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窦婴把信笺呈递给刘荣,这是冬季救灾后太子留在灾区的人的来信,里面说自开以来,当地灾民多有困苦不堪的。所幸皇太子当时有预见,留了不少马蹄金备用;金子折现后,购买种子和农具分发下去,才算没错过农时。不过,耕牛还是短缺。 “牛?” 刘荣一皱眉,他记得当初预留耕款,是将牛只算在其内的。 皇太子脸变得难看了——为什么最后还是缺?难道被留在那儿的太子小吏贪污了? “非此故,非此故!” 太子太傅窦婴急忙为部下说话,太子的人绝没贪助农款的胆子!问题是出在当地,那些商户们窥探出官府的意向,故意抬高了牛价,所以,钱款就不足了。 “农事大,何不告官?” 刘荣太子不能接受这个理由。 耕牛是大牲口,非常非常贵,但也异常异常重要。没有耕牛或耕牛数量不够,都会直接影响到耕种面积和最后的产量! 当地官府是干什么的?该出面协调或威才是。 “殿下,告之……何用?” 窦婴苦笑了一下:“殿下岂不闻……豪强之所以为‘豪强’者,兼并也。” 灾年,灾年; 是平民的灾,却是豪强们梦寐以求的良机。 哄抬物价,趁火打劫,逢低纳——而想做成兼并,不勾结官府中人是不行的。 “哼!” 皇太子刘荣攥紧了拳头。 ★☆★☆★☆★☆ ★☆★☆★☆★☆ ★☆★☆★☆★☆ ★☆★☆★☆★☆ “太傅” 刘荣做个了‘请’的手势,引窦婴走进正寝东的内书房。 挥手让内侍们全都退下,刘荣敛袖拱手,向他的太子太傅深深行礼:“太傅,荣求馆陶姑之女为妇,望太傅不吝相助。” “阿……娇?” “殿下??” 魏其侯窦婴惊得瞠目结舌,犀利的疑问几乎是口而出,可是,你不是一直都反对娶阿娇吗?当年那么反! 过去这么多年,大家都打消这念头了,怎么你反而又提出来啦?请问你到底什么意思啊? 窦太子太傅认为不可思议极了:“殿下,汝……何意呀?” 刘荣的脸上顿显尴尬之;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作正道:“太傅,初始荣年少……无知,识浅……” 作为帝国的皇位继承人,作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太子,能放下面子当面认错——虽然是向自己的老师——可以说算得上非常有诚意了。 但窦太子太傅丝毫不为所动:“殿下早慧,远非常人可及。” 魏其侯窦婴不打算接受任何敷衍了事的托词,他要知道刘荣究竟是怎么想的。 栗太子刘荣稍作迟疑,开口慢慢说道:“太子……不宜久虚,馆陶翁主陈氏系出名门,容仪雅丽,进止雍容,贞静……” “殿下,殿下!” 魏其侯窦婴赶紧给拦住——阿娇的品貌如何,他这个做表舅的还能不清楚?阿娇可算是在他眼皮子底下长大的。这堆华丽辞藻还是留着写册妃文书时用吧,别绕圈子浪费时间,请说真话! “太傅……” 这回,换刘荣郁闷了,他是真的想娶阿娇表妹,师傅怎么就是不相信呢! 酝酿酝酿措辞,栗太子刘荣一脸严肃地告诉恩师:“太傅,荣非昔之懵懂少年矣!” 他不是孩子了, 不是当年那个生于闱长在深,对外面大千世界一无所知的孩子了! 这回的救灾经历让他意识到,他的帝国里不仅有一眼望不到边的奢华室,高楼林立的富贵豪门,熙熙攘攘的繁华东市西市,衣食无忧的帝都市民; 还有衣不蔽体的穷人,食不果腹的难民,贪心不足的地方豪强,欺上瞒下对百姓如似虎的赃官污吏! 那些人有多大胆子,竟敢贪污从国库拨出来的救灾款!?! 而可悲的是,作为帝国储君,他对这群国家蛀虫竟然无从下手——只因为这些人背后的各种关系,各种背景。 “于是,皇太子结盟与长公主……” 窦婴不亏在仕途沉浮久了,眨眼间就明白了皇储学生的思路:“否,结盟与三方!” 馆陶长公主虽然不上朝堂,不直接干政,但却是帝国朝局中一个关键人物:身为皇帝陛下的同胞姐妹,馆陶长公主在宗室中的影响力不容小觑。和窦太后母女情深,就搞定了窦家——搞定窦家,外戚就太平了。而堂邑侯虽在六十年前不显山不水,但在开国勋贵被砍了一茬又一茬的今天,延续至今的陈氏家就突显出来啦!尤其在长公主下嫁后,更是实力大增,隐隐成了诸贵族中举足轻重的一极。 更不用提天子对阿娇这侄女本人的喜和看重了。 总之,只要娶了长公主的女儿,等于将三方势力同时收入囊中——即便还有遗漏的,也无关大局了。 “嗯……皇太子之所思所想,细密周详,可谓‘绝佳’!” 望着面前长身玉立、渐显威仪的学生,当老师的长舒口气,心头幽幽地,说不清是怀还是叹。 这个学生, 到今天、到现在、到这一刻——总算教出来了!! ~~.~~.~~.~~ ~~.~~.~~.~~ 才意了没一会儿, 魏其侯窦婴陡然抬头,一脸的恍然:“殿下所思者……非止于朝堂之上吧?” 刘荣依旧端端正正站着,似乎很坦然。 太子太傅窦婴却不愿放过他:“殿下多幸,一得二子。栗良娣有福,诞长子;周良娣亦得男,奈何居其次。” “栗夫人决意立其女侄为妃。汉室,长幼有序……立长子之母为正室,顺理成章。” 说到这儿,太子太傅窦婴的眉心一挑。 ‘在没有原配的情况下,晋升长子的生母为正’是大汉皇朝的惯例。 老实说,如今长乐中的窦皇太后当初就是凭这条登上皇后宝座的。所以,栗夫人和栗氏家族以此要求立栗良娣当皇太子妃,刘荣无论法理情理都找不到可以拒绝的正当理由。 刘荣抿紧了嘴角。 “殿下周翁主甚,奈何母命难违。” 窦太傅越说,看学生的眼光越含别样深意:“今太子之内,左右良娣势成水火。凡栗良娣荣升正室,周翁主母子之未来……” 刘荣急急地:“太傅!” “阿娇,阿娇!” 魏其侯窦婴冲自己的学生先点点头,又摇摇头,脸上说不出什么表情,全纠结在一块了了:“阿娇呀……阿娇!” 说到底,还是为了昌平翁主周朵! 娶陈家表妹,周朵固然失去了当太子妃的机会,但至少没了命之忧。 ~~.~~.~~.~~ ~~.~~.~~.~~ 刘荣本能地躲避着师傅火辣辣的人视线。 但很快,就重新昂起头来。 书房里连珠灯的烛光照在栗太子脸上,一半明一半暗,摇动不定::“太傅,荣绝无深怀异心之意!” 窦太傅拉长了声音:“哦?” 皇太子刘荣:“阿娇皎皎,客人也。荣固心悦之。” 闻言, 太子太傅窦婴手捋胡须,微微一笑——雪肤乌发、豆蔻年华的少女啊,谁见了不喜? 沉半晌,魏其侯窦婴轻轻摇摇头,似乎下定了决心,注视刘荣沉声道:“殿下,望不负‘之’!” 刘荣喜上眉梢,拱手又是一揖:“荣……诚诺!” 窦太傅理了理头上的官帽,回礼,郑重道:“为殿下计,臣当不遗余力!” =====================================癸巳年十二月十一,上海苏世居(2014年1月11,星期六,雨) ☆、第143章 朱珂 窦婴是个行动派。 第二天一早,就到长乐求见,和尊贵的堂姑妈说项。 窦皇太后一听,想都没想,立刻摇起了头:“不妥,不妥。” 太子太傅窦婴自然不会轻言放弃,当即鼓起三寸不烂之舌,奋力推销刘陈联姻的种种好处,对阿娇,对长公主,对陈家,对窦家…… “王孙言甚?” 大汉皇太后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太子太傅的自说自话。 然后,窦太后就用一种既可惜又可恨的奇怪口吻淡淡地说道:“‘栗’太子荣……诚…奇也怪哉!” ‘栗太子’三个字一入耳,窦婴顿时就不敢吭声了。 他知道,窦皇太后这明着是说皇太子刘荣,实际是骂他魏其侯窦婴。 帝国皇太后的看法简单而直接: 刘荣怎么回事? 他到底想怎么样? 他喜的,如愿以偿到手多年;他不太喜的,可也没见他不碰啊!bowUCHinA.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