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是个偏执的人,他的人生从来就没有中间地段。 堂中一片寂静。 “等一下,你说什么?” 南衣脑子嗡嗡的,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他说秉烛司?他当着谢却山的面说秉烛司?那不是……? “你们什么身份,他心里都门清。”章月回淡定得很,朝谢却山抬了抬下巴。 南衣被这几招连环冲击打得措手不及,半天憋不出一个字来。 人人都讲究话里有话,让人捉摸不透,但章月回本就是个没顾忌的混不吝,他喜把话直接甩人脸上,把遮羞布全撕了,大家都别要脸了。 秉烛司,在别人那里是忌,而在堂上这四个人的心里,却只是心知肚明、没摆到台面上的小秘密而已。 章月回就是拿捏准了,揭穿了也无伤大雅。 谢却山没法否认——他难道要装作刚知道?只会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章月回的每一句话都在他,他脸上沉得像是一片摧城黑云。 他半天才挤出一句怪气的话:“章老板真是好大的诚意。” “我也是怕谢公子为难。毕竟您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一边要在岐人那里差,一边一家子都是抗岐的勇士。家里人私底下在做什么,您暂且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难保哪天不得已要出卖谁……令福帝姬带着传位诏书的事,不就是却山公子主动透给完颜大人的吗?您是靠这在岐人跟前长了脸面,可秉烛司却因此被架在火上烤了。” 砰——甘棠夫人的手一抖,手中瓷盏砸在地上,像是喝了个堂倒彩。 南衣亦难以置信地望向谢却山——他怎么可能做这样的事?这不是把令福帝姬往火坑里推吗?先前的新年宴上,他分明还帮了帝姬一把。 她能理解他各为其主,有时候不得不装出一副冷漠的样子,可她一直觉得,他不会做什么真正伤害别人的事情。 “真的吗?”她盯着他,试图从他脸上看到一丝否认。 不要承认,不要承认……她在心里在祈祷。 “是。”谢却山淡淡地吐出一个字。 他给章月回下的套,章月回不动声地咽下了,借着他的陷阱反过来将了他一军。而此刻,他也不得不全盘咽下。 他袖中的拳头攥紧,但面上端着极力冷漠。终于,他缓缓开了口,平静地道:“既然章老板把话都说开,那我再拦也显得不识趣了,南衣可以自己做决定。” 谢却山起了身,迈过地上那一片杯盘的藉。临了到了南衣身边,一抬眼便看到门外那抹刺眼又鲜的红,又顿了顿。 他恨不得一把火将那人掏出来的真心都烧个干净,可他悲哀地发现,自己甚至连这些都给不了她。 他无法反驳章月回的话,在谢家,在他身边,绝非安稳之所。为了得到岐人的信任,又为了帮助暗中的战友,他不得不把身边的人放到危险的位置再救下来。可在南衣身上,他赌过一回,九死一生,险险过关,他有了软肋,已经不敢赌了。他清楚自己必须送她走。 章月回是个有本事又自私的人,这样的人,才能在世里立得稳,活得好。 他都已经决定放手了,她嫁给别人是迟早的事情,他又管得了什么?他袖中拳头骤然松开,面上一抹苦笑,在她身畔道了一句:“章老板也不一定不是良人。” 可他不想听她的宣判,说完便面无表情地拂袖径直出门。 甘棠夫人将颤抖的手拢到了袖中,面上已没了血,语气像是含了霜:“章老板说得对,谢家不是什么好地方。” 她看向南衣,眼中悲悯:“南衣,名门望族又如何,在世里说倾覆便倾覆了,护不了你长久,我也希望你能寻个好的安身之处。” “难道只有男人的庇护才是好的归处吗?我不信,我不嫁。”南衣咬着牙,倔强地驳道。 刚迈出门槛的谢却山步伐顿住,回头望去。 “章月回,你想要怎么处置你的产业,你想要帮谁,这都是你的意愿。归来堂本来就跟我没有关系,我不会去贪图不属于我的东西。” 章月回眼里的光黯淡了一些,但还是朝她笑了笑:“没关系,你可以再想想,不用着急做决定。” 更多的话,对着章月回此刻柔软的眼,南衣竟说不出口了。她逃也似的离开。 她的回答出乎谢却山的意料,一丝喜悦从心底生出来,却又有更大的不安盖了过来。他有些挪不动脚了,看着她走出来,目光飘忽着不敢看她,可她越过他的时候,竟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 宅子里没有不透风的事,富可敌国的大商户竟来求娶一个望门寡妇,这稀奇的事很快就在望雪坞里传开了。 这样下去,南衣只会越来越显眼。她必须尽快走。 隔谢却山去给二姐递了两句话。甘棠夫人便把宋牧川请过来了。 浪子章月回带不走她,人畜无害的宋牧川总可以吧?这小子脑子礼义廉,不敢肖想什么别的,也不会给南衣力。他们在秉烛司,配合得也很好,想来已经有了默契。 做出这些决定的时候,谢却山一点都不轻松,心里酸溜溜的。他觉得自己窝囊极了。他并不能控着全盘每一个细节的走向,当一点点的失控来临时,尤其是这些失控在南衣身上,便会放大成成千上万倍的痛苦啃噬着他的心。BOwUCHInA.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