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慧儿瞧得心惊,执住她冰凉的手。“妹妹,你可不要吓嫂嫂,凡事想开些。” 阮静妍本来就瘦了许多,这一刻摇摇坠,近乎要昏过去,“哥哥要绑着我上轿?” 齐慧儿连声唤使女重沏热茶,又叫外厢的人打水,一个穿秋香坎肩的小丫头一溜烟去了,不一会热水递进来,齐慧儿绞了帕子为阮静妍拭额,急急劝道,“这是哪里话,威宁侯家世相衬,又无妯娌相争,确是一等一的良缘,而今不过是稍微仓促了一点,你哥哥近都在督着管事整理嫁妆,务必让你风风光光的出门。” 阮静妍将掌心掐出了血,恍惚得什么话也说不出。 齐慧儿劝了半晌,看她只是默然,越发觉得不妥,偏偏管事来报有客至,她只好叮嘱丫环婆子仔细看紧,自己先去外苑应酬。 阮静妍想到苏璇走前的情形,心如刀绞,泪都不出来,气加,甚至萌生了死志。然而房中尖锐的东西早收起来,侍女们寸步不离的守着,她倚着窗胡思想了一下午,始终想不出稳妥的死法,忽然窗里传来一丝细细的女孩声音。“郡主可要给苏大侠递个消息?” 阮静妍机伶一颤,目光一移,从窗中窥见了一个穿秋香坎肩的小丫头。 小丫头背对着窗,微声道,“郡主休怕,我是长沂霍家的人,苏大侠走前托我家小姐照应郡主,有事均可吩咐。” 苏璇离去时极为匆促,竟然还惦记着自己,阮静妍百集,眼眶蓦然暖热,“府里管得严,你如何进来的?” 小丫头在外回道,“我叫小芷,一直在府里做使丫头,霍小姐的娘是我姨,前些时霍家遭劫,全靠苏大侠相救,霍小姐一心想还报,恰好我调到这院子跑腿。郡主不必担忧,要是不愿成亲,小姐会想办法在亲前将你出去,送到苏大侠身边。” 阮静妍突然明白过来,当初在秋宴时见到霍小姐,想必就是苏璇之故,可惜众人环绕,不曾有机会谈。而今想必全城都听说了威宁侯将娶郡主,独有自己知晓得最晚。 两名侍女遥遥守着,见郡主支颐许久未动,也放下了心,各自做着针指。 阮静妍冷静下来,“你可知威宁侯何时来?” 小芷回道,“据说是二十后,郡主若要寻苏大侠,得尽快告诉小姐。” 去寻苏璇,这一冲动漾在舌尖,险些直冲出口,阮静妍左思右想,按捺住了涌的心,轻声道,“我再想一想,请代我向霍小姐致谢。” 霍明芝近一阵力不小。 琅琊郡主明明与苏璇有情,却突然传出与威宁侯府的婚事,显然家中有变。要依着霍如山,本来二人就不相配,任威宁侯娶了郡主也不错,苏璇纵是失意,过一阵也就放下了,自家女儿还多一重机会。怎奈霍明芝不屑于私之谋,不理会老父的小算盘。 不过要从王侯之宅将郡主出来,稳妥的送去苏璇身边,绝非一桩易事,霍家虽然是长沂地头蛇,也不敢轻率而行,霍明芝煞费苦心的准备到七成,伏在王府的小芷回来了。 几句话禀过,霍明芝大意外,“什么?郡主不肯离府?” 一旁的霍如山正中下怀,嘿嘿笑起来,“看来郡主自愿出嫁,可不是霍家不尽力。” 霍明芝瞪了父亲一眼,对那位玉人般的郡主颇为失望,“郡主到底是怎么说的,你仔细复述一遍,每一个字都不要漏过。” 小芷应了一声,从头述起,“我与郡主禀过之后,她思了两,请了阮世子过来。” 阮凤轩袭爵已成定局,不过昭书未至,府中尚未改口。小芷年纪不大却颇为机灵,口齿脆俐,描述起来令人宛如亲见,“那时我在外厢正好瞧见,世子来时神情不佳,似乎准备斥责,直到见郡主十分憔悴,才像有些懊悔。” 阮静妍安静的见了礼,请兄长坐下,“先向哥哥致歉,为了我横生烦恼,连带嫂嫂受累,都是我的不对。” 阮凤轩见她宛如大病一场,已有些自责,听得她的话语,残存的气恼也消了,“你总算明白了正理,哥哥绝不会害你,苏璇这等败类,哪有景焕兄可靠。你不用想太多,等嫁入威宁侯府就好了。” 阮静妍也不争辩,“哥哥百般为我着想,用心良苦,我自是,可哥哥与薄世兄素来莫逆,多年相,怎么忍心害他?” 阮凤轩闻言一愕,“你胡说什么,我怎么会害景焕兄?” 阮静妍轻声道,“薄世兄为何不能娶一个琴瑟和鸣,他敬他的子,却要娶心有旁鹜,枯如槁木的人。难道因为与哥哥挚,就不得不作此牺牲,哪怕赔上自己的后半生?” 阮凤轩又惊又怒,“你执不悟,不肯从嫁也就罢了,居然还危言耸听?” 阮静妍也不急,退后数步双膝跪地,“哥哥听我把话说完,此后要是依然让我嫁,我也无话可说,但要是稍作思量,就知这一安排与害人无异。” 阮凤轩本待发作,见她的情态又吼不出来,怒道,“我看你还有什么道理!” 阮静妍静视兄长,从容开口,“女诫有云,夫不御妇,则威仪废缺;妇不事夫,则义理堕阙。薄世兄看在哥哥的颜面和往的情份上娶我,可谓仁义,然我心有所属,嫁了也不过是个活死人,终年淡薄如冰,届时他如何御妇?打我骂我,未免有愧与哥哥的情,不理不睬,又非夫之道。当着外人之前还要尊重礼待,堂堂男儿至此,何其可悲;子形同虚设,薄世兄又不可能休我下堂,唯有另娶美妾,自寻所,我与他本有兄妹之谊,强作婚姻反而离形离心,一生相怨,何其可叹。” 不等阮凤轩反驳,阮静妍接着说下去,“我为免家人担心,一直不曾与兄长言说,金陵之病虽愈,却落了一个病,情绪漾即有意识模糊之,万一嫁过去不久再次发作,金陵人得悉威宁侯夫人神智紊,行事颠倒,薄世兄该如何应待?他热孝匆忙而娶,家人岂无怨怪?到时候子颠狂,母亲深责,众口非议,哥哥可想过好友将置于何地?” 阮凤轩听得冷汗透背,佯作镇定道,“你的病已经好了,不必拿来唬,欺我改变主意。” 阮静妍依然不辩,继续说下去,“多年来但凡遇事,哥哥习惯了向薄世兄请教,蒙他屡屡相帮,依赖成了常例,甚至为此一直撮和,唯望结为姻亲。而今连我心系他人也让薄世兄一并包容,试问他何德何能,要舍已周全,替哥哥补一辈子窟窿。” 几句话字字戳心,阮凤轩脊上犹如针扎,陡生惭意,勉强道,“这是景焕兄自己提出来,他一直喜你,你既觉得他不易,嫁过去多方体贴就是了。” 阮静妍话语微沉,“薄世兄待哥哥有义,哥哥却忍心陷他于此?不外是被我所恼,只要有人承了麻烦,急匆匆的打发了,全不去想他娶如娶祸,从此多少事端,将会何等烦恼。” 她一句比一句更让阮凤轩困窘,竟是无言以对。 说到此处,阮静妍微微哽咽起来,伏身道,“哥哥,求你容我在偏院守孝三年,我再不知羞,也绝不会在孝期做出可之事,若是实在担忧,我愿绞了头发替父亲念经,从此长伴黄卷青灯。” 阮凤轩大惊,见她面白气弱,声涩音哑,被自己生生到如此境地,登时又悔又疼。“我错了,将一切想得太简单,不该应了景焕兄。” 阮静妍饮泣了一刻,“薄世兄必会再度来劝,然而陷挚友于不利之举,哥哥真能不假思索?威宁侯重情重义,不该被如此利用,哥哥不如在家中布置一间庵堂,就说父亲过世后我悲伤过度,执意为尼,替祖母念经祈福,也可杜绝外人之口。” 阮凤轩几乎无地自容,上前将她扶起,“不必再说了,你安心静养,我这就去与景焕兄写信,一切等孝期了再议。” 霍明芝听到小芷说到此处,惊异而叹,“好厉害,如今她说什么都是错,居然还能凭一席话扭转局势。” 霍如山啧啧称怪,“真是奇了,她居然沉得住气不去寻情郎。” 霍明芝设身处地,也能明白其中的顾虑,“是我小看,不曾用苏璇留下的书柬取信于她,单凭一个小丫头私下递话,她怎能断定善恶真假。何况逃出来后的境况全不是她所能控制,万一落入险地,安危难料,名声也污了,不如让她的兄长改了主意,安安稳稳在府内守孝,等苏璇亲自来接。” 霍如山赞同的摸了摸浓密的胡腮,“难得一个千金大小姐这般通透,几乎比得上我女儿了。” 霍明芝哭笑不得,将小芷嘉奖了几句放回王府,转头道,“看来婚事是不成了,也好,免了我们开罪王府。爹的伤也该养好了,庄里要劳的事正多。” 霍如山立刻耷眉捶,唉声叹气,“老骨头恢复得慢,不比年轻人,还得再休养个一年半载,要是能有苏璇作女婿,那可什么都安心了,可惜你这丫头子强,长得又随我,怪道不招人疼。” 霍明芝没好气的想斥上两句,又忍不住笑了,也不理他,一挑帘子自去忙碌。 热孝娶未成,失望的不仅是薄景焕,还有何安。 他本来在很有兴趣的等一场一石三鸟的好戏。 长沂霍家受了苏璇的重恩,必会手,一旦协助郡主出逃,形同拐世族贵女。等威宁侯府与琅琊王府的滔天怒火落在苏璇与霍家头上,稍加一把力就能烧到正,三方俱损。 至于郡主,为私情而逃离了王府的庇护,出什么事都合情合理,届里他会好好验证一下她的记,清楚厉王陵里发生过什么,再让她变成一个真正痴傻的郡主,适当的利用,足可毁掉苏璇。 谁想到阮凤轩突然反悔,时本就紧迫,几番折腾下来热孝已过,娶之事就如一阵风刮过,莫名其妙的散了。 何安很是遗憾,不过机会依然存在。 薄景焕已将苏璇恨之入骨,此次强娶未成,怨毒又深了一层。 这些恨足够让他慢慢经营,细细谋划,无声无息的将苏璇拖入深渊。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阿落出场 -- 第62章 涧底松 永和十七年。 一树淡白的花在山道上绽放,朵朵分明,宛如在翘首接归客。 青年掮着一个包袱,行过树下停了停,看了一阵山崖间翻涌的云涛,他眼神清越,气息如风,间的剑鞘玄青,低垂的剑穗如墨。 踏过蜿长的山道,山巅有一方玲珑的碧池,池畔的小院前有三四个道装的少年男女,全然未察有人到来。 其中两人正在打斗,一个英俊的少年出剑凶狠,招式极快,击得对面的胡姬少女连连后退,漂亮的脸颊已经肿了一块,步法也踉跄不稳。 其他两个女孩在一旁围观,正在轻松的说笑,不见半分担忧。 说起来是斗剑,场中形势更像单方面的殴打。眼看剑招横扫而来,胡姬少女就要被入池中,忽然一只手扶住她,袭来的长剑被一缕指风一拂,铮然开。 少年一惊,见了来人立刻收手后退,异常恭敬的施礼,“师叔!” 一旁的两名女孩惊住了,其中一个高挑秀美的女孩立即曲身一礼,脆声道,“师叔回山了?我和石师姐在看长歌在与师妹较技,未及觉察,失礼了。” 余下的一名肤略黑、年纪稍长的女孩望着苏璇,神异样,勉强躬了躬身。 胡姬少女从连番受迫的晕眩中得了息,扭头一望,一双深眸惊愕又喜极。“——师——师父!” 苏璇笑了一笑,温和的唤了一声,“阿落。” 少女眼神亮了,仿佛想扑住师父又忍了,惶然道,“师父回来了,我去烧水沏茶——” 她什么都忘了,拔腿就向院子里跑去,纵然腿上有伤,步子蹒跚,也掩不住通身的喜。 苏璇的目光随着她,片刻后看向最先出言的女孩,正是当年东垣长老所荐的沈曼青,一晃数年,出落得窈窕大方。 沈曼青姿态恭谨,歉意宛然,“长歌一动手就不知轻重,不留神伤了师妹,还请师叔恕过。” 另一个女孩苏璇也认得,是昔年丧生于长空老祖之手的船工石进的女儿石妙,她此刻听了沈曼青所言,大有不服,“沈师妹多心了,同门比剑互有进益,受些小伤也是常情,师叔必不会怪罪。” 苏璇听说过石妙拜在一位女真人门下,师长点拨也算尽心,然而她自身不甚努力,剑术学得平平,此时言语也是面带桀骜,拧着头隐然不驯。 苏璇暂时不去理会,对垂手侍立一旁的殷长歌道,“你剑式不错,惜在控制不足,少了后续的变化,不妨试试真气行太肺经转少心经,不即不离,勿忘忽助,绵绵若存,寂而长惺。” 殷长歌猛然一省,动道,“多谢师叔指点。” 这孩子骨上佳,看得出对练剑极有热情,苏璇又道,“我曾经将一些习剑的心得写成册子给阿落,方才见你运剑有些相似,可是看过?” 沈曼青容微变,正要接话,殷长歌一怔又一喜,已然从怀中取出一本蓝剑册,“可是这一本?沈师姐偶然拾到,我见内容微就照着研习,原来竟是师叔所作。” 苏璇抬手接过,“这本剑册上的东西,长老和你师父应该都教过,不算什么稀罕,若是想看,只要不碍阿落使用,抄录一本无妨。” 殷长歌正自不舍,闻言登时喜动颜,“谢谢师叔!” 苏璇又看向沈曼青,“我长年不在山上,阿落全仗剑册研习,掉了可是麻烦,你是在何处拾得?” 沈曼青滞了一下,微的回道,“时久我也忘了,似乎是在山道上。当时左右问过都不知道是谁的,怪我未曾多想,该拿过来问一问师妹。” 石妙在一旁嘀咕,“凭她的资质,有剑册也是浪费,还不如给殷师弟。” 苏璇气息一凝,气氛忽而沉了,殷长歌与沈曼青俱噤了口,不敢再出声。 苏璇凝视了石妙片刻,“你父亲当年离世,是我之过,与阿落没什么关联。你既瞧不起她这师妹,她也不必再认你为师姐,今后不许你再踏进此地。” 他的话语很平,不带一丝疾厉,却蕴着无形的力,沈曼青脸发白,殷长歌也渗出了汗。 石妙愕了一瞬,脸庞火辣辣的烧起来。BOwuChIna.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