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个在晨光中好看的不得了的年轻妇人。 不止她,这冲上来增援的,一个两个,半数都是女的。 “哪里来的娘们?”齐旦急了,“我们老大爷们没死光,你们赶紧回去!” “前镇北大将军之女,今镇北大将军之妹,顾家三娘!” “前镇北大将军之侄女,今镇北大将军之妹,顾家六娘!” 这个当口上,齐旦的思绪是混的,什么将军不将军的,他转不过弯来。 “我管你们什么女、什么妹,别来……”他嘴里正说着,却见刚救了他的妇人捡起了受伤守军落在地上的连弩,对着云梯上的敌军连,霎时间打下去三人。 连弩上的箭矢用尽,顾云锦退回来,一面装箭,一面与齐旦道:“西凉军主攻的是正西的雍安门,守城兵力大部分都调过去了,定安门这里就由我们来。” 齐旦一愣,看着身前城墙下的西凉军,他这里竟然还不是主攻的点? 边上,一壮实的西凉军爬了上来,顾云思一直入他口,她大喊了声:“云锦!” 顾云锦会意,把连弩一把到齐旦怀里,提着长,扎进敌人身上,两人协力,把那受了重伤的敌人上挑、扔了下去,顺势还撞翻了正爬上来的两个敌人。 齐旦全凭着常年练的反应,把连弩上的箭矢都打了出去,心中亦是震撼。 他还是闭嘴吧,管他是什么女什么妹,能杀敌就行。 刚那西凉兵五大三,他们营中的新兵蛋子,可能都要两三人才能把他挑起来,两个小妇人能有如此臂力,着实叫人刮目相看。 当然更让他刮目相看的是,一个英姿飒飒的女子,一脚就把比她高大许多的西凉兵踹下了城墙。 这股子狠劲儿,得人热血沸腾。 既如此,男女都一样,上了城墙,能打的顶位,不能打的下去,就这么简单。 长长的城墙上,有男有女,年轻的如顾云锦、顾云思,年纪大的,如顾家从北地带回来的嬷嬷们。 定安门告急,守军调不过来,顾家但凡能打的,不论是主子嬷嬷,还是家丁护院,全冲上了城墙。 不止是他们顾家,成国公随御驾南下时,把护院都留下了,肃宁侯府亦然,而像蒋氏这样居于京中的将门,子弟都拿着武器听从调动。 这些京城护院其实大部分从未上过战场,但跟着主家们,都是校场上摸爬滚打过的,又染了一身将门脾气,杀敌勇往直前。 葛氏和朱氏守了一侧,西凉军的鲜血染红了半张脸。 朱氏一扎破了敌人的脑袋,高声道:“守北地那夜,我们没赶上,这回叫老太太、公爹、妯娌、叔伯姑子们看看我们的本事!” 葛氏的声音都劈了:“大将军正率兵南下驰援,我们得守!不能给镇北将军府,给北地的将士百姓们丢人!” 励之语,直入心神。 当北地破城消息传入京城,西林胡同里的顾家人,上上下下,痛苦难忍。 葛氏好几次听见身边丫鬟、婆子们偷偷躲起来哭,不是哭家破人亡,而是哭没有与亲人们携手战至最后一刻,只能在这遥远的京城,追悔莫及。 而现在,轮到他们守城了。 这场攻守战,直打到了正午时分,那源源不断的西凉军才有了一丝惧意,没有再不要命地往城墙上攻。 齐旦的腿受了伤,他坐在地上,红着眼睛道:“赶紧把伤兵都送下去。” 顾云锦拄着站在他边上,道:“重伤的刚刚都抬下去大半了,剩下的也在陆续往下送。” 城墙内侧脚下,军医、城中医馆的大夫,有条不紊地救治伤员。 地方就只有这么大,伤员不停增加,便有年轻的小伙子们抬着缚辇把人往城中的医馆送去。 沿途,有百姓们探着头看,一婆子坐在路口,手里一件旧衣、一把剪子,冲着人喊:“看什么看!都跟老婆子一块来剪布条!” 第1073章 不曾懈怠 那婆子一面剪,嘴里一面絮絮叨叨:“怕?怕有什么用!有本事走的,早跟着南下了。 我们这些没本事的,老老实实听衙门的话,别光凑热闹不办事。 早几天就跟你们说了,等真打起来了,医馆里的东西肯定不够使,药不够、布条不够、夹板不够。 还有这些兵身上的护甲,破的破、损的损。 趁着天好,亮堂,赶紧都来搭把手,能做什么做什么。” 大伙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很快,便有几个小娘子从家里搬了杌子、剪子出来。 可不是嘛,顺天衙门还在,绍大人就在大堂里坐着,宁国公和一众将士也进进出出的,各个穿着铠甲,那身银光在,大家伙心里就有底。 前两天,小吏们敲着锣一条街一条街的通知,说人手不足,招些壮实汉子抬缚辇,不用登城墙,就是把救下来的人送回街上医馆就行。 也不叫人白干活,运几次都给记着,回头给工钱。 当时有人问,说万一城破了这工钱问谁要去,话一出口被他老娘提着锅铲砸了好几下脑袋。 城都没了,还要银钱有什么用?谁还开市卖东西! 可今一天跑下来,看着躺在缚辇上痛得直气的兵士,大部分人都不冲着工钱了。 都是差不多的年纪,也都有婆娘孩子,人家杀敌受伤,他们抬个缚辇哪里好意思再伸手了。 眼看着医馆里从学徒小童到白发大夫,各个脚不沾地,从门口经过,就会听见伤者的呼痛声。 恨只恨,自家就这么点本事,除了抬缚辇,旁的忙都帮不上。 年轻汉子们还有这活儿,其他人轮不上,这条街口的被老婆子一喊,好些人一拍脑袋醒过神来。 治伤是不会,但捣药是个耗时间的力气活,上手也快些,他们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给医馆帮个忙。 夹板不够使,那就把家里的柴火搬来,有点木工手艺的细细打磨平整,再是啥也不会的,劈柴总是会的。 妇人们都能做针线,家里有皮料的都拿出来了些,与收拢来的兵士们破损的护甲一块,补补。 不讲究好看,也不知道的是不是合适,但能穿,比坏了的强。 定安门上,顾云锦和顾云思坐在城墙上,大口着气。 敌人进攻时,本顾不上休息,看着那顺着城墙爬上来的西凉军,她们都觉得自己有使不完的劲儿。 可一旦攻势停了,那股子疲乏才涌了上来。 好在,刚刚传令兵来报,说雍安门的敌军也退了,这一波的攻势,他们都撑过去了。 念夏解了水囊给顾云锦。 顾云锦仰头喝了好几口,给了顾云思,笑着拿汗涔涔的手掌拍了拍念夏沾了血的脸颊:“我们念夏可真厉害,一抬脚,那西凉军就飞出去了。” 念夏弯着眼笑。 顾云思也笑,笑得险些呛了水。 顾云锦歪着脑袋靠在姐姐的肩膀上,道:“姐夫不拦你?” “他啊,”顾云思抿了抿,眼中全是笑意,“他说他在家带孩子。” 顾云锦忍俊不。 顾云思深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心境却很轻松。 她请缨出战,傅峥如何会不担心? 不管北地的姑娘们是不是真的各个都能应敌,作为自家人,又有谁真舍得让女眷提。 可舍不得,亦得舍。 顾云思婚后从不懈怠晨功,除了坐月子,她一也不敢疏忽。 这几年间,傅峥看在眼中,当然不会说出阻拦的话。 何况,顾家能上的都上了,同样是出嫁女的顾云锦都领命备战,他又怎么能拦顾云思? 不止自己不拦,傅峥也不让家里其他人阻拦,傅家上下,各个都给顾云思鼓劲儿,傅太师都夸了她一番,说能有如此胆识本事的孙媳妇,是傅家之大幸。 真情实意,让顾云思动得直掉眼泪。 她当然记得她的从前,她有两子,生产时亦是十分凶险,鬼门关上走一遭,落了一身的病,后续没有养好,身体大不如闺中。 而那时候,因着贾家不喜她舞刀,又受身体状况所困,她自幼习练的武艺,也都荒废了。 贾温氏对儿女而言,是位慈的好母亲,但她却不是一个好婆母。 顾云思与贾温氏的相处,糟心至极。 尤其是贾婷成了孙睿的侧妃,至此贾家水涨船高,年复一年,等孙睿一枝独秀监国,正妃又是个软子,本比不了厉害的贾婷,甚至在一些不那么讲究的大醉场合,都有不着调的敢称呼贾桂是国丈了。 当然,贾桂没有当成国丈,他在顺德帝临终前接了旨意,转了个身,成了孙禛的辅政大臣。 贾家没有跌落,反倒是越发权高位重。 身在其中的顾云思,抑至极。 可那些都不是她最恨最怨的,真正让她痛恨的是自己的身体,若没有荒废练武,她怎么会病怏怏的,怎么会连在北地破城后策马回去都做不到? 只能一路走走停停,傅峥全力相助,都没有把她拖回北地,她终是倒在了裕门关下。 因而,这辈子的她,没有松懈过,不是不信任傅家、怕重蹈覆辙,而是不想再看到傅峥痛心。 她主动求来的缘分,怎能如前世一般早早断了? 老祖宗曾托梦,意喻傅峥命中无子无,顾云思改了自己的命,也要改了傅峥的命。 今,她不曾懈怠的努力也给了她回报,她没有给镇北将军府、给北地的女人们丢人。 气息缓了不少,顾云思站起身,把顾云锦也拉了起来,与城墙上留下来的人一起,整理战场。 守军时间紧迫,救治伤员、补充石头和箭矢。 另一厢,蒋仕煜从雍安门下来,一面往顺天府走,一面听人报各城门应敌、损失状况。 得知齐旦受伤,被挪到了东街上的医馆,他正好顺路,便去看了一眼。 齐旦的伤势不算重,只是伤了腿,行走不便。 蒋仕煜低声道:“知定安门告急求援,我很是着急,没有立刻调守军过去,实在是雍安门危急,并不是不管你们。” 齐旦已经听说了,庞登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辆攻城车和两架投石机,全怼到了雍安门外,攻势迅猛,那里比定安门更难、更险。 何况,宁国公连儿媳妇都派上定安门了,这怎么会是不管他们、放弃他们了呢。 bOwuCHIna.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