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公公在他身边跪下,伺候他穿鞋。 圣上一面抬脚,一面问道:“禛儿真的是吃酒糊涂了?是不是睿儿……” 韩公公被这样的问话唬得手上都打颤,声音勉强维持着平稳,道:“三殿下怎么可能去害七殿下……” 圣上哪里能叫韩公公一句话给稳住了,当即还要发作:“他弟弟没了,他在府里睡什么觉!去,把他给朕带进来,朕要亲自问话!” 曾公公就站在一旁,闻声上前,给圣上问了安,心里想着,皇太后预料得没有错,圣上脾气上来了,真的可能不管不顾大半夜就要处置孙睿了。 圣上瞧见曾公公,知道这是皇太后的意思,这才强住火气,没有坚持寻孙睿。 一行人往静去。 室里里外外,亮堂得如同白夜。 谢皇后把虞氏安置在榻子上,又让人把孙禛放下来,安置在另一侧的罗汉上。 圣上进来,直奔孙禛这侧,一瞬不瞬地看。 的的确确是孙禛,也的的确确没有气了,脖子上青紫的瘀痕像是一双手,掐住了孙禛的脖子,也掐住了圣上的脖子。 呼都难了,心脏一阵一阵地痛,仿佛那双手不止掐住了脖子,还在口用力往下。 得五脏六腑一股脑儿往上冲。 痛得圣上站不住,身子往下蜷。 浑身的力气都被走了,他一股坐在了罗汉上。 手掌刚好按在孙禛的手上,冰冰凉的,唬得他本能地收回了手,圣上一点儿也不喜这种觉。 “他喝了多少?”隔了很久,圣上才找回了声音,问了句。 谢皇后答道:“地上总共三个酒坛,是静小厨房里存的酒,洒了有小半坛,也就是喝了两坛半。 侍卫说,三殿下走的时候,身上虽有酒气,但脚步平稳,说话清晰。 想来,他只喝了几盏,大部分都是七殿下喝的。” “真的只有酒?”圣上的语气里是怒意,“喝酒能把自己喝得去投缳?酒里没有其他东西?” 谢皇后听了这话,面越发难看,这等于是明晃晃地在怀疑孙睿给孙禛下药了。 且不说为什么一母同胞的兄弟要在虞氏身死的当夜就自相残杀,便是其中真有故事,谢皇后也本不想参与。 她既不是掌管断案的衙门,也不是后里拿决断的那一位,她一直都是圣上需要的那个老老实实傀儡皇后,做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出头理顺静的内幕? 圣上要查自去查去,她不揽这事儿,免得给自家惹一身麻烦。 “这就要问太医了,臣妾看不出是不是有药。”谢皇后答得冷冰冰的。 圣上正着,顾不上计较谢皇后的态度,只把太医叫进来。 太医自是什么也没有查出来。 孙睿敢用这一手,就是吃定了不了馅。 哪怕仵作来断孙禛咽气的时间,也无法断言孙睿离开前孙禛一定是吊死了的。 前后相差的时间太短了,且投缳伤及脖子咽喉,再明的太医也无法看出孙禛生前嗓子受过刺、发不出声音。 圣上只能颓然坐着,思路一片空白,他嘴上喃喃着:“去、去把孙睿叫来!” 也不晓得是没有人听见,还是碍于大小两位曾公公背后代表的皇太后,无人敢动。 圣上见指挥不动人了,他撑着扶手站起身,瞪着韩公公道:“你也不听朕的?让御林军去!把孙睿给朕过来!” 韩公公一张苦瓜脸,嘴上含糊应着,眼神不住往慈心两人身上瞟。 小曾公公上前,道:“圣上,再有一两个时辰就天明了,不如等天亮再召三殿下进?” 圣上怒道:“天亮?他还想睡到天亮?” 曾公公拦了干儿子一把,慢悠悠走上前,绷着脸,一本正经:“圣上,您要询问三殿下,也不差这么两个时辰。皇太后也要问话,不如就等到天明,请您和殿下到慈心,您仔细问,也叫皇太后一道听一听。” 圣上咬了咬牙,若只有小曾公公在,他不会退让,可这是曾公公,从皇太后几十年前嫁入中开始就跟着伺候了。 在他还年幼时,每每到中,母后考验他功课时,曾公公永远在边上。 说话就是这么个腔调,怪气的,看似是商量,实则没有半点周旋的余地。 对面的敢不答应? 当年中,谁敢跟曾公公唱反调?只有他瞧不上懒得处置,没有处置不了的。 连先帝爷都不会冲曾公公撒气,因为他和向嬷嬷就是中高氏的体面,何况当年还是皇子的圣上。 少年时期养成的“规矩”,哪怕他已经君临天下二十余年,在曾公公的一板一眼之下,还是会发憷的。 虽只有那么一小会儿,但他冲冠的怒火了,再烧起来,也不会像刚刚那样张口御林闭口押送了。 第1043章 那又如何 圣上重新坐了回去,视线落在孙禛身上。 他还能做什么来摆几百年的骂名? 没了孙禛,无论哪个儿子继位,孙家的天下都不行了,他都要被骂上百年。 梦境里经历过的谩骂和唾沫包裹住了他,让他整个人浑浑噩噩,甚至顾不上去想凶手是不是孙睿。 他再一次大汗淋漓,双手难以抑制地颤抖,下一刻,他想到了养心殿。 那是仙人给他指的路! 圣上站起来,挥开了人手,大步跑向御书房。 留下静里,所有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曾公公和小曾公公换了一个眼神,从头到尾,圣上都没有看过虞氏一眼。 明明很多年前,圣上为了虞氏与皇太后闹得不愉快的场面,还历历在目。 这份凉薄,叫人心寒。 明知天家无情,依旧心寒。 天边吐了鱼肚白,韩公公往御书房里探了探脑袋。 圣上从静回来后就屏退了所有人,独自待在里头,韩公公猜测他在看图纸。 可这个时候了,该准备上朝了,韩公公只能提醒一声。 回应他的,是圣上一连串的咳嗽。 韩公公赶紧入内,观察圣上神。 脸颊泛红,嘴干裂,眼下发青,一脸病容。 这一,终是停了朝会。 大臣们在朝房里换着消息,各个神沉重。 虞氏这么快就被赐死,显然是超出了许多人的意料的,更让人没有想到的是,孙禛竟然醉酒自尽了,而孙睿闭门足,被侍卫们围住了府邸,也不知道要在里头待上几年。 圣上病倒了,是一蹶不振还是养上一段时就好? 往后这天下,莫不是真就落在孙祈手中了? 这些话,当然不能正大光明地讨论,但对朝臣们而言,凑不上从龙之功不要紧,好歹别经历先帝继位时的象,太太平平的,比什么都强。 形势似是一片大好的孙祈却一反常态地神不佳起来。 还算不上病,却像是被吓破了胆一般。 他看了眼孙宣,对方的脸也没好到哪里去。 这个局,虽是他们自己布的,算到了那两兄弟在失去虞氏制约后必然会有大冲突,可他们两人也没有想到,孙睿说动手就动手,毫不犹豫,直接要了孙禛的命,还没有被父皇抓到把柄。 如此狠绝,像极了圣上对付陶昭仪,刀斩下,没有丝毫留情。 不得不说,不愧是亲生父子,不愧是父皇带在身边亲自教导了那么多年的儿子! 可亏得他们先下手为强,否则,落在连亲弟弟都不放过的孙睿手里,他们能有什么好下场? —— 寝的层层幔帐挡不住浓浓的药味。 皇太后被冲得难受,捂着嘴咳嗽了两声,但她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往里头走。 圣上病了,皇太后到底关心儿子,还是亲自来了一趟。 虽说近来行事没有章法,很多举动连她都无法理解,但儿子总归是儿子。 何况,真不来,就不是死一个孙子的事情了。 皇太后在沿坐下,看着一脸病容的圣上。 圣上的两颊凹陷,眼睛里的红血丝比昨儿更厉害。 皇太后有意关心他,可话到嘴边,想到那些乌七八糟的事儿,到底没有按捺住,摆出了从前还是中皇后时的铁腕与威仪。 “半夜里若不是哀家里两个公公拦着,听说圣上已经要让御林去围睿儿府邸了?”皇太后问道。 圣上靠着引枕,强打起神来,道:“围了又如何?他弟弟死得不明不白……” “哀家还想说,”皇太后打断了圣上的话,“陶氏死得不明不白呢!毒蜂子,你堵天下口,你堵不住哀家的眼。” 提到这一茬,火气难免上涌。 早立太子之事,她说过好几遍,圣上不听,那好歹是维持了平衡,结果突然之间,这种平衡崩塌了,后面所有的一连串结果,不可预料,但事后想来,也是情理之中。 皇太后想从头再掰扯掰扯这事儿,可一想到说破了嘴皮子圣上也听不进去,又觉得极其没有意思。 再说了,孙禛已经死了,她担心圣上传位孙禛的状况已经不可能实现,那何必再多说。 提及陶昭仪,圣上眉头紧锁,半晌转了话题:“母后不也要问睿儿话吗?怎么不把他叫来。儿臣今去不了慈心了,不如我们就在这儿问吧。” “你想怎么问?”皇太后哼笑了声,“哀家还想问问圣上,你到底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圣上看着皇太后,没有说话。 BoWUchInA.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