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趟晋国之行撇去凶险与算计,吕迟也算意料之外的一股生气,如同一滴水珠落进了波澜不惊的湖面一角,掀起微波,然而褚瑜自己也还未曾察觉。 头渐渐沉到了地平线上,今京城通向门的主街上格外热闹,各座驾一辆接着一辆没个停歇。 吕迟坐在其中一辆上,百无聊赖的透过窗纱往外看。 太从一边落下,月亮就从一边爬起,俱挂在天上一亮一暗的对比着。街道两边的行人少了,偶有看过来的视线也一惊一乍的不敢多停留。 吕芙拿着面小铜镜查阅自己的妆容,又计算的早,“到时我要与阿婉一处坐,也不知里头怎么安排。” 吕芙坐在角落里,心里一遍遍的将早前熙苑里嬷嬷教给她的那些里的规矩重复默念过去,指尖却还是紧张的搅在了一处。 “你带着阿荷一块儿坐,”吕迟托腮,落在马车外头的视线里悠悠出现了一个马股。马身线条畅,坐在马背上的人也高大伟岸,吕迟的眼皮多抬了两分,思忖着京城里有几个这样气质超群的人物。 吕芙抿抿,偏头看了吕荷一眼,虽有些不甘愿,但也不敢反驳吕迟的话。 吕迟视线里的马股渐渐随着马车前行变成了马肚子,那骑在高头大马身上的人影也徐徐明晰起来,吕迟看着不知怎么觉出一点儿悉来。等行至马儿侧前,他恍然清醒,骑在马上正与自己马车并驾齐驱的俊逸男子不是秦王是谁? 三天皮之苦积攒的火气一下冲到了天灵盖,他一把掀开窗户,正要张嘴骂褚瑜一个没有防备,却见褚瑜目光如炬,一瞬间就落在了自己的脸上,周围车架不断,虽都落着窗纱,然而都是互相认得出身份的,吕迟到底放不下身段。 这口气到了这里依旧撒不出来。 他心头的不甘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焦灼难耐,偏偏褚瑜忽然还出点笑意来,如同刻意给吕迟瞧的,当下将他气了个仰倒,脯起起伏伏,后用力的将窗纱给关了上去。 李勋跟在褚瑜马后,只瞧见一个圆脸玉面的年轻贵公子一脸怒容的从窗里探出头来,虽然怒着,可通身雍容难掩。他不知吕迟的身份,当下心中只有些疑窦。 褚瑜骑在马上,每一步都走的慢,一路心里思算的事情纷杂繁多,原本不高不低的兴致却不知怎么在瞧见吕迟那颗小脑袋以后骤然解了闷。 吕迟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的,一双水润杏眼瞪的浑圆,像是只发了脾气的小豹子恨不得冲出来咬他一口。让褚瑜想起吕迟给他按在膝头胡挣动,后又跳起来狈拉住自己子的模样,一时笑意难忍,素来冷清的面容上多了两分笑意。 正当时,这脾气大的小少爷便将脑袋收了回去,把窗户砸在了他眼前。 如同一只一点就燃的炮仗,炸的干脆。 车里的吕芙给吕迟吓得拿镜子的手一哆嗦,先是侧头往外看了看,才问,“哎,怎么了呀哥哥?” 吕荷更是给得大气不敢,有些惊惧的看着吕迟。 吕迟忍了牙泛上来的意,强自没发作,可他向没有忍气的经验,一时之间倒是将自己的脸涨得发红。 也好在头已经落了个七八分,马车里昏昏暗暗并看不真切。 而至马车缓缓停在门口,门前已经有成排的人各自翘首等着为贵人引路。 吕迟才一下车,立刻有一个面目机灵的小太监凑上前来,笑道,“吕少爷,您同我往这边来。” 这小太监是从小跟在二皇子身边侍候的,有些资历,此时不知怎么在门口当起了引路的。 吕迟的股此时倒不算痛了,只是走路时候牵扯起来有些麻木。他一边往前走,一边不动声地的用余光打量不远处正下马的褚瑜,心中暗暗算计,一会儿到了里面总要找个机会讨一口气回来。 同这会儿到的人不少,七七八八见着吕迟都上来同他说两句话,等一路应付到御花园已经说的吕迟口干舌燥。 吕迟四下看了看,各钟鼎之家的小姐们三五成群的聚在一处,吕芙果然已经与赵婉黏在一起,正红着脸对自己指指点点。 他啧的一声弹了下舌头,有一丝不耐,而后目光落在吕芙她们面前桌上没动过的茶杯,径直走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吕迟:我要打你股咯 第十章 见他走近,几个原本从容站着的少女都显得有些局促起来,手不是手,脚不是脚的。特别是赵婉,脸蛋红扑扑,双目垂着不敢抬眼,更遑论开口说话。 吕芙用力的拉了拉她的手,却等不见赵婉开口,当下嫌她不争气,眉头一蹙伸手去干脆挽吕迟,想将他勾到身边自己当个红娘。 吕迟仰头将一杯茶饮尽,另对吕芙的这一手早有防备,他侧身躲过吕芙的手,又将茶杯给放回原处,带着水的杏眼斜看过去,明明是个不耐烦的神,到了他这儿偏生多了几分动人的风情。 悬着的灯笼笼出一片橘的光晕,恰落在他的头顶,映着他白皙的肌肤以及红润的瓣,那畔染着水光,实在不知多蛊惑人心。 赵婉好不容易鼓足勇气抬头想同吕迟说话,又给他这天生的风样得心头扑扑跳,忘了自己前头想说的是什么。 晋国虽然不似前朝有严苛的男女大防,然而在这样的宴会之上男女到底还是分成了两边,一如宴也分内外。此时众人初初到场,还未显出分明的泾渭来,只是像吕迟一般没什么顾忌站在少女堆里还没给哄笑着赶出来的,全晋国也取不出第二个。 一众青年才俊站在对面不远处瞧着自己心仪少女娇羞的目光都凝在了吕迟身上,气的直攥拳头,但一时也没有什么办法。他们可不是宰相家得了独宠的长子,更不像吕迟长得那般红齿白讨人喜,多半只站在原地生一会儿闷气罢了。 吕迟的目光在人群中略一搜寻,并没有看见什么要紧的人物,也不知褚瑜是否会来这里,不免有些气。 正当他扭身要走时,一旁忽然闹了起来,不知是出了什么事情。 宴上头向来不乏闹剧,吕迟兴致缺缺连眼皮都懒得抬,待抬步时,一边的吕芙拉住了他的手,紧着小声道,“哥哥,是阿荷姐姐。” 吕迟簌的扭头看去,不远处的凉亭下,吕荷如同一只鹌鹑般缩着脑袋,三公主正盛气凌人的站在台阶上,嘴里说着,“还真当是什么人都能来的了?” 三公主褚歆是二皇子唯一同母的妹妹,一贯得宠,行事跋扈。今儿个这火也不是没有来由。褚歆白天本要去城外的避暑山庄上游玩,却给难民挡住了路,险些还从车上给拉扯下来,败兴而归。是以一股子气存到了现下,这样的场合对着别人总还要顾忌一些,然而吕荷这样六品京官的女儿实在微不足道。 旁有几个素来与三公主要好的贵族小姐也吊着眼角搭腔,尖酸刻薄,“麻雀也总当自己是凤凰,想飞上枝头瞧一瞧呗。” 几十道视线在同一刻被引,凝在一起灼热如同烈火,烤的吕荷无地自容,恨不得当下立刻死了去。 她已经尽力不说话,小意的站在边上,然而融不进到底是融不进。吕荷的面颊上滚落了一滴泪,半边脸在烛光下看着不知多可怜。 吕芙有些心慌,她一见赵婉她们就忘了跟在自己身边的吕荷,此时吕荷搅进了这样的事里,事后算起来总有自己几分关系的。 吕迟因吕荷被苛待而来了怒气。 私心里他并不多喜吕荷,然而自家人被欺辱了那却又是另外一回事。他大步走上前去,目光从她有五个红指头印的脸颊略过,后一把拉住吕荷的手,将她给拽到了自己身后。 吕荷一个踉跄,只觉得一只有力的手将自己的所有窘迫拦在了众人面前,原本那些审视的,轻蔑的目光顿时变得飘忽不定,她忍不住紧紧抓住吕迟的衣袖,以寻求一丝藉。 他的背影略显单薄却可靠。 “谁打的?”吕迟的声音不高不低,却让周围原本窃窃说这话的世族小姐们全都停了下来。 在场的没有不知道他身份的,多多少少都在此时显出一丝退却,不想惹了三公主也不想惹了他,此时恨不得立刻撇清了关系。 吕迟的视线从众人身上扫过,而后落在褚歆身边一个面目秀丽的婢身上,停住了。见前头还狞笑的那婢往后退了半步,已是知道了必然她动的手。 褚歆居高临下的斜睨着吕迟,又是烦又是恼,“吕迟,这事儿也要你管?” 她本不怕吕迟什么,可平里疼自己的哥哥碰上吕迟总站在他那边,这到底让褚歆有些束手束脚。 “阿歆,不知我家妹妹怎么恼了你?”吕迟的声音听不出生气的意思,开口叫的亲近又忽然让褚歆生出些不好意思来。 不知吕迟是吃错了什么药,她这么想着,脸却是忍不住慢慢的红了起来。吕迟长得实在好,讨厌与否,只要他有心,谁都能让他得心头软。 褚歆虽红着脸,可看向吕荷的目光依旧厌恶,“我只是教一教她,自己的身份自己要明白,不是什么出身都能往宴上来的,虽姓吕,然而她爹是庶子,打算往后也是旁支分出去的,倒是有脸往这里贴。” 就如同今天拦路的民般,以为什么人都好入这繁华的上京了。 褚歆耍了小半天威风,气已经出了大半,此刻吕迟又站了出来,她便也想顺势给吕荷一个台阶,将这件事情翻篇,谁成想吕迟听到这里却不打算如此。 他松了吕荷轻颤的手,往前一步,边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勾的人心头,开口声音清朗,“原来公主在意的是嫡庶的差别?” 吕迟这么一笑,让褚歆不知怎么有些心虚起来。 她身边的婢已经觉出了不对,小心拉了拉褚歆的衣袖示意她不要轻易接话,褚歆却没细想,她子莽撞径直道,“可不就是这样?” 话音一落,在场不少人脸都玩味起来。 褚歆不懂为什么,正要恼,却听吕迟缓声道,“嫡庶之分下到寻常百姓家,上到天子庙堂中,所定的是正之长子为嫡,嫡长子,嫡次子等,以皇室为例,当年元皇后生的公主为嫡长公主,皇子则为嫡子,其余妃嫔所出,皆为庶子,如若要将嫡庶看得这般认真,”吕迟轻笑,在褚歆涨得通红的脸下话锋一转,“不过阿歆素来知礼宽和,今天这般少不了是身边的奴婢撺掇,” 他的目光发冷,望在那婢身上使她猛一哆嗦。 而四个字知礼宽和,讽在褚歆脸上,让她气的浑身抖。 “往后可别再听这等恶奴的了,阿歆。”吕迟半点儿不将褚歆的脸放在眼里,余光中瞥见禇清的身影也不管,转身拉着吕荷就走。 他素来没吃过亏,这会儿已经是忍着僵吕荷挨的一巴掌下不计较。 竟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暗讽她不过也是个皇家庶女。 褚歆忍无可忍提着裙子要追上去计较,“吕迟,你!”她见吕迟不理会,又指挥旁边的近侍,“你们给我把他拿下!” “阿歆,”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褚歆的身子一僵回头看去,不远处褚清站着,正紧锁着眉头不赞同的看着她,“不要闹。” 原正犹豫着的近侍是以都停了下来。 见了二皇子,在场众人纷纷屈膝行礼,吕荷虽然被方才的一番变故吓傻,可也记得礼数,但她的手给吕迟拉着,吕迟只转头看了禇清一眼,又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便也只得匆匆一屈膝,而后狈仓皇的跟上。 却不料褚清脚步竟是一转,径直往吕迟这边来。 “阿迟,”他开口叫了一声,知道吕迟刚才早就瞧见了自己,前头吕迟同褚歆两人的对话他听到了七七八八,却并不为吕迟的说辞生气,反只有些无奈。 阿迟生气了,很难哄啊。 吕迟与褚歆平素不搭调,大闹小闹没少过,两个都是吃长大的,年纪不上不下又多半给人当成孩子儿戏,禇清又拦着,因此褚歆多番去皇帝那儿告状也从没让他当过真。 作者有话要说: 吕迟:只有打秦王股能让我消气。 第十一章 “殿下,”一位人的脚步匆匆,追来站在二皇子身后,言辞之间说的十分含糊犹豫,“那边还要您过去瞧瞧。” 褚歆提着裙子奔过来,拉住褚清的手也不肯放,她眼睛给气的通红,正强忍着不落下泪水来,急促道,“哥哥,吕迟他太狂妄了些,你得帮我教训他。” “阿歆不要胡闹,方才得场面还不够?”褚清下褚歆的手,语气十分不赞同,想了想又说,“你先回自己寝去。” 这边今晚变故说不准,褚歆原就不该在。 这话没有商量的意思,褚歆虽然心的不甘愿,然而不敢不听自己兄长的话,转身离开时眼泪终于忍不住大颗落在地上,黑夜里隐没了无人看见。 褚清的脚步也不再向前,今晚这样的场合容不得一点闪失,他望了一眼吕迟的背影后骤然转身,穿过热闹试探与敬仰的视线,通身的冷硬仿若格格不入的外人。 在灯笼蜡烛照不到的黑暗里,一小列黑衣人从高高的瓦上踩过,几无声响,间别着的剑寒光收敛在剑鞘中,只等拔剑的那刻迸出杀意。墙外,列列士兵将皇通往外面的每一条通道封堵成了死路,筹备着一场斩尽杀绝。 而摒除这些以外,腔里灯火通明的地方依旧笑闹不歇。内殿歌舞已起,外室的年轻男女依旧脉脉传情,巧笑语何曾对周遭的光景有半点预料。 吕迟将吕荷带到远离人群的边角树下,这才将她的手松开,而后不太客气的将她的脸掰到自己这边,仔细的看了看上头的指头印,“怎么这么笨?”他心头的火一簇一簇的往上拱,伸手从自己的衣襟里掏出一只小药瓶扔给吕荷,仔细吩咐道,“自己抹一点,剩下的可记得还给我。” 吕荷慌慌忙忙的握住那药瓶,心里万分,“谢谢阿迟哥哥,今天晚上若不是……” 吕迟原本捏成拳头的手,四指利落的往上一扬,止住了吕荷后面的话,“今晚这事情多半由不得你,不过往后也好学聪明些,褚歆那样的人身边,你凑去做什么?” 地位高低带来的尊荣与低微吕迟清楚非常,因而并不就此责怪吕荷。 他的吕荷此刻也不敢反驳,只呐呐的点头,后垂首看到自己手上的药瓶又有些奇怪,不知吕迟怎么会随身带瓶药膏,更不知道平素大方的吕迟怎么这会儿拘泥于一只小药瓶,还要她抹好了还回去。 她不知道吕迟还紧巴巴的算计着需偷用这药抹两次股。 站在边角虽然清冷,视野却清楚不少,远远一眼望过去方才还与褚歆揪成一团的少女们此刻已经随着褚歆的离去而又各自成群,众人脸上挂着笑,仿若前头的闹剧从不曾发生。不过她们吕迟是懒得看的。他的视线慢慢移转,搜寻了两遍,终于在人群中找到了自己想找的人。bOwuChiNA.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