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不让你说,也许是怕我们挨不住,”顾云熙又道,“但哥哥我什么都能接受,别说二叔父身上有狄人的血,哪怕他身上的是北狄皇亲的血,我也接受,并不会为此怪云骞。你给个答案吧。” 顾云映攥紧了双全,直视着顾云熙,又转头去看顾云骞。 白里顾云骞与她说的那些话,在她脑袋里转了一遍又一遍。 看得出顾云映挣扎,顾云熙没有再催,只是坐着,等待她开口。 良久,顾云映的嘴嗫嗫着,一个音一个音,几乎是破碎着的,道:“二伯父身上没有狄人的血,他是祖父、祖母亲生的……” 前一句话,让顾云熙以为她还是下不了决心说。可后半句叫他愣住了。 顾云锦先反应过来:“祖母亲生的?庶出的二伯父其实是嫡出的?” 卓荣媳妇说过,襁褓中的顾致清的确是早产孩子,而顾致泽是足月出生。 顾致泽是田老太太亲子,就不存在什么“老太太与老将军大吵一架、以至于孩子早产”的事儿了。 “那三伯父呢?”顾云锦又问道,“早产的三伯父是谁生的?祖母为何要把抱回来的孩子记作嫡子?” 顾云映哽咽了数次,终是道:“我父亲的生母是三姑婆,他的父亲是安苏汗,身上真正有狄人血脉的是我们三房。” 第572章 不要侮辱她 顾致清是顾微与安苏汗的儿子。 这消息犹如晴天霹雳,一时之间,所有人都沉默了。 良久,顾云熙先发出了声音,他低声冒出了一句方言。 顾云锦听见了,这是北地骂人的一句话,混合了关内与北狄的俚语,不是北地人,怕是连这句子都没有听过。 顾云熙是憋不住顺口冒出来的,但在此刻听来,未免有些讽刺。 混合了世代为敌的两族人的俚语,混合了世代为敌的两族人的血缘。 偏偏都还不是普通人。 一个是镇北将军府的女儿,一个是北狄的大汗。 顾云锦抿了抿,她想,果真跟蒋慕渊说的一样,田老太太让顾云映隐瞒,必然是真正的内情顾致泽的生母是狄人更严重。 顾云映挣扎了两下。 顾云锦见她想坐起来却使不劲儿,便前搭了把手,扶了顾云映一把,又从施妈妈手接过引枕,在顾云映身后,让她半坐半躺的舒服一些。 真相已经撕开了一个口子,顾云映也没有再瞒着,把那一夜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战事发生得突然,顾云映从梦惊醒,手脚麻利地穿好衣裳,一面束发、一面跑出屋子。 战时容不得半点拖沓,从小时起,她被一遍遍教过在面对突如其来的危机时,要做什么、怎么做。 顾云映撒腿往田老太太院子里去,半途先后遇了顾云深夫妇、顾云肃夫妇,甚至来不及说什么,便已经擦身而过。 只有她的父亲顾致清停下了脚步,摸了摸她的头,代了一句:“听祖母的话,带着侄儿们活下去。” 那是他们父女的永别。 哪怕彼时的顾云映意识到战局不妙,今夜一别极有可能是生离死别,但那个当口,由不得她任,也由不得她伤心。 到了老太太院,面便遇了匆匆走出来的田老太太,屋子里头,传来年幼的勉哥儿的哭声,以及顾云妙哄他的声音。 “祖母脸很差,大伯父也在边,劝她从密道带哥儿们一块离开,”顾云映哑声道,“祖母不答应,她死也要死在北地,大伯父拧不过她……” 顾致沅离开后,田老太太便点了人手,带他们去密道口。 一行人走得极快,老太太语速也快,把所有的事儿都代了一番,让卓荣媳妇与施妈妈务必看好几个小的。 顾云映脚步跟了,思路却没有全跟,遥遥的,能听见外头的呼喊声,往北边看去,火光冲天。 直到进了那小院,田老太太打开密道入口之后,顾云映才一个灵。 她不想进密道,她不愿意逃出去,父兄嫂嫂们都打狄人去了,她怎么能走? 田老太太劝了几句,见她不听话,当即沉下了脸,厉声喝道:“你父亲在这里,也会让你带着哥儿们走的!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自己想明白!” 父亲的那句话,犹在耳边。 顾云映只能含泪进了密道,可顾云妙跑了,她说,她要去找族里的孩子们,能救一个是一个。 谁也没有拉住顾云妙,顾云映等人只能先行。 “云妙一直没有跟来,我实在放心不下,悄悄转身回去……”顾云映说到这里顿住了,显然,后面发生的事情,叫她痛彻心扉。 靠近密道口的时候,顾云映听见了田老太太难以抑的哭声。 老太太那样的子,哪怕是顾缜战死、顾致渝病故,她都没有在人前漏过一丝哭腔。 她当然有眼泪,她会在灵柩前落泪,但绝对不会让人听见哭声。 而这一刻,顾云映听见了,老太太哭得哽咽了。 顾云映刚要出声唤“祖母”,听老太太先开口了。 老太太道:“三郎真的像极了他的母亲。” 顾云映的声音生生地卡在了嗓子眼里,“三郎”是顾致清,他是老太太亲生的,为何老太太会有此言? 薛邓氏的声音传来:“您的用心,三老爷都是清楚的。” “三郎清楚,那不清楚的不是二郎了吗?”田老太太叹息,“走吧,我们去找二郎。” 田老太太说完,转身要关密道的入口,正好与想爬出去的顾云映四目相对,她皱眉道:“怎么还在?” 话音刚落,只听见薛邓氏唤了句“二老爷”。 田老太太也顾不顾云映了,她冷声问道:“狄人是如何进城的?你又怎么会来这里?” 顾致泽的目光却锁在了老太太身后的密道口。 本身有高低落差,密道里暗,而外头亮,顾致泽并未看到里面的顾云映,但他的灼灼视线引起了老太太的质疑。 “你一早知道这里有密道出城?”田老太太的声音更低沉了。 顾致泽没有回答。 田老太太却已经有了答案,道:“先前在怀疑府有人与北狄那儿有来往,只是我一直没有确认那个人的身份,我怎么都不忍心去想,你会是那个人。” 顾致泽道:“我知道您怀疑了,要不然,大嫂怎么会带着云宴他们进京去长住,不是怕有朝一这个内应疯起来,一个人都走不掉吗?” “那你为何要疯?”田老太太气道,“你出身镇北将军府,出身守卫北境的顾家,你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情来?” 顾致泽哑着声,道:“那你们又为什么要拆散顾微与安苏汗呢?因为他们一个是顾家女,一个是狄人?” 饶是田老太太对顾致泽已经失望,这句话还是彻底点燃了她的怒火。 老太太重重地敲着手杖,一个字一个字地道:“不要侮辱你三姑母!” 顾云映从没有听过田老太太那样生气的说话,仿佛每一个字都在火。 顾致泽却没有被老太太的怒气所影响,他只是讥讽一般地嘲笑道:“三姑母?不是我的母亲吗?” 啪—— 田老太太扬起手杖,重重捶在顾致泽身:“你的母亲是我!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听来的混账话!但二郎你要清楚,你是我生的,三郎才是你三姑母的儿子!” 第573章 恨意 顾致泽显然有一瞬间的失神,连挨了老太太好几下,才伸手夺了手杖,摔在了一旁:“您生的?我一个庶子,怎么能是您肚子里出来的?” “怎么能?”田老太太声音都在颤着,“因为我对不起你三姑母!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你三姑母一辈子最恨的是狄人,你却让他们进城了!当年若不是为了你,你三姑母也不会……” 那段经历,这时回忆起来,依旧让田老太太浑身发抖,不是因为怕,而是对无能为力的自己的责备,与对狄人的滔天恨意。 尤其是在此刻,在面对顾致泽时,她没有办法完全解释。 平素再是冷静自制的一个人,也被记忆得无法平复心境。 四十年前的事情,是由薛邓氏讲述的。 当时,田家人生活在更北边的小村子里,田老太太前去探望父母,原打算小住一旬便回北地,却突然间诊出了喜脉。 这是她怀得第二胎了,先前生顾致沅时一切顺利,田老太太便没有特别放在心,使人往北地传了话,自个儿依照计划,打算再住几回去。 不曾想,这刚诊出来的一胎,简直要了她半条命,她能从睁开眼睛一直吐到睡觉,半夜里都不安生。 这般辛苦,谁也不敢让她出行了,让她在父母身边住到这胎稳了再说。 顾微与田老太太姑嫂极亲近,骑着马儿来看她,陪她说话、解闷。 “半夜的时候,”薛邓氏道,“马贼冲进了村子,一片火海……” 这种边关小村庄,人口本不多,村民也多以畜牧、打猎为生。 因着实在太小了,狄人犯境时都看不,除非在行进路线,否则本不搭理。 可马贼不同,他们不敢冲击有驻军的城镇,打劫不到商队时,会拿村子开刀,马贼行事凶狠,惯常能杀的人杀光,能带走的牛羊都带走,一个村子,极可能一个活口都没有。 田老太太依着墙壁站着,突然接了话过去:“是阿微孤身杀出重围,给了我身的机会,而她被马贼掳走,若不是因着我刚有身孕,因着我那几浑身使不劲儿,我能与她一道杀出去,而不是只能看着她,那她也不会……” 若不是顾微,田老太太恐怕四十年前死在村子里了,一如她的许多乡亲一样。 那也是田老太太最后一次见到意气风发的顾微,银策马、以一人之力拖住一众马贼,巾帼不让须眉。 薛邓氏护着田老太太逃出了村子,可等顾栾带人赶到时,马贼早已经撤去,也带走了顾微。 顾栾急切地搜寻那伙马贼的去向,把他们一打尽,但最终得到的讯息是马贼认出了顾微的身份,把她献给了安苏汗。 “要不要施救,老将军与四老太爷吵了很久。”薛邓氏叹息。 安苏汗的营帐在草原深处,顾家人从来没有打到过那么远的地方。 顾缜作为北境守将,心再舍不得妹妹,再痛苦再愧疚,他也不能以公谋私,用朝廷的银钱、粮草、军需和士兵们的生命,去打一场几乎没有胜算的突袭战。 他是守将,他必须选择放弃,他与顾栾说过,今无论被俘虏的是顾家的谁,都不可能去救。 哪怕是他顾缜落在狄人手里,他也不愿意看到北境守军前赴后继地冲进陌生的草原。 道理,顾栾岂会不懂,若易地而处,现在落在安苏汗手里的是他顾栾,他宁可自刎也不要朝廷援救。 BOwUcHina.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