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果然……” 凤的窗框就是一只景框,框住了这样隐秘的场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木窗被轻手轻脚地合上,窗内几个小女面面相觑,神情闪烁不定,“佩雨姐姐,原来佩云姐姐她真的一直跟别的人有来往……” “嘘……”佩雨稚气的脸上出愤懑的神,“都给我忍着,总有一抓住她的把柄,亲手将她给帝姬!” 越往南郊走,气势壮阔的赭石飞檐越稀疏,原上有成片的荒草,草叶足有半人高,原下是连绵的良田,一眼望不到尽头。 刺目的光照在郁郁葱葱的树间,在地上投下铜钱般明亮的光斑。 凌妙妙随慕声从马上跳下来,飞快地躲到了树荫下,脖子上被晒得火辣辣地疼痛,浑身冒着热气。 慕声一身上下都是黑,马尾高高束起,发梢扫在背后,脸上竟然连一滴汗也没有,简直有违物理常识。 凌妙妙靠在树上咕咚咕咚地喝完了半壶水,还是漏了许多,水顺着脖颈进浅紫上襦的领子里。 凌妙妙贪凉,上襦是冰丝织就,若隐若现地透出脖子上一节细细的肚兜系带。浸足了水以后,那带子愈发鲜红,映衬着雪白的肌肤,那碰撞的,像一条细细的小蛇,直往人心里钻。 慕声看得横出火气:“你的嘴是漏壶吗?” 少女这才赧然停下来,抹了抹嘴:“对不住……”话音未落,那点羞愧马上就消失了,上下将他打量半晌,奇道:“你怎么一点也不热?” 慕声出个讥诮的笑容,一点也不想理她,转身便走。凌妙妙紧跟了上去:“喝点水吗?” 他犹豫了一下,回身接了过来,仰头喝水,忽然觉妙妙投在他脸上的专注目光,长睫微微一动,与她目光相接:“你看着我做什么?” 凌妙妙热得两颊绯红,一双眼睛微微眯起来,倒映着细碎的光:“学习一下怎么喝水不漏。” “……”慕声背过身去喝水。 信已送出,慕声左手牵着马,右边跟着一个半死不活的凌妙妙,还在向南漫无目的地走着。烈当头,但不知为何,有人陪着,这条路竟然走得格外平静。 “好热……”女孩子平生最怕就是夏天,凌妙妙拿手掌盖在脸上,拖着沉重的步伐贴在树干上前进。 慕声的影子落在长靴下,微抿着薄,游刃有余地走在烈下,余光不住地打量着凌妙妙的身影。 他有些不理解旁边的女孩怎么会突然如一株水的植物,软绵绵趴成一团,像被干了气一样。尤其是当她不小心碰到他的衣服,就如同被咬了一口似的缩到一边,他当下便没控制住,将她一把拉过来,眸光一沉:“你躲什么?” “你摸摸自己行不行……”凌妙妙哭丧着脸,引着慕声的手触到他口的衣襟,黑短打已经被太晒得发烫。 慕声沉着脸,无声地松开了手腕上的系带,将袖子挽到了肘部,出雪白的手臂,不服气地示意她再摸。 妙妙被这动作吓了一跳,不敢驳了黑莲花面子,伸手小心地摸了一下,眼睛立即瞪大了。 她心底惊叹一声:“还真是冰肌玉骨?” 这天气,谁凉谁是大爷,她本能地靠近,冰蚕丝上襦轻轻擦过他出的肌肤,炙热的掌心不住地摩挲他的手臂,整个人愉悦地贴了上来,带过一阵淡淡的香气。 少年的官忽然变得异常,忍不住立即放下了袖子:“凌小姐就不能矜持一点吗。” 假如他是一只猫,此刻都要被她秃了。这个人脸皮不一般厚,前一秒才对他避之不及,后一秒又当他是人形冰块,她不仅摸,看样子还能随时抱上来。 凌妙妙察言观地缩到一边,嘟囔了一句:“不是慕公子叫我摸的吗?” “什么?” 凌妙妙摆手休战,连跟他争辩的力气都没有了。走了两步,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道:“慕声,我们还有多久才到?” “到?”他冷笑一声,“我们本没往回走,一直在往南。” “什么?!”凌妙妙几乎要崩溃,扭头四顾,“你确定吗?我看四边都长一个模样。” 少年嘴角一,羽睫底下是讥诮,附在她耳边轻飘飘道:“出门在外,稀里糊涂客死他乡的,往往都是不识路的。” 凌妙妙敢怒不敢言,嘴抿了又抿,脸茫然无助:“……这荒郊野地的,我们这是要走回太仓去吗?” 慕声也觉得无趣了,旋身拍了马背,冷淡道:“那便回去吧,上马。” “慕声!” 他回过身来,看见微风吹起她轻薄的襦裙和发丝,她远远地看着田埂的另外一端,伸手指着远处灰茫茫一片的影,掩藏在园荒草中:“你快看……” 忽然大风吹低高草,一道光照在出飞檐瓦片上,宛如被镜片反,化作一道眩光直冲人眼而来,刺得凌妙妙本能地躲闪了一下。 飞檐峭壁之下,重重阑干向上蜿蜒,玉阶灰白,犹如草中枯骨,凭空出现一座恢宏的海市蜃楼。 凌妙妙迟疑地回头看慕声:“我们……又走回兴善寺了?” 第31章 帝姬的烦恼(六) 荒草随风倒下,连绵山峰宛如接天的黑影,山脚下是飞甍直着如血的光,飞檐之下却是另一种调,接天古柏如狰狞鬼爪,青灰的阑干与墙壁,似乎笼罩在一片雾茫茫的翳中。 见过“一线天”,没见过这种“一刀切”,凌妙妙不蹙眉:“这怎么回事,太门了吧。” 慕声没有出声,漆黑的眼眸一动不动地望着那里,嘴角绷紧,袖中收妖柄无声地向下滑落,被他“咔”地攥紧手中。 凌妙妙知道,他此刻处于戒备状态。 那道利剑般的光直直在他额头上,他没有躲,直直地抵住了那道光,只是微微眯了眼。 天莫名下来,游动的乌云遮住了头,光明与翳相互追逐。远处的高山似乎突然变得遮天蔽起来,方圆几里荒地,似乎只有他们二人。 慕声的发带在风中飘飞,发出呼呼的声音,轻轻擦过她的脸颊。 凌妙妙往他身边贴了一寸:“这……不是那我们去过的兴善寺,对吧?” 慕声侧头看她。妙妙对着一片灰蒙蒙的侧殿抬了抬下巴:“‘青青伊涧松,移植在莲’,题在壁上的那首诗不见了。” 少年嘴角微微一翘,羽睫下的眸子黝黑:“真聪明,不过……”他的笑一加深,突然便成了讥诮,“凭空多出来的山那么大,你还需要通过两行字区分?” 凌妙妙扭头望了一眼连绵远山:“……” 随着“兴善寺”越靠越近,天越发沉,风越来越大,席卷落叶,横扫尘土,渐有刮骨之势。 凌妙妙不住地抬头望天,天空已变成暗黄,茫不清,远处的树影都在剧烈摇晃,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喂……”她轻声提醒道,“看样子是沙尘暴。” 慕声一路上都在沉思,听见妙妙的话,抬起头侧向望着天空,眸子缓慢地转了一下。 “呀……”妙妙跟着一望,一下让尘土了眼,飞速伸手牵住了慕声的衣服,开始疯狂干咳起来,眼泪直,“我们找个地方避一避好不好?” 慕声低头望着拉着自己的衣角的手——被他丢在人群里过太多次,抓住他变成了她的习惯动作。 凌妙妙已经咳得半弯下,指节越收越紧,直拽得他向前一步,他低眉:“沙子进了眼睛,又不是进了喉咙,你这是发什么疯。” 凌妙妙着眼睛站直身子,一双杏子眼红得像兔子:“你懂什么,我爹教的,这样就能把沙子从眼睛里震出来了。”炫耀似的向前一伸脸,“喏,你看。” “……”他顺势捏住凌妙妙的下颌,不顾她的挣扎,仔细看了一回,那双又大又黑的眼珠下,眼底红得似要沁出血来,却莫名有种病态的殊。 真娇气,他看着她游神,这么容易就红成这样…… 风沙越发肆,他们的头发上都布了黄的灰尘。妙妙看着慕声一动不动地望着自己,“你还敢这么瞪?”凌妙妙气坏了,“你不怕沙子进了你的大眼……”话音未落,他手上松了劲儿,忽然猛地闭住眼睛,一秒钟之内呆滞成了相片。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别动……”凌妙妙小心地踮起脚,安抚地拍他的肩头:“你你……你先蹲下。” 慕声整个人僵硬得像座雕塑,慢慢地盘腿坐下来,双眼紧紧闭着,长而翘的睫倾覆下来,任凭凌妙妙抬起了他的脸。 哼,风水轮转。 凌妙妙开始幸灾乐祸:“慕公子,你自己咳,还是要我帮你吹?” 慕声仰着头不发一语,在纤长羽睫的点缀下,少年的脸颊温柔得让人不忍欺凌。 “好吧,那你担待些。”凌妙妙深一口气,轻轻捧住他的脸,脸颊是温热的,她的心突然狂跳起来。 “你等什么?”等了片刻不见她有动作,他的眼睛居然强行睁开,润泽的黑眼珠定定地望着她,眸中闪动着星辰般的光泽,眼底被刺得通红一片,语气却漠然而不悦,“真是指望不上。” 凌妙妙吓得松了手,又忍不住凑近看了看,两双通红的眼睛四目相对。妙妙蹙眉:“你的眼睛好红。” 她眸中闪过一丝轻微的怜惜,宛如一道细丝般的光,一下子冲撞进了他口。 他的手动了一下,却被她紧张地一把捞住,“别,”她认真嘱咐道,“伤眼睛。快哭,用眼泪冲掉。” 眼泪?慕声的眼珠茫然转动,砂砾像是要在蚌中磨成珍珠,眼眶干涩极了。 天生无泪之人,尽管那双眸子宛如秋池,一年四季都氤氲着水汽,但那水汽却是最虚妄不过的存在,是镜中花水中月,像他绝美却虚假的皮囊。 眼泪究竟是什么滋味? 唯有耐受这种刺痛是驾轻就的,到他甚至没有抬一下眉。 在出神的时候,少女忽然捧住了他的脸,她的脸凑过来,带着额发上若有似无的有茉莉的熏香,温柔得仿佛只吹起了两三片羽绒,一阵沁凉的风拂过眼珠,他本能地闭上眼睛。 那样罕见的温柔如退般迅速离开,她避嫌似的收敛了自己的关怀。 “慕声。”睁眼时她退在两三步外,微微抿,有些紧张地侧头问,“好些了吗?” 风沙仍在肆。 他无声地坐在土道边,发梢在风中摆动:“你过来,坐在我身后。” 凌妙妙打量他半天,想必堂堂黑莲花不会让小小一粒沙给为难了,于是点点头,放心地躲在了他背后。 少年脸上没有表情,薄微抿,右手竖起,左手飞速地贴了一张符,怀中光芒迸出,刹那间风卷尘土旋转起来,宛如一个漏斗,倒着被入他手中,林木哗哗作响,几乎要连拔起,天晴不定。 旋风左右摆动,似一只遮天蔽的大虫,扭动身躯在挣扎,半晌,“倏”地一下钻进了慕声怀里,眼前似乎被扯开蒙眼布一般,骤然明亮起来。 被吹得哗哗作响的树木,瞬间风平浪静。 凌妙妙望着晴好的天,被黑莲花的天地的战斗力震撼了。 这年头有慕声,雷公电母都该失业了。 她好奇地将头凑到他肩上:“你有这样厉害的法宝,刚才怎么不早点拿出来?” 慕声看着手里橙黄的符咒,半晌才微微侧过头,难道地将符纸拿给她看,笑容有些古怪。 仔细看去,他手中符咒有重叠的两张,下面的那张符咒很旧,黄已经发褐,边角都残缺不全,但看形制,居然与慕声那张一模一样,以至于叠在一起时,她差点没分辨出来。 “——你的意思是,刚才的风沙是底下这张旧符搞的鬼?” “这是封印,而且只是第一道。这种封印,意在隔绝进出,镇鬼神。”他的嘴角微微翘起,神晦暗不明,“这是我家的封印符。” “慕……慕家的封印符?”凌妙妙听得背后直发凉,“看这张符也有些年岁了,难道赵太妃有所隐瞒,她早在很多年前就召唤过慕家人?” 光照着慕声脸上毫无温度的笑:“好有意思,慕怀江和白瑾,曾经联手将兴善寺封印在这处荒地中。” 妙妙仔细看那宛如海市蜃楼的建筑,里外空无一人,荒草连天,怎么看都像是鬼蜮:“这真的是兴善寺?” 慕声冷笑一声:“背山,立子午向,坐亡空线上,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这才是真正的兴善寺。”bOwUcHiNA.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