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西装外套敞开着,腿很长,且直。 脚上是一双哑光的黑皮鞋,剪裁得体的衣服在他身上没那么死板,浑身上下散发松弛休闲味儿。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有一道灼热的视线自那个方向似有若无地落在她头顶,直白得让她有些心颤,开始下意识地收拢指尖。 周棠第一时间只想躲。 她听出来了,那道声音的主人是他。 但赵庭越忙前忙后地张罗介绍,喜笑颜开的,“靳总,这位就是LINONE主设计师,周棠。” “周小姐,这位是V.a.l的靳总,也是我们新越集团的投资方,他对这次伴手礼设计抱有很大的期望,今晚正好有空,我就邀他过来聊聊方案。” “哎,我差点忘记,前几天会上你们是不是已经打过照面了?”赵庭越扶额拍了拍脑袋。 再抬起头时,周棠已经收拾好情绪,平静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他两鬓的发稍短,似乎是长高了些许。 眉眼,鼻梁,薄渐渐与六年前的男生重迭,他成了不少,也冷漠了不少。 视线两端初次汇,靳谈漆黑幽深的瞳孔里尽是打量,居高临下地扫过她的脸。 周棠恍然,刚刚真的是错觉,他没看她。 靳谈就这么不加掩饰地盯了几秒,然后勾起角,顺着话意,语气里含了丝疏离,“周设计师,你好。” “靳总,你好。”周棠一时不知道怎么接他的话,那种目光令她到不安。 她对赵庭越说:“金融频道多少了解过,但我和靳先生没那么。” 事实上,周棠不是故意要呛靳谈,这句话的的确确是很正常的语气。 在场的人共有六位,其中四位不疑有他,而站在那表面看起来无波澜的男人瞬间眯起了眼,裹挟着危险仿佛“没那么”等同于挑衅与不屑。 随后,赵庭越让出主位,靳谈毫不客气地径直迈进去。 也对,时至今,他的身份地位摆在这儿,早就见惯了局里面的各种奉承。 周棠觉得自己脸上的表情要僵掉了,因为位置一更改,她就坐在了靳谈的左手边,而赵庭越在他右侧,再往下是陈韫和那位拉椅子的助理。 纪江言跟在周棠左侧坐下,他显然没捋清楚思路,还沉浸在见到靳谈真人的惊喜中,当新闻助理时他就知道南港市有这么一位杀伐果断的人物。 人全都到齐了,致漂亮的法餐很快端上桌,侍应生站在后方把开好的白葡萄酒倒进高脚杯,浓郁的水果香气四溢,赵庭越率先拿起餐具。 包厢里是圆桌,周棠看着瓷碟里的芝麻菜火腿沙拉,头顶的烛台吊灯闪烁出耀眼的光芒,她到一瞬间的眩晕,总觉得这样的氛围与“工作”二字格格不入。 杯中酒澄澈透明,倏尔朦胧又醉。 倒像是—— 约、会。 词语在脑海里组成浮现,周棠猛地惊醒,慌不择路地想要握着叉子,然后不小心瞥见男人劲瘦的手腕,那道不明不白的视线又来了,但她没机会抬头去验证。 主菜是烩牛,同一时刻,侍应生换上了另外一款红酒。 吃饭时桌面安安静静的只剩细微咀嚼声,赵庭越没提几句关于工作的事情,说的最多的就是在品酒前介绍酒是出自哪个酒庄哪个年份的葡萄。 正当周棠以为这顿奇怪的晚餐要顺利接近尾声时,低哑的咳嗽声打破空间里的清寂。 所有人的视线聚焦到某一点,就见坐在主位的男人漫不经心地牵了牵,问得疑惑又认真,“周小姐,今天的食物是不合胃口吗?” 目光又集中偏移,这才察觉处在话题中心的人,她面前的蔬菜和类都没怎么动。 周棠先是微笑,然后沉默了会儿,很快颇淡定地回他:“不好意思靳总,赵总,我刚回国不久,这几天身体还有些不适,所以……” 听到这话,靳谈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头,餐桌底下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蜷缩,侧着眸子看她,“是这样啊,那周小姐是南港人吗?” 周棠并不知道他究竟要干什么,诚实说道:“我不是。” 没等靳谈再说话,赵庭越开始好奇,见针地问了句,“所以,周小姐您的家乡是…?” 周棠错愕,一双带着探究的眼眸直直地与靳谈对视,他整张脸酷得像个未植入情芯片的机器人,没任何破绽。 旋即,心下了然,这人原来是要在这里堵她。 “陵和,离南港不远。” 周棠终于出声,直截了当。 陵和……陵和?! 赵庭越嘴里念叨着城市名,忽然放下手中的酒杯,兴致地转向邻座,“要是我没记错的话,靳总你也是陵和人吧,这,还真是巧。” 不巧。本不巧。 周棠腹诽,她的人生实在不需要这么一段尴尬的巧合,没有谁见到前任会说出“嗨,真巧”这种骗鬼的话,真是愚蠢的。 靳谈随意“嗯”了声,在这个话题即将结束的时候,他意味深长地说了句足够让在座的各位无限遐想也能无限推敲的话。 “怪不得,我觉得周小姐很像我的一位朋友,她也曾在陵和居住,不过后来搬走了。” 如果说刚才那些话周棠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那么现在,她已经完全知道了事情将如何向难以掌控的局面发展。 因为靳谈的下一句话就是——“那位故人是我的前……” 前什么,前女友吗?是说她? 暗示,哦不,这是明示。 哐当—— 周棠推了把椅子站起来,情急之下脚步还有些不稳,努力维持的笑容逐渐凝固,“抱歉,赵总,我需要去一下卫生间。” “好的,你去吧。”赵庭越为人其实很和蔼,只在他儿子不听话这件事上会严肃许多。 话被打断,人也走了。 靳谈没有再继续说下去的必要,拿起酒杯晃了晃,递到嘴边咽了一大口,喝得太快也没尝出什么味儿,只觉得喉间被辛辣刺得发涩。 周棠刚踏出门,就觉得呼缓和不少,碰见面而来的侍应生,“你好,请问卫生间在哪里?” “前面走廊尽头,看见隔间推门进去就到了。” “好,谢谢你。” “不客气。” 周棠的嗓音很温柔,对面小姑娘的眼睛里有一种看到漂亮姐姐的惊。 这家餐厅的卫生间有蹲厕和马桶两种选择,周棠没注意到门上的提示图案,并且她也不是真的想上厕所,进去后就锁了门直接坐在马桶盖上。 手机一直是静音状态,周棠输入密码打开,十几条消息轮番滚动,软件通知以及新闻推送,她没心情看那么多,觉得烦躁又按灭屏幕。 刚想扭开锁扣出去,周棠就听到门口有女生结伴走进来,还在议论着什么。 等她们再走近些,周棠听清楚了。 说的不是别人,是靳谈。 “里边包厢里那位就是挂在热搜上的靳总?” “你不是看到了嘛,他的脸如假包换。” “那岂不是能说明,他在追求黎家大小姐是真的,哇,不仅年轻有为还这么深情专一,果然好男人是不在市场上通的。” “这么看来,颜很正这个形容词在他的众多优点里简直不值一提。” “……” 两个女孩子在卫生间里聊八卦聊得热火朝天,什么五花八门,破天荒,再加上帅的惨绝人寰之类的词,搁这迭buff似的。 周棠坐不住,再听下去她应该会想捂住耳朵。 等她们落锁,周棠走到洗手台,用凉水冲着掌心滑的汗渍,过纸巾擦手时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她扯出微笑,默默打气。 “周棠,清醒点儿,工作要紧。” 再折回包厢,桌前的几人还在说话,周棠推门而入时话音有了短暂停止,她微微颔首示意。 等走到座位上,纪江言小心谨慎地降低存在,扭头靠近她,晃了晃怀里的手机,用最低分贝问:“周棠姐,你还好吗?我刚刚有给你发消息。” 周棠点点头,她没事。 桌上空出的碗碟已经尽数撤下,赵庭越挪了椅子,起身让助理打开随身携带的电脑,关于投资项目他和靳谈已经聊得差不多了,也许是还没最后拍板定案,所以才有了今晚这顿饭吧。 周棠如是想,她大概率是个陪跑的。 但即使所有人给她的定位是陪跑,她也不能有陪跑的心理,必须翻身把歌唱,“赵总,靳总。” 话里的两位沉默地抬起头等她下文。 周棠眼见机会终于来到自己手中,马上调整成打工人状态,娓娓道来:“设计方案前几天我和赵总简略介绍了下。” “至于这次的设计理念,我是这么考虑的,包装必须化繁为简,具体的要等我回公司开完小组会议再画出稿图,礼品类可以选择代表南港市的文创或者助农产品,总之,越经典越好。” “我个人更倾向于多家联名系列,定制专属于南港市的特标志,由于主体是建筑展会,城市形象和城市魅力一定是寓于建筑风格里的,如果这个条件成立,还得拜托赵总帮忙发几份南港市区大型建筑的线稿。” “另外还有……” “赵总,很谢您今天可以让您的助理给我发送邀请邮件,以上就是我的设计思路,相信您也了解过LINONE的专业程度,希望我们公司可以与新越集团合作共赢。” 周棠全程逻辑在线,她知道自己尽力了,谈判讲究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这些技巧她都用完,剩下的最终结果还是给真诚来决定吧。 听到末尾,赵庭越眼中出了意的笑,他很认可LINONE的实力,“周小姐,我欣赏你的自信,当然,我更期待你的设计。” 而全程,靳谈坐在一旁少言寡语,他眸深如漩涡,有些情绪在里面搅来搅去变得晦暗不明,周棠没看他,自然也不会知道他此时此刻在想什么。 饭局完美结束,周棠不负所托地拿到了新越集团的合作机会,临走前,赵庭越还同她握手说:“周小姐,祝LINONE与新越能够合作愉快!” “谢谢赵总,合作愉快。”周棠笑说。 “靳总,那我就先走一步,再不回去老婆的电话就要打过来了,哈哈。”赵庭越扶着车门,转头看向靳谈开起玩笑来。 闻言,靳谈抬了抬手,“小朱,路上注意安全,赵总,您回家记得代我向夫人问好。” 黑奔驰车启动离开,很快便融进夜里,餐厅门口只剩下他们俩。 一个站在台阶上,一个站在台阶下,中间隔了两个身位,斜对着错开。 周棠低头看手机,把页面上所有不重要的消息全部清空,她在等纪江言从地下停车场出来。 五分钟过去,出口的方向没有车灯亮起。 十分钟过去……依然没有。 周棠没忍住直接给他拨了个电话,“是那边出什么问题了吗?” 通话没有外放,不知道对面说了什么,靳谈听到她有些无奈地说了声,“好吧,那我到路口等你,就是开车进来的那个路口,我待会到位置后给你拍张照片,你到那里找我。” 周棠挂完电话,把垂落的碎发挽在耳后,抬脚准备往停车场的方向走。 刚一动,手腕猛地被拉住,她眸光颤动,皱着眉,紧接着故作镇定,用陌生又带着控诉的语调说道:“靳先生,你逾矩了。” 已是晚上八点左右,淡淡橙黄的路灯晕在周棠扑闪的睫上,眼皮褶皱那层眼影很亮,衬得底下一双眼睛也泛出璀璨光泽,也许是被他的手劲握疼了,透亮中还润些水意。 从靳谈那个角度看过去,是她明娇俏的红以及纤瘦的锁骨弧线,她肩膀外出大片雪白的肌肤,平白了清冷易碎的美。 周棠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男人宽阔的背在地面上投出一小块影,那影斜斜地遮住她,围个圈,形成凛冽的包裹,莫名有种沉到底的安全。 而他掌心的温度却出奇得滚烫,她觉得自己的心起码有一半是在这无形的澎湃里灼烧着。 指尖与肌肤紧密接触,旎缱绻,有绵悱恻的暧昧,但这个词并不适用她和靳谈。 须臾,靳谈无声地扯扯,他松开手,周棠白净的皮肤上留下了几道浅红的指印。 靳谈喝过酒后的嗓音有种别样的沙哑,语调比之前干净松懒许多。 他说:“周小姐,再会。” 语气稀松平常,像是刚才没发生过什么。bOwuchinA.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