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太傅年纪更长,这会儿已然是气得话都不会说了,指尖在文书上不住点,仿佛是想把它戳出一个来。 边上几位官员留心着,见老太傅如此状况,赶忙出言开导劝解。 傅太师着心头火,劝冯太傅回府休养。 冯太傅开不了口,手却不住摆,最后是谁也不敢强扭他,一顶软轿抬到文英殿,方便他第一时间得御书房消息。 大殿上,匆匆商议几句,傅太师和曹太保一块先往御书房去。 兹事体大,哪怕东异出獠牙,他们也要应对接招。 两人赶到御书房,圣上的气还远远未消。 “如此弹丸之地,当年被肃宁伯打得跪地求饶,现在竟然也敢出来哼声了!”圣上重重拍着大案,道,“江南水师还守在海边之时,怎么不见他们伸手啊!” 傅太师和曹太保垂着眼,连声附和。 圣上骂了一通,气稍稍顺了些,按着发的眉心,道:“亏得阿渊与肃宁伯办事警醒,知道东异不是良善之徒,江南水师不存,他们必有异心。 若没有平海关调过去的战船兵士,这会儿只怕东异已经打过来了吧?” 傅太师道:“子野心毕,迟早都要发兵,求亲只是借口,可眼下,圣上,我们无法不应。” “蜀地酣战,一西一东,肃宁伯知道怎么对付东异,可他还在蜀地,若调他往明州,蜀地缺一主将,”曹太保道,“便是不说兵力、将领,后续粮草调度恐也跟不上两线应战,为今之计,只能拖着东异,先收拾了乔靖,才能举兵东。” 道理其实很明白,这笔账,圣上会算、三公会算、东异也会算,所以东异才这么开口,而圣上与三公会这般生气。 气的是,什么弯弯绕绕都看得一清二楚,却没有办法,只能被东异算计。 这种不甘心和无能为力,才是最叫人愤怒的。 “难道你们要让朕把乐成送过去?”圣上问道。 曹太保咬了咬牙:“封号倒不要紧,这皇亲贵女……” 说了一半,曹太保自己就住嘴了,年纪合适、未及说亲的,似乎、好像,只有寿安郡主一人了…… 宗亲那儿,不是早嫁人了就是不到十岁;平远侯府的长平县主在秋里定了夫家;卫国公府也沾亲,但柳氏姐妹前几年惹了皇太后不喜,府里知道京中婚配恐不容易,年初时就陆陆续续挑了门户相当的远嫁了;恩荣伯府里的,听闻亦有了姻缘,总不能为此叫虞贵妃娘家那儿毁亲吧? 其他人家,似也够不上皇亲贵女了。 这么一数,就寿安郡主。 可那是长公主跟前的心肝,小公爷还在蜀地呢,郡主若往东异,这事儿…… 傅太师也想到了,赶忙道:“他们狮子大开口,我们直接答应,只会让他们气焰嚣张。 他求他的,我们驳我们的,便是扯皮,也要与他扯上十天半个月,得东异松些口,人选也就……” “若不松口呢?”圣上反问道,“他们知我们底气不足,就此发兵,靠镇海关现在那些战船、兵力,能守得住吗?” 傅太师和曹太保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知道,把握不大。 圣上闭着眼长叹了一口气:“二位说得对,不管如何,不可能一口答应,少不得要商议、争取一番,可结果难料,朕也必须和母后、安都谈一谈……” 第992章 心软 待傅太师和曹太保告退,圣上在御书房里坐了差不多有两刻钟。 韩公公眼观鼻、鼻观心,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动静,直到听到圣上疲惫的声音说先去看望皇太后,他才一个灵回过神来。 大朝会上圣上拂袖而去,如此大事,很快就传开了,哪怕不完全知道因由,借着孙禛喊出来的那几句,也多多少少猜到了些。 皇太后自是听闻了,见圣上过来,她神情凝重:“乐成……” “不是乐成,”圣上打断了皇太后的话,道,“公主下嫁以缓兵,不妥当,若是寿安……” 皇太后的眸子倏地一紧:“寿安难道就妥当?” “母后,”圣上语气极其无奈,“这也是没有办法里的办法,您不舍得,我也不舍得,没人舍得……” 皇太后深了一口气,把小曾公公到跟前:“去请安进。” 宁国公府里,长公主正高高兴兴逗祐哥儿耍玩,得了传召,她便把孙儿给娘抱回顾云锦跟前,自个儿整理仪容出发。 她还念着祐哥儿活泼模样,脸上笑容,对上小曾公公那言又止的迟疑样子,忙问:“母后是有什么要紧事儿……” 小曾公公着声,简单说了事情。 长公主愕然愣在了原地,待回过神来,她与采文道:“去唤阿渊媳妇儿……不,还是我自己进去,你把事情知会她一声,再给国公爷递个口信。” 有些场面,人多好办事儿,但今儿这桩,她觉得还是人少为好。 一位是她母后,一位是她皇兄,她就自己去说,好说些。 安长公主惴惴不安到了慈心,颤着声道:“我不答应,我就寿安这么一个姑娘,我不答应!” “朕还什么都没有说,你就不答应上了?”圣上没好气地道,“乐成难道就不是皇后唯一的女儿?况且,安你生的是儿子,寿安说起来只是你侄女儿。” 长公主想反驳,叫皇太后拦了拦,只能先落座。 圣上抿了一口茶,道:“你没有过来之前,朕与母后也说了许多。 你哪怕不懂战事,你也知道,江南水师先前全叫阿渊拿去与蜀地水军同归于尽了。 朕没有说阿渊做得不对,当时当刻,他破釜沉舟,哪怕牺牲如此惨烈,他做的也对。 可那场战事造成了江南海防空虚,东异虎视眈眈,你告诉朕,还能有什么办法? 你可以回去问问蒋仕煜,以朝廷今之兵力、战船、国库储备,两线开战,要怎么打? 当水师是不得不舍,现在,一样不得不舍啊!” 长公主的一双眼睛通红。 她的确不懂战事,但她听得懂如今困局。 只是,道理归道理,情是情,那是寿安啊,是她养育了十几年的寿安啊…… “就没有其他人了吗?不是乐成、不是寿安,其他……”长公主泣着道。 “东异的要求就只有如此,朕只能告诉你,明州那儿会尽量周旋,但你心里要有准备,也让寿安有所准备,”圣上顿了顿,继续缓缓道,“你自己想想。” 圣上说完,见长公主愣怔出神,便起了身,与皇太后道:“我先回御书房了,母后再劝劝安。” 皇太后拍了拍女儿的肩膀,待她抬头,把一颗糖果到了她嘴里,就如很多年前,她哄年幼的安时一般。 “谁都有父母兄弟,安,你舍不得,别家也一样舍不得,”皇太后亦眼中含泪,“寿安是朝廷封君,享朝廷俸禄,蒋氏一门亦赤胆忠肝,你要让别人挡在她跟前吗?” 长公主掩面哭泣。 圣上虽然说会周旋,但其实结果已然明朗。 皇太后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她都认同,却无法接受。 “母后,”长公主轻晃着站起身来,“您别劝我,我去求皇兄……” 说完,她转身冲出暖阁,往御书房去。 皇太后看着,幽幽叹息一声:“安这孩子,有些子像哀家,有些却不像,她心软。” 向嬷嬷声音也哽着:“您也不是硬心肠的。” “软也好,硬也罢,真到了那一刻,她会想明白的,”皇太后笑了笑,笑容苦涩,“能让独子战场拼杀,安不是那等狭隘之人。” 向嬷嬷道:“小公爷去征战,与郡主往东异,还是不同的。” “去了并非回不来……”皇太后含了一颗糖,不再说了。 向嬷嬷也没有继续开口,她清楚,皇太后嘴上冷静,心里亦是难受万分,只能以“并不是死局”来自我宽解、安。 御书房里,韩公公透过窗户,看了眼跪在殿外的长公主。 “奴才担心长公主身子,”韩公公道,“圣上,长公主金枝玉叶,这么冷的天,长跪使不得啊!” “难道是朕让她跪的?朕三请四请,她不起!”圣上道。 韩公公试探着,壮着胆子问了一句:“您真的要选郡主吗?” 圣上哼了一声,没有回答。 东异欺人太甚,即便商谈,朝廷也落于下风,但以他之见,镇海关此刻并不是毫无还手之力,余将军募兵、练、布防,小有成效。 若平海关剩下的战船、兵士沿海往南,同时施,东异极有可能会略退一步。 他也不是真的想送出寿安,只是想让蒋慕渊知道,为保下寿安,他这个做舅舅的可是竭尽全力了。 他不止是给蒋慕渊送了份大恩,更是要让宁国公府谨记着,蒋氏一族都是捏在他手中的。 该听谁的,该顺从谁的,都要掂量。 一如他给蒋慕渊的儿子赐名“祐哥儿”一般。 至于最后轮到哪家姑娘…… 待东异退一步,他抬举一嫔妃娘家,即便没有适龄的,族亲中过继一个,也算可行。 “你去扶安起来,她要还是不起,你找蒋仕煜来。”圣上代道。 韩公公应了,到了长公主跟前,劝道:“长公主,您与其在这儿跪圣上,不如赶紧叫国公爷想想法子,若有能在东异那儿周旋的人才,一定要抓紧了才是。” 第993章 失言 长公主心里也清楚,继续在这儿跪着并无多少助力。 东异这般谋划,也不是她的皇兄想送谁就送谁,不答应就开战的。 可她又不得不跪。 并非为了求圣上心软,而是为了表自家态度。 寿安对于安长公主,绝不仅仅是养在跟前的侄女儿,她待寿安和亲女无异。 蒋仕丰走得很早,彼时寿安才丁点儿大,方氏突闻噩耗,心碎得无法看顾幼女,这孩子就被长公主抱到了跟前,一养就是十几年。 除了怀胎十月的苦、临盆鬼门关的难,长公主就跟亲娘一个样。 况且,姑娘与爷们教养的方式本就不同,她养蒋慕渊,关心归关心,但却是“放养”,更多给了蒋仕煜,而养寿安,那是恨不能什么都亲力亲为。 BOWuChinA.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