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者,杨氏的那些遭遇就在眼前,魏氏自然要掂量的。 魏氏一想起那些事情就头痛,便干脆应了两个孩子的意思,借了雅间休息休息。 顾云锦等魏氏喝了热茶,道:“舅娘您歇会儿,我和大姐姐去外头转转?” “怪冷的,你们两个也不方便。”魏氏忙道。 “让念夏跟着就好。”顾云锦笑道。 念夏会拳脚,这半年多也进益颇多,魏氏琢磨着这丫头比两个婆子都厉害,也就应了。 三人一道往纪致诚等候的大殿后门去。 顾云锦抿着嘴笑了笑,轻轻推了徐令意一把:“你过去吧,我和念夏就在拐角处守着。” 只隔了一拐角,视线阻拦了,但却不能完全阻了声音。 顾云锦听见纪致诚唤“徐大姑娘”,声音喜悦又有几分紧张。 念夏捂着嘴想笑,被顾云锦嗔了一眼,她赶紧又走远了几步,免得打搅到那两人。 拐角这处,徐令意抬眸,认认真真打量起了纪致诚。 对方比她高一个头,身形拔,衣衫上熏了柏木香气,衬得人有几分冷,可偏偏他又笑意浓浓的,使得这味道与人并不和睦。 徐令意因着香料味道出了神,纪致诚以为她紧张,笑容都不由收敛谨慎了几分。 他原本是有好多话想跟徐令意说的,可这会儿脑袋有些空,一时之间不晓得从何开口了。 纪致诚抬手按了按脖子,突然想到刚刚那签文,他忙道:“你知道那道士是怎么解签的吗?” 徐令意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纪致诚道:“他看你已经及笄,你母亲不问姻缘,自然是已经定下,不用再着急了,既已定亲,也就这一两年要出阁,他说你上一台阶,稳妥又不会出错,大过年的,什么好听挑什么说了。” 徐令意听了微怔,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道:“是这么一个道理。” 第284章 一道念书好不好 这番解释引走了徐令意的注意,她来来回回多琢磨了几次,越想越其中玄妙很有意思。 解签的道士,多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又是年节里,自是不会说些不好听的来触霉头的。 再者,她们三人从衣着举止一看就是官家人,魏氏只是疲惫,心情还是极好的,能推断出近来没有在心上过不去的坎儿,至于疲累,过年里几个妇人不疲累的? 徐令意抿,思量着道:“就没有个大胆直言的解签人?” “有啊,”纪致诚的眼睛一瞬不瞬看着徐令意,只觉得那微微蹙着的柳眉好看极了,叫他挪不开眼,他一面看着一面道,“不拿解签当饭碗、又不怕被人打的,就能大胆直言。 远的不说,燕清真人就是个什么忌讳话都点出来的,要不然,也不会被圣上赶出京城了。” 徐令意扑哧笑出了声。 燕清真人的事迹,京城的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徐令意从顾云锦那儿听过不少,对那道人十分好奇。 到底是什么样的修行,才会让真人不怕圣上的震怒,在清明时说出那么一番话来? 徐令意被这些旁的事情占据了思绪,等回过神来,再想到纪致诚坦然说出口的“姻缘”、“出阁”,也就没有那么尴尬不知所措了。 她轻轻清了清嗓子,没有傻乎乎地问“你寻我何事”,而是想照着与顾云锦商量的那样,从书道入手,让两人的对谈不至于空泛又干巴巴的。 只是,徐令意还来不及开口,纪致诚赶在了前头。 “我是想,亲手把这些给你看。”纪致诚说完,从袖中取出一本卷作筒状的册子,双手递到徐令意跟前。 徐令意不解,但还是伸手去接。 那册子是棉线装订好的,前后都有蓝封皮,只是上头没有题名。 纤长的手指捏住册子,苍蓝的底衬得手指越发白皙,徐令意的指甲修得整齐又干净,很是好看。 纪致诚不由被引住了,怔怔多看了两眼,直到徐令意手上了些劲道来册子,他才下意识地松开了。 徐令意捧着册子,打开来一看,微微愣神,复又抬头把疑惑的目光落在纪致诚的面上。 她钻研书道,对字迹很有了解,从前也看过纪致诚的文章,因而一眼就认出来了,里头被装订起来的纸张上都是纪致诚的笔迹。 刚刚扫了一行,这应当是策论的文章。 这会儿纪致诚叫她看文章做什么? 纪致诚道:“这一册里,是我从九月到腊月在国子监的所有月考策论文章,还有四篇平写的,我觉得还不错,一并装订起来了。 祖父、父亲和博士们都说,这半年里我写文章的进步明显,我就想着给你。 你也看看,是不是比之前送去侍郎府的文章好了?” 徐令意越发怔了,她依言低头看手中文章,只觉得那册子沉甸甸的。 所有的文字她都认得,但这文章的意思,她一时半会儿又转不过弯儿来,如此囫囵枣般读了一篇,整个人才平静下来。 而后,她弯着眼睛就笑了。 纪致诚这人怎么这样呀!上门提亲时送来的是文章,这回私下里单独见她,送来的还是文章。 他是恨不能时时刻刻告诉她,他没有挥霍光,他有在脚踏实地地念书,他很认真地对待学问对待她。 其中心意,徐令意很明白,好笑之余,更多的也是动。 “纪公子把我当私塾先生了?进步了有夸赞,写得不好拿尺子打手吗?”徐令意与他玩笑道。 纪致诚也笑了,他伸出手摊着掌心,道:“你自管看文章,手心在这儿,由你打。” 见他反过头来笑话她,徐令意轻哼了声,当即把那册子又卷了起来,对着纪致诚的掌心轻轻一拍,偏过头道:“这么厚的文章,我这会儿没有工夫细细看,是好是坏,我回去看完了再告诉你。你既想挨打,我考你别的。” 纪致诚自是应了。 徐砚、徐驰两兄弟,一个在念书上有天分,一路考中,一个始终没有开窍,也就不费心在科举上了,踏踏实实做生意。 可兄弟两人在对子女教养上都是用心了的。 徐家请的教习先生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徐令意不方便去听,但她从魏游那儿学过不少,平里练字时又翻来覆去地抄习经书,因而科考时的经义一科,她也通晓不少,甚至背诵起来不比学子们差。 徐令意开口问起了经义,一题接着一题。 最初纪致诚没有反应过来,答得还有些磕绊,等他放松下来,这半年里认真记忆背诵的东西就清晰起来,一一作答。 提问的徐令意对纪致诚刮目相看,她能记住是她抄写得多,她平里没有旁的事儿,所有心思都在练字上,而纪致诚不同,只半年工夫,这人不止要背经义,还要花时间在策论上,也少不了同窗之间的,他能记得这么周全,已然很不容易了。再给纪致诚一些时间,他的进步会更大。 被问的纪致诚也在心里叹徐令意的博学,这些问题从《周礼》、《秋》到《论语》、《易经》,跨度极大,且都长篇论述,不算容易记忆的,但他晓得徐令意都记住了。 他试探过,在几个用词上稍稍一改动,徐令意的眉头会微微紧蹙,而他立刻纠正过来,她的眉头又会松开。 这一蹙一松的小动作,可极了,与那干净又粉的指甲一样可。 世人都说“红袖香”,纪致诚以前不解,念书时多个美娇娘在一旁,岂不是分了心神? 这一刻,他突然有些明白了,若是徐令意在旁,袖手研墨,陪他背诵经义,助他书写文章,即便是挑灯夜读到三更半夜,也是极其舒心的事儿。 纪致诚这么想的,也就这么直接说了:“以后一道读书好不好?” 徐令意抿着看他,她没有被纪致诚的话惊到,而是忽然想到了魏氏代她的事情。 第285章 定把香料换了 魏氏说,纪致诚是纪家幺儿,上头好几个哥哥嫂嫂的,徐令意嫁进去了,也不用她心家里大小事情,她要做的能做的,就是好好陪纪致诚念书了,毕竟,纪尚书是因为纪致诚踏实做学问了才结这门亲的。 而徐令意最拿得出手的,就是她常年修行书道而养成的耐心和踏实。 她是个坐得住的,只要有笔墨纸砚,一整天她都能不挪动一步。 她最不怕的,也就是把心思都落在书房里。 这么一想,徐令意不微微扬了扬角,道:“好。” 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却像是有无穷无尽的力量,纪致诚只觉得一腔热情化作了实物,他想伸手抱住徐令意。 可他还是忍住了。 脸上发烫,纪致诚偏转过头,以手做拳轻咳一声:“说好了的,这册子文章,你记得要看。” 徐令意看不到纪致诚的脸,却瞧见了对方泛红的耳朵,她想,像纪致诚这样在街上敢跟着她走、能把家里上上下下都摆平了的厚脸皮的人,原来也会不好意思的。 这份赤子之心,叫她的心也跟着暖暖的。 徐令意垂眸,重新开打册子,极其认真地把第一篇文章又读了一遍。 讲的是两湖水情,看文章最后记下的时间,正是九月月考时的文章。 也正是从这个月起,纪致诚的月考成绩突飞猛进,之后一月比一月更好。 徐令意理了理思绪,与纪致诚道:“我看文章,只是看大致结构,看你的论点能不能叫我认同,再深奥的,我其实看不懂。” 读过再多的书,徐令意终究是个长居内宅的小姑娘,她有很多想法,但她看得不够多,走得也不够远。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她前者就不够,后者就越发不足了。 这篇文章讲的又是两湖水情,她听人说过些,在书上看了些,但终究不一样的。 纪致诚听了这话,不由再次深深望着徐令意,他喜她的直言,也喜她的“自知之明”。 眼界宽窄,受限于年龄阅历,这是谁都不能避免的,即便是他的祖父,也经常自省,不敢有半分自傲,更怕看得不够周全。 在世为人,不怕自身弱小,怕的是做了井底之蛙。 姑娘因着教养、生活,眼界肯定与男子不同,但纪致诚认为,如徐令意这般冷静认真的人,只要能让她去看、去想,给她一个行万里路的机会,她会如雨后笋一般直冲云霄。 他很想给她那样的机会,他想看到她变得更加熠熠生辉,就像他偶尔听见的她和王琅的对话一样,她的认真果敢,叫他倾心不已。 纪致诚突然之间豁然开朗,他看清了自己想要走的道路,读书不是盲目的,不是单纯为了金榜题名,更是为了走出去的那一刻,能看懂更多,想得更深。 他要为了那样的机会,替自己努力,也替徐令意努力。 两人说了这么些话,纪致诚虽意犹未尽,但也晓得不好再耽搁了,笑着与徐令意道别。 徐令意捏着手中册子,朝纪致诚颔首。 拐角另一侧,顾云锦听到纪致诚的脚步声渐渐远离后,才与念夏一道绕了过来。 BOwUChinA.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