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乌太医每一次来看诊都说皇太后的状况不错,不然,向嬷嬷觉得自己要盯着更紧些。 皇太后品着糖,握着顾云锦的手,道:“阿渊有送家书回来吗?” 顾云锦答道:“还不曾收到,估摸着也该送信回来了。” “两地路远,”皇太后叹了一句,“前次回来,又匆匆去北地,也不知道下回再返京是什么时候了……” “小公爷倒是没有提……”顾云锦低声道。 她其实不希望蒋慕渊近期回来,想来,蒋慕渊亦是同样。 南陵的事情还未了解,孙睿和孙禛去了,不知道后头会转变成什么模样,蒋慕渊若在京里,这事儿避不开。 蒋慕渊即便有心理一理南陵官场,眼下不清楚孙睿的“点儿”在哪里,自是无从下手。 再者,京里正煽动着太子之位,蒋慕渊掺和进来,惹事儿。 皇太后絮絮说了会儿家常,又与顾云锦说卫国公老夫人。 “说起来还是为了柳媛,”皇太后不疾不徐,道,“柳媛年纪不算小了,早该说亲的,前几年名声也算不错,彼时耽搁了,现如今背了不少坏名气,京里说亲就难了。 柳家想让她外嫁,自个儿教不好的姑娘,就由婆家管教去,吃些苦头,总会长进,知道什么事儿该做,什么事儿又做不得。 今儿来,就是想让哀家给她拿个主意。 哀家自个儿的孙子孙女都相看不过来,哪有工夫理会她家的。” 顾云锦听了,正要颔首应声,突得又觉得不对劲。 若搁在先前,这话左耳进右耳出的,她不会发现什么,可不久前蒋慕渊刚给顾云锦说过柳家与燕王妃之间的故事,她就品出些不对味来了。 老夫人脸再大,也不是个自寻死路的,当年谁是谁非,一清二楚,柳家又是靠的什么保住了爵位,她肯定也明白。 柳家人多,各有各的心思,老夫人没有全部管住,但她自己,会知道皇太后忌讳什么,又不屑什么。 旁的事情,老夫人会与皇太后提,只娶嫁一事,决计不会来慈心里开口。 而且,柳媛在北花园那一闹也就过去了一个月,卫国公夫人被皇太后骂得狗血淋头,也就一个月。 顾云锦抬起眸子看着皇太后,抿着,不接话。 皇太后瞅了她两眼,不由笑了起来:“哀家说得不对?” 顾云锦想了想,道:“她不敢的。” 皇太后闻言一愣,复又抚掌大笑起来,连一旁的向嬷嬷也捂着嘴笑。 “和机灵人说话,当真有意思,”皇太后眼睛都眯了起来,“那云锦丫头觉得,她来寻哀家做什么?” 顾云锦摇了摇头:“我不了解老夫人,这倒是猜不出来了,只晓得,她不会拿柳二姑娘的亲事来跟您讨主意,您烦着柳二呢。” “你烦不烦?”皇太后反问,“她老为了阿渊跟你过不去。” “烦,”顾云锦应得很直接,而后眨了眨眼睛,解释道,“她闺中心仪小公爷,这点儿我不烦她,毕竟小公爷这么好,怎么可能没有姑娘喜他?别人也都不是瞎子啊…… 我只是烦她不知道什么叫克制,我都与小公爷完婚了,她还闹个不停,真来我跟前闹也就算了,去闹我表亲家的姐姐,这算哪门子的恩怨嘛!” 皇太后一面听,一面笑,她这个外孙媳妇模样标致,喜怒都好看,上嘴碰下嘴说道别人不是的时候,一样俏丽得叫人挪不开眼,只觉得她说什么都有理。 何况,本就是有理的。 皇太后很是喜顾云锦的通透,正如她所言,蒋慕渊那样的出身相貌人品才学,怎么可能人人都看不上,只顾云锦一个人慧眼识珠? 真要那样,皇太后这位做外祖母的头一个要跳起来了。 而柳媛的烦,的确烦在后面那点上,她拎不清。 两厢一对比,越发显出高低,尤其是圣上先前起过让柳媛入宁国公府的心思,皇太后越发庆幸,当时所有人都给拒了。 柳家的确是拥立有功,陈年旧事,皇太后不喜整里翻出来敲打,圣上提到柳媛时,皇太后就没有拿燕王的事情来做由头,可这人心呐,不是皇太后这儿回避着,别人家就老老实实的了。 思及老夫人的来意,皇太后心里还是不太畅快。 “圣上让祈儿他们在文英殿里跟着老大臣们学政事,眼下倒也有模有样的,肃宁伯班师回朝那天,祈儿他们兄弟去的,听说进退都不错,皇家威仪,都全了,”皇太后顿了顿,道,“我们都知道年轻人要多学多看,成国公把儿子送去了裕门关,他们卫国公府也有些想法,想让几个孩子都历练历练,她一个人拿不定主意……” 这么一说,顾云锦很快就懂了。 柳家尝过从龙有功的好处,若不是当时扶着先帝爷登了皇位,他卫国公府早完蛋了。 皇帝传位给今上时,顺顺当当,没有其他人有资格有本事抢,自然也没有了拥立一说。 而眼下,眼看着太子之位热闹上了。 柳家自然想再来一次,可谁输谁赢,这会儿还未有定数,孙睿的确一骑绝尘,可谁又猜得准最后鹿死谁手? 站错了比不站还惨,柳家下场之前,当然会从各处都寻些蛛丝马迹。 卫国公老夫人是来皇太后跟前探口风的。 当然,她开口不会太直接,迂回又小心,一会儿说柳媛,一会儿说几个孙儿,想绕着弯儿从皇太后嘴里听到一两句有用的。 可皇太后是什么人? 里虚以委蛇的那一套,她老人家见得多了,怎么会叫别人糊过去,她没有点破,但该敲打该责骂的,一句都没有少。 以至于老夫人出慈心时,脸那般差。 第740章 听懂多少,全是本事 皇太后稍稍调整了坐姿,整个人更往后仰,看着是慵懒,但一抬眼皮子,眼睛里的光比正襟危坐时更锐利。 她握着顾云锦的手并未松开,声音都有些懒,语调拖慢了:“其实就是些家常话,听了多少,又听明白多少,全是各人造化。 每来哀家跟前求这求那的人也不少,哀家能提点的提点两句,拎不清的,说了没劲。 你往后许是也会遇上这种事儿,你认真说的,对方听不懂,反而觉得你嘴废话,没有一句有用的,还累得她费时间听你唠叨;而有的人呢,不用点拨,直接就通透了,彼此省心;还有一种人,虽听得云里雾里的,但人老实,会慢慢琢磨,费些时间,长些见识,慢慢就明白了你的意思,这也好过一知半解又张嘴传给别人的。 你若遇上了这种人……” 顾云锦莞尔:“我照例这么说,合得来是缘分,合不来,她往后别来我这儿问,我又何必与听不懂的人直来直往。” 皇太后大笑起来,点头道:“可不是!听懂多少,全是本事,阿渊是个有本事的,你也不差,哀家眼下就盼着你们和和美美的,让哀家抱上曾外孙。” 顾云锦垂着眼帘,浅浅笑了。 两人又说了些趣事,直到陪着皇太后用了晚膳,顾云锦才离开慈心。 沿着甬道走出一段,顾云锦顿住脚步,回头看了眼灯火通明的慈心,下意识地攥了攥拳头。 皇太后说了那么多,真的就是只对卫国公府不吗? 当然不是。 皇太后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能听懂多少,全看造化,指点也足了,只要顾云锦不愚笨,她即便没有全懂,让她原原本本转达蒋慕渊去,蒋慕渊就会懂。 蒋慕渊与她身上都戴孝呢。 蒋卢氏是他们的曾叔祖母,没有出五服,但孝期并不长,就是顾云锦,她虽出嫁,但还需为本宗服丧,其中最长的,是她为田老太太服的“期年”。 在出丧期之前,顾云锦是不可能在肚子里揣上皇太后的曾外孙的。 这一点,皇太后一清二楚,也不可能让蒋慕渊和顾云锦违背规矩,那她老人家这么说,意思就是,在顾云锦出孝期之前,让他们小夫少见面,别腻一块。 转过来便是,让蒋慕渊好好的在北地待着,能不回京就不回京。 这是让蒋慕渊避开眼下京中的纷争暗。 当然,皇太后必然不知道前世圣上的那些心思,否则,以皇太后的子,是不会让圣上在传承之事上胡来的。 皇太后最喜的孙儿是孙恪,其他孙子在她眼里,并无明确的高下,但她必然是认可了孙睿作为继承人,她虽数次对圣上独宠虞贵妃不,可从未对孙睿进出御书房、看折子、甚至监国表达过不。 她不会接受圣上弃孙睿、扶孙禛,也不会接受圣上死她的外孙儿,甚至是削权,也是前世圣上在皇太后薨逝之后才动手的。 皇太后眼下这么一提,是她经历过先帝爷的登基,知道“天家无亲情”绝不是说说而已,她不希望蒋慕渊掺和进太子之争罢了。 没意义,徒惹一身腥,还不胜其扰。 不如在北地待着,大漠草原,连呼都畅快些。 这一点,倒是和蒋慕渊的计划吻合。 顾云锦想,皇太后今传召她,这番话便是主因,即便没有卫国公老夫人,皇太后也会用另一个角度来提起这番话的。 而皇太后会出言提醒,恐怕是圣上真的“听进去”了,想要定“太子”。 可他会定谁呢? 定谁也不可能定到孙禛头上。 如今可不是彼时那种圣上驾崩、遗诏明确,辅政大臣在全天下都没有回过神来就给孙禛披上龙袍、扶上龙椅的时候,圣上还康健,百官百姓都能对太子的人选争论辩驳,真定下一个不恰当的,怕是有言官直接撞死在大殿上,死谏也要拦一拦。 不能一锤定音,反而打草惊蛇,圣上不会那么做。 倒是有可能先定了孙睿…… 前世圣上能把监国的孙睿一脚踢开,当然也能废太子,前朝也不是没有这种事儿…… 可孙睿的错处未必好抓,太子当得好好的,说废就废,不像话,跟中皇后一样,没有惊天的大错,废不得。 这么一来,立长倒是个好主意。 无嫡立长,哪怕孙祈并不是那么出,只因占着一个“长”字,也能让不少官员信服了。 而且,孙祈眼下看着也没有那么扶不起来,经验浅是最好的理由,毕竟,孙睿已经学政好几年了,孙祈比不过孙睿,这又有什么好丢人的? 假以时,又占着长子身份,指不定能有些名堂。 当然,圣上不需要孙祈将来有名堂,眼下能说得通就可以了,至于将来,要废孙祈必然比废孙睿简单。 这么一看,孙睿被圣上打发去了南陵,除了让孙禛跟着也学一学之外,同时也是让孙祈多一个出头的机会,兴许南陵事情未了,孙祈就拿到圣旨了。 顾云锦的思绪飞快,还未回到宁国公府,就理清楚了其中关节。 等下了马车,顾云锦寻了听风,问道:“我有些事儿想知会小公爷,写在家书上又怕……” 听风知道顾云锦的意思,道:“寻常而言,不会出差池,但谨慎些没有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是能代跑腿的,夫人只管说,都是府里的人,嘴巴紧,出了您的嘴,到时候入了小公爷的耳,中间不会再有旁人。要是不方便说的,您只能试试拐着弯在信上写,看看爷能不能明白了。” 顾云锦沉思了一阵,道:“我写信与他说吧。” 就像皇太后所言,原原本本地转达给蒋慕渊,她的小公爷心思细着呢,她听出来的话外之音,小公爷自然也会听懂的。 顾云锦回屋里准备了纸墨,此刻的慈心里,向嬷嬷问了小女,知道了顾云锦和老夫人说了些什么。 boWucHIna.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