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牢房里也是如此。 身体的伤势耗费了他几乎所有的力气,糊的时候,他似一落叶,在水面上起起伏伏。 伤口其实并不痛,或者说,他丝毫觉不到痛了。 只有那光线透过高高的窗户撒进来,就这么一点,照亮了他的心。 恍恍惚惚之间,他想到的全是林琬。 出征前,说埋了一坛酒等他凯旋后共饮的林琬,手指翻飞了只平安符给他的林琬,对着夜空凝望琼说要与他一道看月亮的林琬…… 他没有忘,也丝毫不敢忘。 边上有人在不停跟他说话,翻来覆去的,程晋之只听到了“媳妇儿”、“媳妇儿”。 他怎么能不撑下去? 他要对得起林琬。 后来,他从牢里出来了,这儿的状况与先前全然不同,他闻到过药味,还有被褥被光晒得热乎乎的味道,一扫之前牢里的沉闷与腐败气息,程晋之想,他能活的、一定能活下来。 他再一次睁大了眼睛,看着那片映在被子上光。 那是林琬给他织就的明月,是他的司南,引他归途。 他一定会走回去。 厚重的云层又渐渐挡住了月亮,程晋之的力气耗了大半,再一次昏昏沉沉睡过去。 ———— 入夜的霞关,大风面而来,吹在身上,是与北方截然不同的冷意。 守关的兵士站了大半宿,甲衣上沾了浓浓一层,北面由远及近,能看到一串火光,马蹄声渐渐明显。 长官代过,增援这两就会抵达,而且,蜀地很难有机会绕到背后、由北及南突袭,但兵士们丝毫不敢放松,直到看清了那扬起的大旗上的“顾”字,他们的心才落了大半。 顾云熙和顾云骞带着北境前来支援的将士们入了霞关。 他们到达中原已经有些时了,只是冰天雪地里打出来的骑兵不适应蜀地状况,便照肃宁伯的安排,一直留在汉中练,前几得了调令,带兵补至霞关。 蒋慕渊得了信,快步了出去。 夜宿军中,为了防备敌军偷袭,每个人几乎都是和衣而眠,因而也无需多耽搁。 传令兵引着顾家兄弟往里走,两厢遇上,顾云熙的“小公爷”和顾云骞的“妹夫”几乎是同时出了口,话音一落,两人互相看了一眼,眼中都是意外。 顾云骞意外顾云熙的一本正经,顾云熙意外顾云骞的“不讲道理”。 搁在以往,顾云熙是不会这般讲究的,姻亲关系明明白白,蒋慕渊与他们顾家几个兄弟又是出生入死的好情,不用那般客套。 可现在,他领着北地的兵呢。 顾云宴没有来,所有的兵士都指着他了,顾云熙出发前被耳提面命了好几遍,也不得不端正起态度来。 妹夫在舅哥跟前,天然就落了下风了,自家人关起门来醉酒都不打紧,可在人前,还是要给蒋慕渊留些面子的嘛。 顾云熙仔细了,可顾云骞显然没有想那么多。 两人四眼瞪着,一时之间还有那么点尴尬。 蒋慕渊一人肩膀捶了一拳,尴尬顿时消了,仿佛又回到了当初积极练准备奇袭北狄的时候,三人都笑了,便算打过了招呼。 他带着顾家兄弟去肃宁伯帐中,排兵布阵的安排,皆有肃宁伯指挥。 顾云熙对着地图听,心里隐隐察觉到些偏差,他没有急着问,直到从帐中出来,才低声问蒋慕渊:“匆忙从汉中调我们过来,霞关却依旧以防御为主,并没有大举前的准备,是不是肃宁伯想在他处用兵?” 蒋慕渊丝毫不意外他的锐。 顾家打了那么多年的仗,哪怕顾云熙年轻、经验不多,但从小耳濡目染,叫他在调兵遣将之中自有一股子直觉。 蒋慕渊没有直接答,引着两位姐夫到了自己的地方,让惊雨守在外头,他才道:“我要带一部分人手往两湖去。” 顾云骞道:“乔靖两次大军顺水而下都无功而返,你是担心他不罢休?” “他绝对不会罢休,”蒋慕渊沉声道,“他近来忙着练水军,似是想亲自带兵。” 两军战,斥候、暗桩必不可少,顾云熙明白,自然也不会问蒋慕渊消息的来源,而肃宁伯让蒋慕渊领兵往两湖,又把北地兵力调防霞关,也是担心乔靖使诈,给了斥候错误的情报,声东击西。 无论是霞关,还是两湖的城池,都不能落到乔靖的手上。 顾云熙倒是想助蒋慕渊一臂之力,只是他们北地的兵士,骑马冲锋是长项,登船打水战就毫无优势可言,十个里有八个不会水,掉进水里直接就没了,跟白送乔靖差不多。 与其去两湖白送,不如好好守住霞关。 虽说南北地形地貌截然不同,但关隘防守多少有相通之处,他们只要遵循肃宁伯的指挥,就能发挥出作用来。 “云齐是调往两湖参战了吧?”顾云熙问道,“他跟着余将军在南边多年,比我们有经验。” 蒋慕渊颔首:“调令前阵子就送去了,算算子,应当已经启程。” 顾云骞还是很怀念兄弟几个在北地的时光的,齐心协力练,等顾云康的消息,憋着一股劲儿要冲进草原突袭北狄。 他道:“当时能杀得北狄大败,今也一定能让乔靖知道厉害。” 顾云熙亦坚定地点了点头。 蒋慕渊道:“一路也是辛苦,不如先歇一歇,等天亮了,我引你们见了言之、礼之,我也就要出发了。” 提起程家人,顾云熙微微蹙眉:“晋之还没有下落吗?” 他们曾在裕门关并肩而战,知道程晋之失踪,顾云熙和顾云骞都十分挂心。 “救回来了,”蒋慕渊低了声,“从乔靖手里偷出来的,还不能报,各处都瞒了,人在安全处养着,伤是重的,前刚送了消息来,说是醒过来了,能简单说几句话。” 顾家兄弟松了一口气。 外头有些动静,很快,惊雨探头,把厚厚一封信送了进来:“夫人从京里快马加鞭送来的。” 第939章 不会支持他 半夜里还有文书送来,顾云熙原以为是军务要事,想说他们自去安顿便好,蒋慕渊办正事儿要紧,没曾想,那是自家妹妹写来的家书。 不仅写了,还是那么厚厚的一叠,颇具顾云锦的风范。 顾云熙不笑出了声,也不着急走了,道:“她跟你说家里事情定会提到孩子,我们不在京里,都还没有见过小外甥,算起来快百了吧,怪叫人惦记的。” “是叫祐哥儿吧?”顾云骞道,“伯娘报喜的信上有提过。” 蒋慕渊闻言也笑了,他离京时祐哥儿才月,一晃眼,百便在跟前了,小孩儿变化大,他一空下来就惦记,惦记祐哥儿,也惦记祐哥儿的娘。 他自己做了父亲,更能体会此间心意,想到顾云熙也是很久没有见巧姐儿了,便搁下手中的信,从架子上取了个木盒子,一打开,里头存的都是之前的那些。 “前两刚送到的,舅哥正好也看看,大半都在说西林胡同,巧姐儿去踏秋,一箭了个麻雀。” 顾云熙忙接了信,打开看到巧姐儿的名字,把内容来回看了两遍,眼睛都泛了红。 他喃喃着道:“可真出息。” 巧姐儿才多大的人,拉弓也是给她专门做的玩具弓,就她现在的小胳膊小腿儿,就着玩,哪里能伤到东西。 八成是瞎猫碰到死耗子,那麻雀是只傻麻雀,才会叫巧姐儿收入囊中。 顾云熙心里明白,但这不妨碍他的思念和自豪。 他想,等蜀地战事了了,他们返程时求从京畿过的旨意,他好回去看看母亲儿。 自家那一群淘皮蛋,他们爷们应付起来都吃力,只靠朱氏她们女眷带着,肯定累得慌。 该去给他们讲讲规矩。 顾家兄弟忙着看信,蒋慕渊也打开了新的那一封,他心里隐隐有些疑惑,前一封刚送达,又接了一封,别不是有什么要紧事。 他快速看了两眼,眉头不由皱了皱。 顾云骞看到了,问道:“云锦提什么了?” “提了南陵,”蒋慕渊答道,“如何处置孙璧和已故的南陵王,京里还未商议出结果来……” 顾云锦写了她当从慈心窥到的状况,未免她先入为主、想岔了误导蒋慕渊,她把从入到离的细节都写得明明白白,圣上神如何、皇太后又说了什么,事无巨细。 蒋慕渊看完,亦认同顾云锦的判断,也理解顾云锦特特要写信来说的质疑。 孙璧还在南陵呢,押送又不比单骑赶路、快马加鞭,马车也好、囚车也罢,就算是走水路,起码也要耗上月余,圣上不至于这么急切地要让皇太后支持撤南陵王的封号庙享。 可圣上很急,情愿与皇太后起争执都要先撤…… 蒋慕渊想,极有可能,圣上不想让孙璧活着到京城。 一旦孙璧死在路上,宗亲势必要闹,圣上要给宗亲代,就不能硬顶着再去撤南陵王的封号和庙享。 他想撤,就只能在孙璧死前把事情办了,所以才会这般着急。 孙氏宗亲掌事的、办事的都是什么情的人,蒋慕渊颇为了解,前世也打过不少道。 他们的确会为了南陵王奔走,但在拉拢了足够的人手之前,不至于把所有的棋子都一股脑儿送到圣上眼前去,圣上此刻反应如此之大,十之八九,是孙睿把宗亲给“卖”了。 因为孙睿更希望孙璧死,借此化圣上与宗亲的矛盾,以后圣上面对宗亲会越发束手束脚。 以圣上的子,束一时手脚还勉强能忍,长期下去,准要出子。 蒋慕渊此时不在京里,无法从御书房里直接打听出孙睿到底如何挑拨的圣上,但圣上与宗亲不睦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孙睿要火上浇油实在很容易。 而杀孙璧就更容易了,董之望至今没有下落,安排好人手去“救援”孙璧,战之中“错手”杀了,全推到董之望身上…… 只是,孙璧不该成为那枚棋子,或者说,蒋慕渊不能让孙璧死在去往京城的路上。 余将军如此艰难才打下南陵,没道理最后还要背这么个押送不利的罪名。 顾云熙想了想,道:“孙璧造反毋庸置疑,而南陵王……” 这事儿若是其他人做的,别说是父亲了,祖父、曾祖父都得被挖出来,可孙璧姓孙,南陵王又是先帝爷的弟弟,关系太近了,如此状况下,重了轻了都不合适。 不过,话又说回来,朝廷并没有南陵王参与其中的证据,何况他过世多年,圣上真没有必要为此与宗亲顶着来。 顾云骞直接些,又都是自家人,便道:“得不偿失,真咽不下这口气气,等过几年另造了证据盖到南陵王头上,个名正言顺……” 似是而非的文书、胡编造的矿山开凿时间线,整个南陵都在朝廷手里了,圣上要诬南陵王,办法多得是。 蒋慕渊颇为赞同,他若在京中,也定会以此来劝说圣上“以退为进”,南陵后续的安置都没有做完,蜀地还在持续战事,这个时候与宗亲闹得下不来,委实没有必要。 他看着顾家两兄弟,斟酌着道:“不仅仅是圣上与宗亲的关系,底下还有太子之争,里没有表面上那么太平……” BOwUcHiNa.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