下重药,清热解毒,排脓化淤,许还有一线生机,不过伯爷的身子疲弱,能不能受得住,也是两说,只能是尽人事儿,听天命……” 曹颙闻言,身子一趔趄,几乎站立不住。 他也读过几本医术,大概了解,所谓中医的“肺痈”,就是后世的重症肺炎。搁在三百年前的今,这个就算是绝症了。 他勉立站住,沉声道:“太医,里的西药房有没有治肺痈的药?” 陈太医想了想,道:“没听说过,八月间礼部尚书、镇国公珠也是此症。吃了旬月的药,不治身故。倘若里的西药房有药,怕是皇上的恩典早就下来。” 是了,现下才十八世纪头里,按照西历是1718年。曹颙虽不学医,也隐隐晓得,青霉素的发现是在二十世界初期。这中间相差二百来年。 曹颙只觉得手足冰凉,无比艰难的说道:“请太医下方吧。” 陈太医探了口气,坐下来,写了两张方子,指了指上边的道:“先吃两剂上边的,若是受不住,就吃下边的调理吧。伯爷已是花甲之年,曹大人还是当早作准备。” 忠言逆耳,曹颙知道陈太医是好心,躬身接过方子谢过。 这一番折腾下来,外头已经天大亮。 使人送走陈太医,曹颙使人往衙门请假,就在父亲身边侍疾。待服侍曹寅用完药,曹颙身子已经发虚。 李氏见儿子脸难看,让初瑜扶他回去休息。因为怕吓到她,方才只说是外风。 曹颙看着浑然不觉的母亲,张了张嘴,却是说不出实情。 待出了兰院,曹颙没有回梧桐苑,侧过头,对初瑜道:“是肺痈,怕吓到太太,没有说实话。” 初瑜听了,低呼一声,也是变了脸。 曹颙只觉得眼睛干涩,对初瑜道:“你帮着太太照看老爷。我到前院去……别的还好说,寿材……寿材得提前预备……” 纵然是千般不愿,曹颙也得接受现状。 就算早两个月就晓得父亲体弱,对于寿元之事也隐隐有所察觉,但是事到如今,还是令人痛苦不堪。 对曹元吩咐完后,曹颙摩挲摩挲已经发木的脸,重新往二门来。 天昏暗,哩哩啦啦的下起小雨。 曹颙紧了紧身上衣裳,只觉得秋风刺骨,使人遍体生寒。 刚进二门,就见有个小丫鬟面跑来,险些撞到曹颙怀里。 “大爷,太太请大爷快去!”那小丫鬟直直的停住脚步,抚着口,气吁吁的说道。 曹颙已经加快了脚步,大踏步往兰院去。 曹寅面苍白,躺在炕上。李氏握着帕子,站在炕边,眼角有泪光闪现。初瑜站在婆母身后,亦是红了眼圈。 看到曹颙见来,李氏拉了他的袖子出来,急声道:“颙儿,怕是太医的药不对。老爷将药全部咳出来了……还咳了血……怎么会这样?再请个太医开方子吧?要不然方太医也成啊?” 曹颙想到陈太医走前代的话,只觉得眼圈发黑。不过即便绝望,也不甘心就这般束手待毙,他点了点头,转身出去,没有在母亲面前失态。 接下来,曹颙又使人往十三阿哥府接方种公,又使人到太医院请内科名家。 这两位过来,同陈太医的诊断一般无二。既是受不了重药,只能吃缓和些的,也不过是拖延时罢了,还是多陪陪老人,该吃点什么,就吃点什么。BOWUCHINA.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