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大人愁啊,愁得头发直掉。 不过,他也不算毫无收获,起码消息收了不少。 走街的货郎接触的百姓极多,买卖时唠嗑上几句,只要有心,总能打听出一些有用的来。 南陵城如今气氛紧张,百姓们也小心翼翼的,不似京城东街,什么话儿都往外冒,这里的百姓并不知道前头有没有打起来,朝廷是个什么反应,只说南陵的官员如何如何。 谁近忧心忡忡,谁与董之望起了矛盾,诸如此类。 这也是卞大人冒险去驿馆附近的缘由,百姓们不知道,官兵们多少有些消息,他就这么从对方跟前过去,偶尔会听到几句。 这一刻,卞大人听到的是孙祈和蒋慕渊抵达宜平府了。 卞大人又是喜又是愁,喜的是这仗眼看着要打起来,愁的是不知道哪一天才能打到南陵城。 他垂着头走到大街上,抬头看了一眼,眸子倏地一紧。 那茶楼上临窗而坐的人,不是那深夜从截杀老郭婆的黑衣人手里救下他的那人吗? 那人自称商人,卞大人记得,他的手下叫他“五爷”。 卞大人心里直擂鼓。 如今想来,这人的身份绝不可能是寻常商人,真是个买卖人,遇上南陵造反这破事,耽搁了生意,早就愁坏了,哪里跟这位五爷似的,还有子慢条斯理吃茶。 可他吃不准五爷到底是哪一方的人手,按说不是董之望和孙璧的…… 当袁二送他去宜平府却不肯在当地官员跟前面,卞大人猜他恐怕身上背了些官司,不能见官,这五爷大抵也差不多。 这人对他有救命之恩,这一回,是赌还是不赌…… 卞大人正犹豫呢,就见对方已经看过来了。 周五爷官锐,街上有人直直盯着他看,他很快就察觉到了,他认出对方身份,不由挑了挑眉,没想到这个刑部的官运气真不错,前一回从黑衣人手里逃生,这一次也没有被董之望和孙璧抓着。 卞大人一看周五爷神就知道被认出来了,这时候也不会挣扎了,以五爷的身份,若真要害他,他还没跑出半条街就被抓回来了。 心一横,卞大人冲周五爷使了个眼,往西边指了指,转身走了。 周五爷心领神会,不疾不徐下了茶楼,跟上卞大人,两人行到一处静谧的拐角,才站定了。 “好汉能送我出城吗?”卞大人直接问道,“我要去报信,把这里的状况都报之朝廷。” 周五爷道:“我送你出城,你就一定能活着出南陵吗?” 卞大人面为难,又道:“好汉送佛送到西?” 周五爷嗤笑了声,这位卞大人脸皮厚,但是个识时务的。 而且,周五爷也确实需要有人把消息继续往外头递,他和袁二能给蒋慕渊不少消息,但都是在水面以下的,否则他们事先盯着南陵的举动就被摆到了台面上。 可南陵的真实状况不能都藏在暗处,必须让朝廷知道,那么倒是卞大人这样的身份,最适合做这事儿。 周五爷着声,道:“你何时能走?” “随时可动身。”卞大人道。 周五爷颔首:“既如此,你随我走吧。” 今城门关闭之前,他就有把握把卞大人出南陵城。 第806章 嫌命长 卞大人寻到了周五爷这条门路,心安了大半,也不背着他的货街走了,只等着安排妥当了,就随周五爷的人出城去。 他在脑海中不停地回忆南陵往宜平去的路线,官道不一定能走,山路崎岖,但幸好他走过几次,只要没有意外,应当能走得出去。 真不行,这不还有周五爷嘛。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许诺些好处,比如他们以前无论做过什么恶事,官府多既往不咎,往后再不用见了府衙就绕路走了,如此一来,应当能成事。 这厢等着出城,驻扎在宜平的余将军的大帐里,气氛沉重。 蒋慕渊指着地图,再次说了自己的想法:“先出兵打一仗,朝廷调兵到宜平就是来打仗的,不是跟孙璧大眼瞪小眼的。” 军情上的状况,宜平府衙的人皆不出声。 余将军直言,道:“小公爷,我等也不想对峙,只是,担心三殿下和七殿下的安危……” 蒋慕渊已然知道那两人不在孙璧手里,但余将军众人不清楚,前线领兵,他们谁都不怕战死,但不得不心没有音讯的孙睿和孙禛,否则这仗没打出结果来,圣上就震怒了。 蒋慕渊无法直接把内情告知众人,只是道:“先前大殿下与我都没有到,余将军未发动进攻,孙璧和董之望也不会多想。 可如今大殿下在这儿了,我们还继续按兵不动,孙璧就晓得我们绝对不敢进攻,他就有恃无恐了。 只有打出去,不说要下他多少城池,起码要战,让南陵百姓知道,朝廷是铁了心要打,不管孙璧手里有多少筹码,南陵各府县不投降,那就等着挨打。 孙璧和董之望想当皇帝,南陵百姓可不想,一旦战火烧到了他们家门口,他们开城门投降也好、弃城北逃也罢,总会有人耐不住的。 余将军若是觉得今儿打起来不妥当,就只到城池之下,让人高声喊话,号召百姓杀逆贼、投降。 只要有一人做了,会有人有想学样的,有一城投降了,当然也会有第二城、第三城。” 余将军摸了摸下颚。 他知道蒋慕渊说的有道理。 攻城之战,城里套了才好,南陵上下也不可能万众齐心,毕竟,老百姓可不是人人要当反贼的。 而且,南陵上下,也不是东异、北狄那样的异族,只说道义,将士们也不愿和同袍的百姓下手,城池陷于战火,受损了,之后修缮还不都是自己人的事儿? 能迫几座城池投降,自然最好。 蒋慕渊的意见,余将军也认同,说透了,就是顾虑孙睿和孙禛,要不然,早前就开始对接壤的几座城镇施了。 余将军把视线落到了孙祈身上,大殿下是替圣上亲征,这等冒险的举动,还是要听他的意思。 孙祈清了清嗓子,一脸为难。 私心里,他巴不得两个弟弟折在南陵,可明面上,断断不能出那样的想法。 依照蒋慕渊的想法去做,真出了事儿,孙祈也没有办法片叶不沾,因为圣上会猜忌他,孙宣会使劲落井下石。 “阿渊,会不会太过冒险……”孙祈道。 蒋慕渊道:“两位殿下未必在孙璧手里,他们自行身了,我们什么都不用担心,万一真被孙璧擒了,他们是孙璧的底牌,不到最后关头,孙璧怎么会亮出来? 仅仅是因为我们打了他一俩个边界镇子,他就要朝两位殿下动手,等我们打到他南陵城下时,他还有什么底气? 他不敢轻易伤两位殿下。 两军你来我往,僵持了几年,他以两位殿下做质子议谈,圣上不会不谈,他多少能息一口气,可若是殿下在他那儿出了事,整个南陵府怕是都要被圣上掀过来。 他是嫌命长?” 一群官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苦着脸嘀咕道:“可不就是嫌命长嘛!” 不嫌命长,谁会起兵造反啊,都跟朝廷造反了,不就是把脑袋搁上了吗? “还是说,我们一直不动手,就这么跟孙璧和董之望耗着,”蒋慕渊哼笑了声,“各位觉得,耗到什么时候,两位殿下能有下落?真落在孙璧手里了,我们不进攻,在这里等五年十年,殿下还是被孙璧捏着。” 道理的确是这个道理,官场上混迹了那么多年,哪里会分析不出来这番局面。 宜平官员都懂,他们只是不敢担那个“万一出事”的责任。 余将军也懂,捏着拳头看了会儿地图,心一横,点了点头。 行军打仗,一点责任不敢背,那成不了大事,太过瞻前顾后,反倒是耽搁了时机,也换不来胜利。 北境顾家军打得那么出,不就是胆子大,敢豁出去嘛!怕这怕那的人,敢闷着头冲到草原深处去? 也就是他老余,这些年一直练兵练兵,鲜少有对敌的机会,子长了,把魄力都磨光了,岁数长了不少,胆识远远不及年轻时。 “小公爷说得极是,此番是要给南陵百姓一些力,让他们想明白到底是跟着孙璧造反还是效忠朝廷,”余将军沉声说完,又看向孙祈,“殿下,该搏的时候还是要搏。” 孙祈心里乐得不行,也不想给余将军留下一个优柔寡断的印象,颔首道:“既如此,就商量商量打哪处,何时打。” 蒋慕渊挑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镇子,道:“这儿。” 昨讲解状况时,孙祈听得很仔细,此时便道:“先前斥候的情报,这里守军可不少啊。” 蒋慕渊点头:“这里原本只是一个村子,靠着官道发展起来的,因而相较附近一些建成已久的城镇,它城防缺失,以至于董之望调兵时,不得不在这里多留了些人。 他们人多,我们难道人少吗?他们没有高大结实的城墙做倚仗,很难防住进攻,真的硬打,也不会打不下。 退一步说,这种镇子都打不穿,就别指望收复南陵了。 进军到镇子外,铺开军阵,朝里喊话,限期投降。” 第807章 说打就打 说打就打。 余将军让手下副将去清点人手,准备翌一早出发。 宜平的官员这时候也不说其他话了,只纷纷预祝他们得胜而归,打出气势来,让孙璧知道固守是守不住南陵的。 蒋慕渊不疾不徐走出大帐,后头孙祈跟了出来,示意他借一步说话。 孙祈把蒋慕渊请到自己帐中,轻声道:“阿渊,排兵布阵之事,我就是个门外汉,兵书读了些,说到底也就是纸上谈兵,我自知这方便不足。 你与余将军的一番商议,我觉得很有道理,也赞成你们这么做,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三弟、七弟真在孙璧手上,孙璧又不按常理出牌,那我们即便出师大胜,也不能跟父皇代。 我们两个,一个是父皇的儿子、一个是外甥,真有万一,被罚被骂、足罚俸,往后远离朝政、不得重用,这些差不多也到头了,但余将军他们,恐要掉脑袋。 一会儿你我还是写份折子,把如今状况仔细告知父皇,也希望他能做一二指点。” 蒋慕渊看着孙祈,脸上挂着笑,点头应了。 他理解孙祈的小心,也知道这是孙祈拐着弯示好,不仅是怕余将军等人掉脑袋,也是不想蒋慕渊被圣上疏离。 想他两辈子琢磨朝政几十年,前世走到头也就是圣上手里的一枚棋子,打迫,没想到重活一世,圣上的心思埋得极深,谁也看不穿,以至于孙祈、孙宣等人都认为蒋慕渊在圣上心里份量颇重,一个两个都想法子示好、拉拢他。 蒋慕渊道:“今开战,刀剑无眼,冲杀起来,恐顾不上殿下安危,殿下不如留在帐中,等我们归来?” 孙祈从头到尾就没有想过去上阵杀敌,一来是胆子小赌不起,二来是太清楚自己这方便的斤两了,他的武艺,与兄弟们切磋还能应付,战场上搏命,肯定是吃不消的。 BOWUChIna.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