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算活下来了。 第16章 驯兽法 回到谢府的南衣成了一个尴尬的存在。 论身份,南衣是谢家嫡长房的少夫人,可论出身,她是个连家中女使都不如的民。 她若本本分分地赴死,这个错误还尚能忍受,可她不仅没死,如今还堂而皇之地回到了谢府。 该怎么处理这个错误?这是一个棘手的事,但也没那么棘手。 陆锦绣只让女使将南衣带到谢衡再生前住的槐序院中,让她等待乔姨娘安排。这样,不管乔姨娘如何安排,都跟她没什么关系了。 南衣在院中石凳上坐着,她以为在灵前同自己聊天的乔姨娘是个和善之人,她从白天等到黄昏,也不敢到处走,生怕哪一时刻乔姨娘来了找不到她。她眼睁睁地看着头西斜,沉入屋檐,都没等来乔姨娘的安排,她甚至都没有出现。 她小心翼翼、极尽卑微又坐立不安地在这张石凳上度过了一天,看到不远处的屋舍亮起温暖的烛火,她终于明白乔姨娘不会再出现了。 不有意苛待,是世家的体面,但世家中人也无法容忍这个民与大家平起平坐。于是大家选择了沉默。 所有人都默契地忽略她,将她当成一个透明人,眼不见为净,这样既不会沾着半点晦气,也不会落得个待女眷的污名。 这偌大的望雪坞中,有大大小小十二座院落屋舍,分别以十二个月的雅称命名,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可这广厦之中,没有南衣的容身之地。 乔因芝并非刻薄的人,她对南衣也施以过善意,但那善意仅限于南衣要为谢衡再殉葬的前提下才存在。 南衣都能理解,她为了活着不择手段,破坏了世家之中的秩序。但那又如何?她就是要活着。没人管她,她就自己找地方睡觉,院子里这么冷,她总不能枯坐一夜。 但她也不想引人注意,她避开了亮着灯火的房间,沿着墙四处走,终于找到槐序院中的一间空厢房。一推开门,尘土扑面而来,引人连连咳嗽了几声。 房间里黑灯瞎火,连烛火都找不到,榻上没有铺盖,只有硬邦邦的木板条,冻得冰凉。 南衣又饿又冷又渴,不过幸好她身上的衣物是厚实的,便直接和衣在木板上睡下了。睡着了,就什么苦难都觉不到了。 …… 南衣以为自己会睡得很好。从前路边浪时,更恶劣的环境她都宿过,如今这屋子有瓦遮风挡雨,已经算是不错了。 可南衣只浅眠了小半个时辰,便糊糊地被冷醒了。辗转翻身,身下的木板硌得人后背生疼。 明该去找些稻草来铺在木板上。 南衣这么想着,试图再次入睡,但人却越来越清醒了。 她想起章月回,有一年入冬的时候,他不知从哪里抱来一堆棉花,要为她做一棉被。 他们都不擅长这个活计,做出来的棉被东头厚西头薄,极不均匀。但这不妨碍那棉被很暖和,只是后来被恶吏用刀划了个稀烂,漫天的棉絮像是冰冷的雪,在空中扬了半天不肯落下。 她没能守住那棉被,在那之后,她便鲜少有过觉得温暖的时候了。 南衣又转了个身,虽然闭着眼,她恍惚察觉到房里似乎有光。她皱着眼睁开一条,看到屋中之景,一个灵坐起身,这下困意全无了。 谢却山就坐在屋中,桌边放着他提来的一盏灯笼。烛火的微光拢着寂静的小屋,光影在他的脸上明灭。他杖伤未好,脸略显苍白。 要不是南衣确定自己此刻是清醒的,不然这个时辰,这个场景,她真的会以为这是个噩梦。 愣了几秒,南衣几乎是条件反地翻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您怎么跟个鬼似的悄无声息地就来了……” 她的声音打着寒噤,瑟瑟发抖,半是寒冷,半是真的害怕。但话口而出,南衣就后悔了,这话听着像是在骂人。 好在他似乎并不在意,脸上毫无波澜,就这么垂眸看着她。 “睡在这里,冷吗?”语气也谈不上关心。 “……冷。”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回答。 “闹出这么大动静活下来了,但依然活得像草芥。” 南衣以为这是谢却山的责难,连忙解释:“公子,您知道的,白里的那一出只是我的缓兵之计,我并没有想真的伤您。对不起公子,若有说什么冒犯到您的……还请您大人有大量,别放在心上。” 谢却山许久没回答,南衣伏在地上等了一会,疑惑地抬起一点头,观察他的神。 对上她试探的目光,他蓦地笑了起来。 “白里还骂我臣贼子,晚上就换了一副嘴脸,你还真是能屈能伸。” “那……那只是戏的一部分,不然给我一百个胆子,我都不敢骂您。” 南衣知道自己的辩驳非常无力,黑灯瞎火,不速之客,谁知道他会不会忽然起意将她杀了。 他好像能看穿她的小心思:“起来吧,我不杀你。” 南衣仍不敢起:“那您来这里……是做什么?” 南衣看着沉默的谢却山,总觉得他脸上的神情有几分落寞。 谢却山望向窗外,薄薄的窗纸透出外头的光亮,一抹淡淡的余光铺在窗棂上。其实谢却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就是想到这个偌大的望雪坞里灯火通明,唯独这一处晦暗。也许只有她和他一样,都被遗落在黑暗里。bowuCHinA.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