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秀刚领完二年级的书本回来,远远瞧见外公外婆还有她娘在她家门口徘徊不进,忙跑了过去,喊他们。 “儿,你在家不?”秀外婆道。 “在家,我眼睛不好,平时很少出去,外公外婆娘,你们快进来,有啥事进来说。” 秀外公外婆跟着进了去,回头见宋乃娥踟蹰不前,秀外公不由恼道,“傻站着干啥,快进来,你在外头等着这事就能解决了!?” 秀外公的嗓门大,钱寡妇在屋里听到出来是谁的声了,从堂屋出来,还算客气的招呼宋家二老道,“亲家来了啊,儿,快招呼你外公外婆进来坐。” 秀回头瞅了一眼还在院子里的宋乃娥,犹豫了下,还是对钱寡妇道,“,还有我娘。” “娘…你娘?!”钱寡妇先是愣了下,随后脸猛然大变,斥责秀,“这女人把你丢下这么多年不管,你还管她叫娘?你这丫头,要气死我啊!” 说着,钱寡妇心知肚明,又对宋家二老道,“要是为户口事来的,那我就不招呼你们进去坐了,回去吧,这事没商量。” 钱寡妇在气头上,说话难免冲,秀外婆不由气道,“秀她爹都去了多少年了,咋还没商量?你要是再这样,那别怪我们找公安处理这事了!” 钱寡妇不为所动,冷笑道,“好啊,你去找公安吧,我哪也不去,就坐家等着,我就要看看,公安管千管万,还管得着别人家事不成!” 秀外婆还想说话,被秀外公瞪了一眼,话到了嘴边又闭了嘴。 秀外公也是豁出去老脸了,赔笑道,“老嫂子,赶着过年,咱过来也没啥好送的,家里老母逮了一只,开是留着下蛋还是杀了熬汤都好。” 说完,又对秀道,“儿,快把老母罩进笼里,外头冷,扶你进屋,咱们进屋好好唠嗑。”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秀外公都这样说了,钱寡妇也不好再说什么难听话,顺了意,进堂屋了鞋盘腿坐在炕上,秀又招呼外公外婆赶紧上炕暖和暖和,至于宋乃娥,秀想了想,出去对她道,“娘,迁户口的事只让外公外婆出面也不是个事,你还是进屋去吧,有什么事都能跟我好好说,没有解决不了的事。” 宋乃娥心里清楚钱寡妇的犟脾气,抱着挨斥的心,跟秀一块进了屋。 炕上的三个老人谁都没有说话,宋家二老是不知从哪里切入口,钱寡妇是老神在在,等他们出招。 宋乃娥进了屋,瞧了一眼钱寡妇,终究是把这事起了头,对钱寡妇道,“大娘,你就直说吧,要我咋样,你才能把户口给我让我迁走。” 宋乃娥话音刚落,钱寡妇狠狠呸了一声,“黑心眼的女人,当初我咋就同意这门亲事,你跟人跑了倒是逍遥快活,我儿呢,才一岁多没了爹,还又没了娘,让我这个瞎眼老太婆把屎把给养活长大,现在倒好,儿大了,你又回来管我要户口,咋啥好事都让你占全了呢!” 在宋乃娥与秀她爹这场短暂的婚姻里,宋乃娥唯一对不起的就是秀,钱寡妇很会拿捏命门,一句话就堵得宋乃娥说不出话来。 可自古以来但凡沾上家务事这三个字,就是一个巴掌拍不响,宋乃娥也不是狠心的女人,若非孙家一家没一个好东西,尽想着抢秀她爹留下来的那点东西,宋乃娥也不会受不了这种家庭,转而跟个神仙米跑掉。 神仙米没爹没娘,四处浪,可却让宋乃娥受到了家的温暖,夫间的和睦温情,这些在孙家人身上没有,他们只有虚与委蛇,包括秀她爹,也是表面一套背地里又一套。 “儿那两个叔伯尽欺负我家乃娥,乃娥又不是泥捏的人,能受得住吗?!” “有银有粮咋欺负了?尽找借口!” “你家有粮结个婚差点没把乃娥娘两个撵出去,儿她爹虽然没了,那工作能让乃娥顶替上吧,当初要是乃娥顶替上了,把儿带到厂里,儿能吃受这么多气吗?!” “亏得没把工作给你家乃娥,要是给了,她岂不是要领着我儿一块跟别人跑了?合着我就该赔了工作又赔孙女!?” “你!” “我啥我?我咋了?我说的难道不是?!” 第40章 9号二更 三个女人互不相让,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还能指望商量出什么结果?自然是不而散。 秀光听着就一个头两个大,一边是养大自己的,一边是不堪忍受这种家庭的亲娘,还真不是一般的为难! 宋家人前脚刚走,钱寡妇就警告秀,“儿,不准你把户口本给那女人,要是被我知道你偷偷拿,你信不信我立马去撞墙!” 信,她怎么不信,钱寡妇那愤恨样,真有可能去撞墙。 “小丫头,咋啦,咋还没打采的,这可不像你!” 元宵节这天,秀包了节的最后一顿饺子,碾碎了队里发的芝麻,拌上白糖,用郑二婶给的糯米粉包了汤圆,早早的把何铁林喊来吃饭,何铁林多明的老头,一眼就看出了秀有心事。 秀想了想,把事情的缘由始末说了一遍给何铁林听,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老人,秀莫名的相信他。 “爷爷,你说你要是我,这个时候你该怎么办?” 何铁林着烟袋笑了,“小丫头,这是变着法的给我出难题啊,我可不是你,没有这样的娘。” 就这一句话,秀听出来何铁林的意思了,忙道,“爷爷,你跟我一个态度,也觉得是我娘的不是?” 何铁林呵呵笑,“我可没这样说,小儿,你这个人吧,虽然有时候讨人嫌,但好在还没到不分青红皂白,你一个小丫头为这点事唉声叹气干啥,大人该心的事,小孩别管。” 秀是个一点就透的,再也没提这件事,就等着看钱寡妇怎么办。 宋乃娥没要到户口,一时半会也不会回南京,指定还是要主动上门,她和张大壮的男娃现在还是母喂养,吃不了不多少粮食,等再拖两年,小男娃大了,嗷嗷待哺,单靠张大壮分那点口粮,指定是不能够养一家三口了。 争争吵吵,为户口的事,钱寡妇和宋家人又吵了好几次,每回都不而散,眼看着就进了三月,这事还拖着未解决。 宋乃娥她男人张大壮道,“干脆我去一趟吧,是一次给儿补偿还是以后养她到成年,都好商量。” 闻言,宋乃娥心里动不已,撕扯这么长时间,其实宋乃娥也看出来了,钱寡妇就是想为秀谋点什么,宋乃娥在南京没有户口没有工作,经济来源全靠张大壮一人,养秀的事她真做不了住,眼下张大壮这么开口了,宋乃娥有预,这回应该要差不多了。 秀家,钱寡妇盘腿坐在炕上,仍旧没有好脸,更不会招呼张大壮两口子,张大壮倒是没恼,他懂得换个法子思考,要是他站在钱寡妇的角度,也不会轻易让宋乃娥快了。 秀还没放学回来,眼下堂屋里就他三人。 张大壮思量了一下后,主动开口了,“大娘…” 钱寡妇没好声冲道,“别喊我大娘,我可没有你这个侄儿!” 宋乃娥刚想说话,被张大壮抬手止住了,张大壮笑了笑,继续道,“老太太,你一心为儿好,这我们能理解,乃娥是儿的娘,她也想为儿好,这些年儿托你照顾,你也辛苦了,你看这样行不行,以后儿上学穿衣的事都包在我和乃娥身上,至于吃饭,口粮实在没法分,我和乃娥会定期给儿生活费。” 张大壮上来就捡吃亏的话说,态度也好,没像宋家人那样张口闭口就是户口啥时候能给,咋样才能给。 钱寡妇一听那样的话就来气,咋就没人提儿以后该咋整?她一个老太婆,两脚一蹬,随时都能进棺材,等她走了,儿要是还没成家,她自己一个跟谁?谁来供养她念书?谁来给她找婆家?谁来… 要心的事可多着呢!凭啥她宋乃娥要到户口之后,拍拍股就走人?! 见钱寡妇有松动的迹象,张大壮忙又道,“要是你同意,把儿的户口一同迁到南京也行,南京那边我想办法找人让儿的户口落下来,以后跟我和乃娥生活…” “不行!”钱寡妇直接打断了,继父又不是生父,跟继父生活在一块,谁知道长时间了能生出啥腌臜人的事,家里有的是地方住人,背井离乡去他那个地方干啥! 张大壮赶忙道,“不去也行,老太太你看…我之前的提议,你看怎么样?既然我们的初衷都是为儿着想,那还是商量一个对儿最有益处的,你说是不是?” 钱寡妇没想立马应下来,拿乔了一回,对张大壮道,“你们先回吧,我好好考虑考虑,等儿放学之后,我再跟她说说,这事也得她同意。” 听钱寡妇这么说,宋乃娥急了,道,“儿指定是同意这事,没你在里面掺和,能有这么多事?!” 钱寡妇猛地变了脸,唾道,“你给我闭嘴!你能把儿丢下这么多年都不管,儿心里能不怨?儿那是小,好说话,她好说话,我可不愿意!” 宋乃娥立马焉了,不敢再说话,秀就是她的死,在这事上她确实理亏。 中午秀从学校放学回来,瞧见堂屋炕几上搁着几包油纸包的东西,钱寡妇坐炕上,瞧着脸的气还未消,心里明白是咋回事,嘴上还是道了一句,“,我外家人又来啦。” 钱寡妇嗯了一声,道,“宋乃娥跟她的姘头一块来了。” 听钱寡妇用姘头这个词来形容张大壮,秀忍不住笑,把油纸包的零嘴收进橱柜里,忍不住劝了一句,“,你就把户口给我娘吧,她也不容易,我现在过得很好,也没啥好记恨她的。” 闻言,钱寡妇叹了口气,恼道,“你呀,就是太好唬,心太软了!” 秀笑笑没吱声。 钱寡妇拍了拍炕,让秀上去坐,絮絮叨叨的把张大壮跟她提的条件说给了秀听,末了问秀道,“儿,你说咱一年要多少钱够花,一年要几身衣裳够你穿?” 作为过来人,钱寡妇心里清楚,说得再好听,再天花坠,都没有给物质上的补偿来的最实在,至少有了补偿,儿以后过得都不会太差不是。 说实话,秀还真没往这层面上去想,她没想到钱寡妇拖这么久不松手为的就是给她索要生活费,想了想,秀道,“其实我外家人都好的,在我身上也没少花钱,差不多就算了。” 反倒是孙有银两兄弟,差点没把原主扔出去。 钱寡妇不赞同秀的说法,语重心长道,“你外家人在你身上花的,那是你欠你外加人的人情,可这么些年,那女人可是没在你身上花一分钱,女人心向外,眼下那女人又和姘头有了自己的孩子,儿你信不信,如果我不管她要点生活费,等她去了南京之后,你看她还管不管你。” “倒不是我在背后编排她,把她硬往坏处想,儿,这种事你就不懂了,你不在她眼前晃悠,等时间长了,她就会把你忘了,反正人家有儿子,以后说不定还会继续生,不缺孩,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也不少。” 秀沉默了。她得承认,钱寡妇说得确实有道理,远的不说,在她那个时代,她在家备受关,是因为她爹只有她一个闺女,她上头有八个哥哥,她爹也不能一碗水端平,秀以前就经常听几个嫂嫂聚在一块嘀咕,只是她没将这种事放在心上罢了。 钱寡妇又道,“儿,钱肯定是要的,得要让那女人时刻记着,她还有你这个闺女在,她想以后舒舒服服关上门过小子,没门!” 钱寡妇这边松了口,隔宋家老二还有张大壮两口子都来了,商量了一番之后,决定每年给秀五十块钱,衣裳鞋学习用具都不能少。 口头上说的不行,钱寡妇还要他们写个证明。 刚说完写证明的事,钱寡妇就想起来她瞎了眼不说,还不识字,想来想去,让宋家人等着,自己摸去了生产队,把何铁林喊过来,这个老东西吃了她家这么多顿饭,该派上用场了! 有何铁林在,钱寡妇也不担心宋家人唬,证明是何铁林写的,公证人也是他,写完之后,又让宋乃娥和张大壮在上面签字。 整好所有手续,钱寡妇才从进东间,从墙角的破陶罐里摸出一本早没了封皮泛黄的户口本,递给宋家人道,“拿去吧,迁出之后再还回来。” 生怕钱寡妇反悔,宋乃娥把户口本拿到手之后,立马去镇上的派出所开迁出证明,时下农村的户口迁出很容易,只要南京那边能找到接收点,带上迁出证明还有原地户口本,立马就能迁了户口。 这就意味着宋乃娥要把户口本带到南京。 钱寡妇要到了给秀的生活费,还算好说话,用完之后再寄回来就是了。 临走之前,宋乃娥把秀接到宋家又过了几天,除却已经给了的五十块钱,又偷偷给秀二十块,“儿,这是我的存的私房钱,拿着留你慢慢用。” 秀不愿意要,其实她不缺钱了,何铁林给她的金子还没动。 宋乃娥执意要给,秀看出来了,这钱她要是不收着,宋乃娥都难能踏实,索就收了下来。 宋乃娥这才笑了,叮嘱秀道,“放假了拍电报给我,我来接你去南京。” 秀含糊应下,心道估计是没那个可能了,钱寡妇指定不许。 送走了宋乃娥,秀的生活又恢复了寻常,上学打猎参与劳动,手里有闲钱,家里粮食够吃,还有改善生活,小子过得不要太舒心。 开之后,不知道是不是顿顿吃得吃得好的缘故,秀发现她的身体开始猛长了起来,旁的不说,就拿高淑芬家的二丫来比,原先比她高半头的二丫,现在她反过来比二丫还要高半头,连郑二婶家的小二都没她高。 这种改变让秀欣喜异常,毕竟比起豆芽菜,她还是更喜她以前的身体。 又是周末,秀从地里锻炼身体回来,顺道去了趟邮局,查看有没有自己的信件和包裹。 还真有,两个包裹,一个从南京寄过来,秀想都不用想,一定是宋乃娥把户口本寄回来了,还有一个包裹,是从北京寄过来的,再看寄信人的名字,苗苗哥又去北京了?! 回家迫不及待将两个包裹拆开,先拆宋乃娥寄来的,除却户口本之外,还有一件斜对襟的小褂,红底格子机织布,这个季节穿刚好! 换上小褂试试,大小肥瘦正好,估计是宋乃娥在她原来的身高基础上特意做大一些,既能单穿,又能罩棉衣,却没想到这阵子秀个子长得飞快,单穿刚好,里面再加件袄里子估计就不行了! 再拆陈学功寄来的,大大小小的锦盒,印有不同商标,挨个打开看,有驴打滚,茯苓饼,芸豆卷,其中一个锦盒里还装了一个青花瓷小坛,包装细严实,从这么远的地方寄过来也没磕破,秀打开看了看,居然是一坛酱菜。 以为是什么好东西的秀大失所望,先搁到一边,注意到包裹里还有一把镜子,忙拿了出来,红木质地,背面雕刻着暗花,红木梳子镶在后面,拿在手里小巧致。 家里没有镜子,秀平时梳头都是凭觉编辫,对自己的容貌也很少关注,最多去河边洗衣裳或者打水时,在水里模糊看个影子。 秀对着镜子照了照,清晰的人影印在里面,倒把秀吓了一跳,之前没太注意,现在看清楚了才发现她现在这具身体跟她以前居然一模一样! 再看看镜子里的人影,脸上的没有先前多了,小圆脸变成了瓜子脸,鼻子,嘴红,眼睛很大,两道眉偏,多了份英气。BOwucHiNa.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