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此之外,皇太后还严令,后们去长信值时必须穿戴全套的大礼服,平时只有参加大典时才需要穿的内命妇大礼服! 带着脸脖子的白米分朱米分,顶着那些沉重的头饰,负着林林总总的配件和金玉佩饰,在冷的外室或三面透风的廊下站立一天——没有点心,没有饮料,没有休息,除非如厕连动一下就不许。错一步,轻则斥骂,重则鞭挞! “阿母,平度拜求大母,免阿母之……”有孝心的平度公主努力想想,再一次提出建议。 “莫!吾女……切莫!”贾夫人忙不迭地阻止——窦太后对她,已经是额外照顾了。 就频率而言,金华殿贾夫人去长乐值役的次数即便不是最少,也是特别少——最少的是梁良人,出勤记录为零——子远比王美人姐妹、李八子、卓七子这些人舒服得多。在此前提下,平度公主若还提出求情,就成不识好歹了;搞不好还巧成拙。 “此……吾女之功也!”想起前天遇到卓七子时她那张憔悴的面容,贾夫人望着面前的女,不由再度为当年鼓励平度和阿娇朋友到庆幸。金华殿女主人百分之百确定,如果不是顾念到平度和阿娇的情分,窦太后绝不会对自己如此宽厚——同样高居‘夫人’的小王氏,可没因‘生育三位皇子,至今盛宠不减’而获得半分优待! 象征天子宠和王太后尊荣的华美翟衣,此刻仿佛化为钢筋铁骨汉军盔甲,在人肩膀上越来越沉、越来……越沉…… 锐地觉察亲人的不适,平度公主立刻起身挪到贾夫人后方,为母亲起肩膀来,同时还小心翼翼地不在华美的丝织物上留下太多褶痕。 ‘这样作息不定、夜不安,时间长了阿母非累病了不可……怎么办呢?’小公主愁上眉头,俯身在母亲耳边喃喃:“阿母,未若……称病?” “平度,平度……刻舟求剑,绝非良策。”握住肩上女儿的手,安地拍拍。 ‘哎!不敢想不去,只要能做到排班轮值,就会好受得多。’贾夫人不胜凄凉地暗暗嘀咕。 人都有惯;再苦再难,习惯了就能承受。后中御妾如此之多,大家排好次序轮班,拼着每个月挨上几天苦头,一张一弛,子依然过得去。 可问题是,长乐的所谓‘轮值’名不副实! 窦太后的传召是彻头彻底的随而出,无任何标准或规律可言。今天是你,明天可能还会是你,后天说不定依然逃不掉;但也有幸运的,连着好几天没份儿。 于是没人能安心,没人能真正休息,所有人永远处在提心吊胆的状态中,复一、月复一月、年复一年地‘夜不安寝’——长信凌晨点卯,算上从未央去长信的路上时间,还要算上穿戴梳妆的时间,谁还能睡个好觉? “夫人所言,甚是,”卢老妇端来两杯饮料,分别递给母女俩,利索地述说刚探得的消息: 今儿上午,太医署接到举报,说后项七子贿赂医官没病装病,目的就是逃避去长乐不想服侍皇太后。中午,接到报告的太医令经椒房殿准许,亲自带几位资深御医来给项氏会诊;结论是‘项七子无恙’。 太医令与少府主官张节联名向宣室殿报告此事。下午,皇帝知道情况,震怒;命薄皇后撤销项氏的一切名号和待遇,迁入永巷思过。 “永巷呀……”平度公主不咂舌,杯子一抖——永巷啊,多么可怕的地方,是所有后女子的噩梦! ‘不能多喝水,不能多喝水!否则,到长信后诸多麻烦……’端起杯子迟疑片刻,无奈地只沾沾;贾夫人突然想起一节,一脸奇怪地问母:听说项氏已经有孕了,天子没看在未出世皇子的份上饶了她? 卢老妇撇撇嘴,神间明显幸灾乐祸——当时就有人提醒了,可皇帝不松口。还说是近两年风头最劲的宠姬呢,不就那么回事?听说下午给拖去永巷时,痛哭涕不肯走,吵着要见天子,哭闹厉害啦…… 贾夫人默默放下杯子,觉脖颈处更疼了。 “时过数载,恶犬毙命,诸凶伏法……”此时,连单纯善良的平度公主都觉得有些过了,面不忍:“梁良人新得公主。父皇,皇太后……” 贾夫人面一板,断喝道:“平度,安敢轻言!” 看女儿一副受惊的样子,做母亲的执过女的手绵绵嘱咐,父皇和皇太后祖母的决定自有其道理,身为小辈只要遵从就好,万不可胡思想。 平度公主懵懵懂懂地点头。 让母过来替换下平度,再给自己检查一遍仪容,金华殿女主人微合双目,琢磨着那些不方便和女儿直说的想法: △不幸的狗监被砍头了,可他是主使人吗?笑话! △什么样的人,才能在卫森严的皇中做成此事? △梁良人新生了位公主,可这能抚平她的丧子之痛吗? △天子不会忘记,亲生的儿子,大汉的堂堂皇子,竟然在固若金汤的后中被袭,进而丧生于犬牙之下!窦太后也不会忘记,她如珍宝的阿娇至今——沉默! ‘天子陛下要顾虑朝局的安稳,不能扰百官朝廷的运作;皇太后要维护帝室和睦的表象,不让皇家成为市井茶余饭后的谈资。’贾夫人无奈而苦涩:‘……所以最终倒霉的,就是我们这些女人了!’ 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 小黄门几个大步蹿进来,顾不上行礼就上气不接下气地禀报:“夫人,夫人!无、无……名。” 像被一下子干了元,金华殿的女主人直直地瘫倒在地席上! “阿母,阿母!”平度公主吓地扑过来急叫。 卢老妇比较有经验,一面掐人中,一面让侍女赶紧拆散髻,松掉大礼服的大带,褪去翟衣外袍…… 半杯水喂下去,金华殿的女主人才悠悠醒转。 见女脸的惊惶,贾夫人百集,嘴翕动翕动,却只敢在心里呐喊:‘这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作者有话要说:丑时:夜里一点钟到凌晨三点钟 寅时:凌晨三点到五点 ☆、第3章 乙丑堂邑侯陈氏 火红的细绫长裙;洁白的簇新的绢质上襦;一条紫红的长绸细带在肢上绕个数圈,逶迤着垂下,以极为复杂的手法打成一只美的花结。 少女妩媚动人的面庞红彤彤的,是渴望:“从母,如何?” “怎么……这样?!”端坐席上的中年美妇打量一番,立刻皱起眉头:“不行,不行,太!十九,去换掉……” “呀?!”陈十九无奈,不甘不愿地退回内室…… 再出来时,原先白的上衣已换成鲜丽的葱绿,下一条橙黄的褶罗裙,还悬了块青玉的凤纹佩。陈十九期待地看向姨母:“从母?” “绿衣?十九,绿衣?!”辛氏半欠起身,不可思议地确认一遍,马上连连摇头。 陈十九愕然,随之是不解——她认为如此搭配非常漂亮啊! “十九……”美妇人大为不悦,颇有些不耐烦:“哪有上穿绿下着黄之理?错!” “从母,无关大局吧?”少女没想到是这个原因,呐呐地企图坚持——很多人都这么穿的。 中年美妇恨铁不成钢地瞪十九一眼:“馆陶长公主,天子之同胞!” 摇摇头,辛氏索离席而起,亲手把陈十九推回了内室——长这么大了,竟然连穿衣都搞不定。没时间磨蹭了啊! ★☆★☆★☆★☆ ★☆★☆★☆★☆ ★☆★☆★☆★☆ ★☆★☆★☆★☆ 牛车‘吱吱’‘呀呀’,在长安城北的街道上慢腾腾走着…… 服饰清淡的辛氏在主座中央,陈十九陪坐在她旁边;女孩子低着头,一声不吭。 瞥瞥甥女,辛氏挑眉问:“十九,不服气?” 看着身上平淡无光的浅蓝上装和麻料深蓝长裙,少女的头垂得更低了,连回话的声音都是闷闷的:“禀从母,十九……不敢。” ‘哦,是……不敢,而不是不想。’美妇人了然于地轻轻哼,慢悠悠说道:“十九,你父亲仅为一县丞,秩比‘四百石’;馆陶长公主之家令,秩比‘四百石’!” ‘先父的官位是不高,但父亲……是堂邑侯的兄长啊!’少女抿抿嘴,终究是没敢说出来。 似乎听到了甥女的心声,辛氏的语气愈发冷淡:“你父庶出,先堂邑侯膝下庶子众多。” 妙龄少女,哑口无言。 此时美妇人突然伸手,一把扳过陈十九的下巴,盯牢甥女的眼睛冷冷道:“长公主身边随便一名娥,说不准乃某世宦家闺女。” “亡父仕途平庸,家无余财,寄人篱下。一个无爵无位平头小娘,到天下第一公主官邸去冒什么头?争什么?”手松开,辛氏靠回车厢壁,合双目再不看甥女一眼。 ‘姨母说到都是事实!’陈十九咬咬嘴,挨近些再挨近些:“从母……” 辛姨妈当没听见。 “从母,从母……”陈十九抱住姨母的胳膊,来来回回地撒娇:“十九知错,知错……” 被晃地发晕,做姨妈的叹口气,点点甥女的额头嗔道:“你呀……” “十九知道,从母为十九好。自阿母去后,只从母心疼十九……”靠在姨母肩上,陈十九沙沙哑哑地低喃——如果没有身为族长嫡长媳的姨母经常照应,她在那群族人和下人手下还不知会过什么子呢! 提到已故的姐姐,辛氏鼻子一酸,怜地抚抚十九的面颊:“傻孩子,你母亲和我嫡亲姊妹;阿姊去后,你就如我亲生一般……” ★☆★☆★☆★☆ ★☆★☆★☆★☆ ★☆★☆★☆★☆ ★☆★☆★☆★☆ 牛车慢慢的摇摇的,舒适惬意…… “现如今之堂邑侯官邸,外强而中空。”辛氏的话语,似乎也在随着车子摇晃:“堂邑侯滞留蛮荒之地,不得回京;其母张氏无名无望,充其量是个摆设。实权,早已移向长公主官邸……” “从母之意,长公主将手陈氏族务,太子须会成为族长?”陈十九不由为姨母担忧起来。 陈氏家族的现任族长陈老上年纪了,力不济,因此族务多给长子。姨母辛氏多年前嫁给陈老的嫡长子为继室,貌美有子,十分受宠,在家族中的地位自然水涨船高。 “不会!长公主应该没兴趣让子陷于琐碎族务之中。”辛氏倒是一点都不担心:“区区陈族,还不在长公主眼中!” 陈十九大松口气。若是长公主起了这念头,族长之位转入陈须名下,姨夫一家就成了陈族普通族人。到那时别说姨母了,就是她的生活也会大受影响。 “十九,堂邑陈氏……名义上我阿公当族长;其实,皇姊长公主为第一人。你住在侯邸,”辛氏揽着陈十九,殷殷切切说着自己的想法:“今天我带你去长公主那边认认门,摸清路数。以后两边有传个话、捎带物件什么的。就可凭此多跑跑……” 陈十九一时没想透:‘传个话?捎带物件?这……都是丫鬟婆子的事啊?’ “张氏面前,有什么好呆?到长公主官邸去!那里,才有机会遇到贵人。”恨不开窍,美妇人握米分拳轻捶十九一下:“在长公主官邸,你乖巧些嘴甜些;混了,长公主一句美言,往后择婿婚嫁,好处……数不清!” “哦,哦哦……”陈十九总算明白了,抱着姨母直喊“从母”,兴奋地几乎跳起来。 辛氏用袖子掩住口,优优雅雅地笑。 顺顺裙带,辛氏换了个话题:“十一近期在做什么?” 说到那个漂亮非凡的同父异母姐姐,陈十九皱皱鼻子,漫不经心地答道:“十一啊,与少儿一块读读书,玩玩游戏,做做针线,得闲逗逗陈福陈庆……和从前一个样。” “陈少儿?”辛氏沉片刻:“两人还那么要好?” “嗯,情趣相投几如姊妹。从母,她们今天还撇下我,结伴去郊外看‘渭桥’呢!”陈十九很不是滋味地嘟哝,向姨母抱怨异母姐姐的薄情;话讲完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若姐姐也在,岂不是要和她一起去馆陶长公主官邸?! 抬头,见姨母正似笑非笑看着自己,口中吐出天籁之音:“十九,因此……我才挑这时候来叫你啊!” 陈十九眼睛一亮,挤进姨母怀里扭得象麻花:“从母,从母,就知道从母待十九好。” “你清楚……就好!”拍拍十九的头,辛氏脑海中浮现出陈十一神采飞扬的倩影——那个陈十一是十九父亲前面原配留下的女儿,与她辛家有什么关系?有机会,当然要提携自家的亲甥女。 过了一会儿,辛氏缓缓地发问:“那……陈信呢?他又在做什么?” “陈信?”陈十九摇了摇头:“没怎么注意呀!再说,陈信是少儿亲兄……” ‘……而少儿与十一好。’心中自动补上甥女没说出口的话,辛氏郑重其事地提点:“毕竟姊妹,合不来也尽量相安无事。否则,落到外人眼中,对你名声有碍。十九,你父母双亡,又没兄弟,寄居侯邸,绝经不起言蜚语。” 陈十九郁郁地点头。 “堂邑侯内宅……”才想说,对上甥女清纯的目光,辛氏下意识地收了口,迟疑片刻改成:“记得上下恭敬,多看,少说……” 少女一边听一边记…… 突然停下,扭头看看前面赶车的车夫,再张张车旁徒步跟随的婢女仆人,陈十九不放心地扯动姨母的衣袖,用眼神无声地问:‘我们如此大张旗鼓谈论这些,他们全听去了,不要紧吗?’ ‘竟然到现在才想到这个……’斜睨亲姐姐留下的孩子,辛氏半嘲笑半好笑,改用纯正的关中话向外问道:“此间……何处?”bowUchiNA.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