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徐蔻倒是有些印象, 她是荣王爷的独生女,还是个老来女。荣王爷戎马一生,战功赫赫, 与宏仁皇帝乃是知己, 临走前把唯一的女儿托付给了他,宏仁倒是也没有辜负他的期待,认了徐蔻为义女, 亲自为她主持婚礼,秦安娶的时候, 相府可以说是风光一时无两。 宋颂将蒸糕重新包好,对她一笑:“长郡主。” 徐蔻:“王妃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宋颂泰然点头,徐蔻又恭敬道:“有劳。” 他们就近去了福香居内,寻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坐着,叫了一些点心过来,宋颂还捧着那个没来得及吃的蒸糕,徐蔻见状心里了然,便顺势捏起点心吃了一口。 见她动口,宋颂也不再客气,重新拆开蒸糕咬了一口,口腹之被足,他眼神里涌出几分愉悦,道:“郡主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徐蔻单手捧着那枚糕点,用手帕擦了擦嘴角,神之间带着几分尴尬和内疚,宋颂疑惑的望着她,眼见她转脸从侍女手里接过了一个盒子,道:“听说王妃孕期反应较重,夜里睡不安稳,熏香又可能对胎儿不好,此玉可以放在头,有安神醒脑的作用。” 这东西倒是不算特别贵重,但胜在有心,宋颂略有些惊奇的瞧着,发觉那玉打开的时候果真带着些隐隐清凉的气息,心底的郁气似乎也能驱散了。 宋颂道:“郡主这是……?” 徐蔻笑了笑,道:“蒙陛下圣恩,幼时我与平王殿下也有些情,陛下还让他喊我一声蔻姐姐,这东西也不是什么稀罕物,若是王妃用得上,便收着吧。” 宋颂自打厉霄走了之后,确实有些睡不安稳。他见徐蔻说的大大方方,当即也坦坦;“既如此,那便多谢蔻姐姐。” 厉霄喊她一声姐姐,宋颂自然也不能怠慢,徐蔻听罢又是一笑,神□□言又止,似乎在思考如何开口。 宋颂耐心十足的等着,徐蔻慢慢道:“我夫君乃秦相府的四公子,名唤秦安,不知王妃可有印象?” “他是京都出了名的商贾之才,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资产,我是久仰大名。” 他一脸真诚,徐蔻神却越发尴尬,宋颂有些疑惑,仔细想着,自己应当也没有说错话。 徐蔻半晌道:“夫君虽是秦家幺子,可这些年一直醉心商业,很少主动参与争,而且他是最胆小怕事的……说出来不怕王妃笑话,他连我都怕。” 宋颂脑子里闪出秦安文弱斯文的一张脸,再瞧瞧面前丽而不失英气的徐蔻,这两位在京都也是赫赫有名,徐蔻火爆铁娘子的名声无人不知,秦安惧内之名也是无人不晓,他忍俊不,道:“倒是有所耳闻。” 徐蔻侧目,她身后的人立刻退下,宋颂心里奇怪,但也隐隐有些明白她的意思。 方才她说秦安胆小怕事,从不参与争,如果不出意外,应该是发觉了什么,莫非是知道秦皇后害厉霄的事情了? 这一点宋颂倒是记得,前世厉霄剐了秦相和秦宁,秦安却不知去了哪里,想来也是对徐蔻网开一面了。 他同样也屏退手下,却见徐蔻忽然起身,然后噗通跪了下来,他吃了一惊,急忙来搀:“郡主这是……” “我虽然只是妇道人家,但自幼跟着父亲耳濡目染,眼光到底是比旁人要亮上一些,王妃身带圣迹,又能医治王爷疯病,说是神仙下凡也不为过,您有圣德之心,我不求您以德报怨,但我发誓,秦安绝对是受人蒙蔽才不慎上了贼船,只如今已经骑虎难下,他胆子小,想将错就错,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堕落下去,父亲教导我知错就改,扪心自问,我这一生从未做过任何对不起良心的事!这件事我昨才得知,便寝食难安,想立刻向王妃请罪,无论您要做什么,徐蔻都没有半句怨言,但恳请王妃,饶秦安一条命!” 她结结实实磕了个头,宋颂心惘,不得不弯来扶她,道:“蔻姐姐知道我身子不便,还请自己起来吧,有什么事你慢慢说……我现在还摸不着头脑呢。” 徐蔻抬头看他。目光灼灼,道:“王妃尚有身孕,我不敢贸然惊扰,故而写了一封忏悔信,王妃……可先看一眼,请务必保重身体。” 她保持着跪在地上的姿势,将一封信递了过来,宋颂无奈道:“你先起来,我虽然不会以德报怨,但也并非是迁怒无辜之人。” 徐蔻轻声道:“我如今也是骑虎难下,说出来害怕惹您不快,不说出来良心难安,请您不要太过生气,小心身体。” 她不肯起来,宋颂只好收回手先拆了信。 但信刚刚看了两行,他的手便陡然抖了起来,他蓦然将信件合上,目光落在徐蔻身上,半晌道:“我先回去了。” 他站起来,徐蔻担忧的望着他,却发现宋颂的脚步很稳,神波澜不惊,只有煞白的脸暴了他内心的情绪,他拉开门走出去,徐蔻又将头磕下去,过了很久,她听到侍女道:“郡主,王妃已经走了。” 徐蔻恍惚了一会儿,道:“父亲常言,让我做个光明磊落之人……可现在,我却背叛了秦家。” 徐蔻的那封信里面,并没有写关于秦宁和秦皇后如今的动作,她只是从秦安的角度,非常主观的叙述了整件事。 她清楚这封信可能会成为让秦家灭门的证据,但她实在没有办法对着身怀六甲的宋颂说出那样的话,不是因为她要脸,而是因为她怕自己说不清楚,浪费口舌,刺了宋颂。 书面表达,她稍微体面一些,宋颂也可以慢慢看,有一个心理准备。 宋颂曾经想过自己一定会查出外祖父被灭门的真相,他也怀疑过那件事是不是跟秦三姐有关,但他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一个人跳出来用这种方式告诉他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秦安害怕徐蔻,因为徐蔻子暴烈,眼睛里不得沙子,她看不惯皇后的行事作风,但秦三姐到底是秦皇后的亲妹妹,秦宁和秦相都闭口不言,她一个‘外人’更不可能站出去置喙什么。 秦安胆小,昨被徐蔻的受不住,才吐吐的告诉她:“傅国商死后,他的商号断断续续,大部分都落在了我的手上。” 徐蔻头脑清明,当即质问:“你大姐给你的?!” 秦安苦笑着点头:“八年前,父亲突然告诉我有一些铺子要给我处理,那铺子有些旧账很麻烦,我便帮着整理了一下,不久之后,父亲又说,以后那些铺子都是我的了,他告诉我那是秦家一个亲戚留下来的资产,对方无儿无女,因为他救过对方的命,对方才将资产全部托付,可秦家除了我,其他人都不懂生意,我于是便顺理成章的接手了。” 那时候的秦安还没有那么胆小,少年时期,也有几分意气风发,他喜金银珠宝,算账连算盘都不需要,只用心便能将数目算出来。 徐蔻在信中告诉宋颂:“但从五年前,他就变了,心算能力大不如前,格也越来越谨慎,经常睡觉还会惊醒,以前不怕黑,不怕鬼,但突然之间,他再也不敢走夜路,晚上在自家院子里行走也要下人拿上好几个灯笼陪着。” 到了昨,徐蔻才知道,他就是在那个时候,意外得知了自己手中的资产,全部都是傅国商留下来的,只是有些铺子中途被变换过,鲜少有人得知。 但他不敢告诉徐蔻,那时他和徐蔻刚刚有了一个孩子,他害怕徐蔻知道之后会离开他,也害怕事情暴之后会害了徐蔻和孩子,他到底是秦家人,还得为父亲兄长和姐姐考虑。 所以他只能将错就错。 对傅国商手头财富的垂涎是从秦三姐开始的,她讨厌傅香,便想方设法想让她从国公府滚蛋,虽然晚一步进府,可还是顶替傅香成为了主母,光这样还不够,她觉得傅香一个商女,居然比自己这个官女在宋国公眼里还要懂事,她认为傅香的懂事都是装出来的,成婚不久,便总在父亲和兄长面前抱怨,因为觉得宋国公似乎更喜傅香那个装出来的大家闺秀。 她觉得自己才是真情,可偏偏宋国公对她,似乎只是讨好,并无太过真心。 而宋国公那时经商,也是常与傅香同进同出,秦三姐心里越发不舒服,因为她对生意一窍不通。 有一,她问皇后:“若是傅国商死了,他那些财产是不是要有我相公一部分?” 皇后告诉她:“按照规矩,傅香的孩子才是财富继承人。” 秦三姐回忆自己的孩子,她只有一个相府撑,而且相府也不只有她一个孩子,她更是没有什么可以留给自己孩子的,这么一想,发现一旦宋颂继承了傅国商的财富,宋国公只怕会更多的将视线放在宋颂身上,自己几个无权无势的孩子哪里还能入的了他的眼? 她越发心生不快:“那若是傅香也死了,他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要如何继承遗产?” 皇后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 再之后,针对傅国商的行动便开始了。 第六十三章 医治 其实宋颂一直以来心里有些意识到了, 但当事情真的发生在面前,他还是难免到几分悲凉。 他记忆之中的母亲是一个大家闺秀,她与傅国商一样温和宽厚, 笑起来的时候总让宋颂觉到温暖, 幼时宋国公对他还是有几分疼的,直到傅香死后两年,他才渐渐与宋颂疏远起来。 他一直以为那是因为宋国公的孩子太多了,所以关照不过来, 久而久之,一直不见面,他自然就会把自己忘了, 情淡了, 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直到今天他才发现,原来害死外祖父, 宋国公也有参与。 金钱这个东西,在岳丈手里、在子手里、在儿子手里,都不如掌控在自己手里来的让人安心, 秦三姐很轻易的说服了他。当傅香还在的时候, 他心里或许还有几分内疚,但随着她的死亡,宋颂对于他来说, 便是威胁。 所以他开始疏远宋颂, 讨厌宋颂,甚至任由秦三姐作践宋颂。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孕期的缘故,宋颂最近越来越眼泪, 他抬手掩住眼睛,轻轻了鼻子。 他心里的悲凉比恨意要更多一些。他早就知道秦三姐善妒, 但善妒到如此地步,着实是让人作呕了。 徐寇在信内说:“我以父亲的名义发誓,秦安真的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害傅家,他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接手了这么一大笔的资产,他自打得知真相之后,便心虚畏惧,请王妃千万明鉴。” 宋颂一直将信件读完,将眼泪拭去,神情平静下来。 徐寇虽然在信件之中一再强调秦安不知情,但却并未为其他人开过一句,纵然他知道对方只想保下秦安,但这未免也太无情了一点。 她是个聪明的女人,如果希望跟秦安和平美的走下去,不可能会不为其他秦家人说一句话,哪怕在知道宋颂不会以德报怨的情况下,这也不合理。 再者,她是昨天才知道这件事的,或许告诉他因为良心不安,但良心不安还不至于让她这么快的做出向宋颂坦白的决定,更别提,这封信还可能会成为让秦家和宋家身败名裂的关键。 她一定是看出了什么。 宋颂让自己从恩恩怨怨之中出身来,仔细回忆今徐寇的一举一动,眸子里划过一抹了然。 能让徐寇这么干脆把秦家所有人都推出来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她看出来秦家人已经没救了,那么,是什么让她意识到了秦家人没救了呢? 宋颂把信件收起,将白岩喊了进来。 上次刺杀之后,白岩在纪瀛那里养了一段时间的伤,厉霄走后才重新上岗,他问:“王妃有何吩咐?” “你去跟赵太师……”宋颂顿了顿,道:“罢了,我们去太师府。” 赵寅是厉霄的舅舅,赵太师是厉霄的外祖父,他们都是一心为厉霄的,宋颂觉得这件事必须要跟他们商议才行。 赵太师已经年逾古稀,头银发,但见了小辈依然十分和蔼,他并未在前厅招待宋颂,而是把他喊进了自己的屋子,命人准备上了暖炉放在他身边,还端来了一碟酸梅干,亲切的问候了几句。 宋颂是个乖巧的,长得人畜无害,很得长辈喜,他望着赵太师,恍惚似乎看到了傅国商的身影,急忙眨了眨眼睛,把情绪收敛。 赵太师一边命人去喊赵寅,一边观察着他,慈祥道:“是不是谁给我们颂儿受欺负了?” 宋颂在他眼里跟孙子是一样的,故而他说话轻声细语,苍老的声音里是和蔼,那暖心的话让宋颂差点儿忍不住:“只是,今收了一封信,我觉得秦相府可能会有动静,所以来与舅舅说一声,朝堂之事我毕竟不懂。” 赵太师点着头,道:“能不能说来给我这个老爷子听听?” “我……”宋颂强忍着,语气依然平静,道:“我外祖父……死于相府之手。” 赵太师脸微微一沉。 赵寅很快赶了过来,刚要对父亲见礼,便看到委屈巴巴的小朋友,他愣了一下,瞧见赵太师脸难看,还当是这老爷子又在训斥小辈,听他几句话说了前因后果,才忽然明白过来。 厉霄不在,他们可不就是宋颂的依靠了么? 他沉声道:“此事你不必担心,相府总会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宋颂点头,没有继续谈论这件事,而是道:“我怀疑徐寇此举有些刻意了,想是相府有了什么动静,但这些事我没有途径调查,所以特别来提醒舅舅。” “这事儿你不必……”赵寅的话没说完,被父亲看了一眼,道:“你不必担心,我会尽快着手查明原因,你现在只要好好保养身子就好,若是自己在王府待不惯,可以搬来太师府住一段时间。” “多谢舅舅关心,我没事。”宋颂犹豫了一下,道:“不知舅舅……可有殿下的消息?” 厉霄半个月前倒是给他写了一封信,大概意思就是想他了,宋颂也回了一封,但不知接下来还要多久才能收到他的消息。 赵寅道:“前线一切顺利,你不必担心,等事情处理完毕,他会提前快马赶回来看你的。” 宋颂心里微微一暖。 他有些迫不及待想见到厉霄,有很多话想告诉厉霄,但此刻也只能祈祷他万事顺心,平安健康。 宋颂离开之后,赵寅便道:“长冀这个王妃倒是通透,相府最近的确动静不小。” “那就按计划行事,给他们一个机会。”赵太师说罢,又道:“多派些人保护王妃,长冀若没了他,只怕难登大位。” “是。” 从赵府离开之后的几天,宋颂除了每候按时去陪太后之外,就没怎么出过门,他最近胃口越来越差了,每天都神萎靡,这傍晚,从皇回来的路上,忽然见到了一个涂的像小丑一样的女人,他看着对方疯疯癫癫的样子,道:“白岩。” 白岩领命,抬步走了过去。 秦三姐自打疯了之后,就很少出门,但她似乎对皇有些执念,经常会自己偷偷跑出来朝门口溜达,嚷着要见姐姐,宋颂倒是听说了几次,但是很少亲自见到。 白岩走过去,直接把人打晕,提溜上了马车。 BOwucHiNa.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