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些内情,各个都极为动容。 两夫在街上痛哭了一场,又在邻里们的陪同下,到府衙去认领遗体,又一次痛哭涕。 有这番情景在前,昨夜被抓到的贼人再次高大了起来,他是劫富济贫,他是怀百姓,而府衙抓他,才是恶事。 绍府尹为了抓贼的事儿一夜未眠,这会儿听了手下官差的回禀,无奈地苦笑两声,对着进来的蒋慕渊摇了摇头。 蒋慕渊淡淡道:“我以为绍大人不会在意那些言论。” “早预想到了,丝毫不觉得意外,也并非是在意,而是单纯觉得好笑。”绍府尹应道。 人心的煽动就是如此简单,一人领头,自会有无数追寻者,其中有浑水摸鱼的,也有分辨不清内情的,亦或是生活苦闷纯粹起哄的,真相?真相不如一碗酒,不如痛快的骂一通娘。 “贼人落网是在小公爷的计算之中,眼下冒出来这对夫,那昨夜捉到的人……”绍府尹询问蒋慕渊的意思。 蒋慕渊敛眉。 他原想着,对方要继续做事,昨夜的几枚弃子是必定会丢出来的。 人进了府衙,供词说什么,也是安排好的,由他们的供词再次掀起风浪来。 但那些供词出现在案卷上,要在京中传来,就需要在衙门里安人手。 蒋慕渊今还想与绍府尹商量寻内应,却是没有想到,对方没有准备内应,反而准备了外头的那两夫。 冻死的是两湖百姓,这能进一步挑起纷争,可与此同时,他们的亲人是北一胡同受难的居民,人冻死的第二天出现在京城,若说是巧合,蒋慕渊一个字都不信。 “先听听那对夫想说什么吧。”蒋慕渊道。 绍府尹沉思着,复又问道:“要不要查查他们哪一年进京的,之前做什么生意,今年离京,是否回过两湖……” “这些都不打紧,昨夜贼人在西林胡同被抓,背后之人的身份,左不过那么几个,他们既然安排了,那两夫的经历大体上不会被揪出把柄来,”蒋慕渊说到这里顿了顿,眸沉沉,“我只是想不通他为什么要安排这一连串的事情,明明于他而言,没有任何必要。” 绍府尹不傻,昨在御书房里的人,算上伺候的内侍,两只手也就能数完了,说到底,神仙打架。 既如此,他也不追着问了,问多了,反而睡不着。 蒋慕渊把思路收回来,低声代了绍府尹两句。 绍府尹会意,带着府丞、通判、师爷们一道,去见了那两夫。 妇人这会儿不哭了,只坐在地上,两眼无神,傻乎乎地看着被白布遮盖的三具遗体,男人尝试拉了她几次,没有拉起来,干脆自己也蹲下来,抱着头苦闷极了。 绍府尹看在眼中,暗暗叹了一口气。 明知是戏本,但这场面,看了还是会揪心的。 如此一来,也别说那些被煽动的百姓了,人心都是长的,谁真的跟石头一样了。 也不晓得这妇人到底是不是老人的女儿,若是,人家惨痛得真真切切,若不是,这登台做戏的本事是真的厉害了。 绍府尹依着蒋慕渊的代,先说了几句场面话,妇人像是没有听见一个字,没有半点儿反应,男人缩了缩脖子,一副不太擅长与官家打道的样子。 “原本这三位遇难的百姓没有亲人,府衙准备安葬的,如今你们寻了来,自是要让你们领回去,好生落葬,”绍府尹叹气,“只是你看,你子要人照顾,你一个人也管不过来这三具遗体,你看看要不要让邻居们来给你搭把手?” 进了衙门里的除了夫两人,还有那邻居妇人,的确安排不过来人手。 男人忙道:“那小人就去叫邻居们来。” 说是叫邻居,涌进来的却不全是邻居,还有不少看热闹的壮着胆子来了。 绍府尹也不让人拦,招呼着底下人送了辆板车来,转头问那男人道:“这事情,本官十分同情,也是差错,若是你们没有离开京城,老人家投奔来就能寻到你们,或者老人家留在岳州,你们寻着去了,也已经一家团聚了。” 男人连连点头:“可不就是这样嘛!” 绍府尹眼珠子一转:“老家有田有地,虽受了灾,但朝廷的赈灾银子都送下去了,又开了粮仓,府衙也着手把田地都重新登记,分发到灾民手中,你家老太太怎么就……” 第266章 演得不错 一提起这一桩,男人当即动起来,高声道:“田地?要不是田地拿不回来,岳母何必长途跋涉进京呢?衙门里说我们没了地契田契,就都不是我们的了!听老邻居说,就为此,小人的岳母差点就要在府衙外的石狮子上撞死了!” “还有这等事?”绍府尹瞪大了眼睛,摆出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那你们的那些田地,最后给了其他的灾民?” 男人哼笑一声,肩膀颤得厉害,一字一字咬牙切齿道:“岳母去要地的时候,府衙里咬死了不是我们家里的,民拗不过官,又拿不出契书,想撞死被其他乡里乡亲的拦了下来,就带着小侄儿们进京了。 小人夫妇这次回去,才从邻居口中得知,家里的那些田地,最后都落到了外乡来的所谓的灾民手中。 他们哪里真的是灾民啊!打头的那个,是我们岳州府出了名的狗腿子,名叫高备,以同姓同宗为由头,这些年抱紧了乡绅高必的大腿。 那高必是什么人呐?他的外甥女是两湖总督金培英最宠的妾室。 难怪岳母去衙门里什么都拿不到,岳州府上上下下,哪个不看金培英的脸做事? 可怜我们老百姓,前脚遭了天灾大难,后脚又被这些无良的官老爷得背井离乡,要不是他们,要不是他们……” 男人越说越伤心,声音渐渐低落下去,全作了咽呜哭声。 与此同时,起先跟个木头人一样的妇人突然间嚎叫一声,又扑倒在老妇人的遗体上痛哭起来:“老天爷啊!这都是什么事情啊!我儿子被火烧死了,我老娘侄儿被冻死了,你不开眼啊!你想看我怎么去死啊!干脆一起把我埋了吧,我也不活了!” 妇人哭喊的声音极大,连府衙外头都能听见动静。 立在门外探头探脑的百姓听见了,纷纷头接耳,想明白里头出了什么状况。 而刚刚以搬运遗体为由跟进去的小伙,撒脚跑了出来,推开人群往外头挤,他身量不高,动作灵活,一时之间,围观的百姓谁也没有拦住他,叫他一溜烟跑了。 有人认得他,一拍大腿道:“那是李快嘴,他的消息向来卖给素香楼,咱们赶紧跟着去。” 人群一听,有一大半转向去往素香楼,另一半依旧围着府衙,想看看里头还有没有进展。 府衙里头,那两夫还在痛斥苍天不公,恨金培英狗官失德,边上其他人听了长吁短叹,同情之余也恨极了两湖地区的官员。 这大戏看起来不会一时半会儿收场,登台引导客串了一番的绍方德撑不住了,怕自个儿出马脚来,先行一步回了书房。 绍大人推门进去,看了一眼立在窗边的蒋慕渊。 蒋慕渊透过半开的窗户,把外头的动静看得明明白白,偏过头与绍方德道:“绍大人演得不错呀。” 绍大人抬手抹了把额头的虚汗,汗颜无比:“这事儿我是真不行,我拼劲全力去引了,结果跟他们一比,太差了。” 蒋慕渊失笑,轻轻阖上窗户,坐回到椅子上,抿了一口已经凉透了的茶。 绍大人看在眼中,一面让师爷重新沏一壶热的,一面低声道:“他们的目的出来了,那位的心可真大,直直就朝着金总督去了。只是小公爷,以您之见,金总督做事会这般不讲究?岳州府衙敢让灾民往石狮子上撞?” “假的,”蒋慕渊神淡然,“那老妇人是何时抵京的?” 这一点,昨就调档查清楚了,也记在案卷上,绍大人印象深刻,道:“九月末抵京的。” “那他们何时从岳州出发的?”蒋慕渊又问。 绍大人一怔。 一个老妇人带着两个幼童,一路逃难,没有车马,哪怕遇见好心人捎带一两程,月余工夫总是要的。 “大抵是八月末九月初。”绍大人估算着。 蒋慕渊道:“当时岳州府水情刚刚缓和,各处忙着防疫治病救灾,而衙门里开始登记田地是十一月初的事情。” 绍大人恍然大悟。 那时候老妇人早到了京城里,怎么可能去跟岳州府官差起纠纷。 “可、可背后的那个人,不清楚这一点吗?”绍大人提出了另一个疑惑。 蒋慕渊勾笑了笑。 看起来,对方是不知情的。 两湖地区安置灾民的办法,其实是蒋慕渊快离开两湖前,金培英自个儿提出来的,但正如彼时所言,各种状况如何处置,前人都留下了经验,今人不过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做事而已。 那些法子,蒋慕渊一开始就想过,在最初送到御书房里的折子里,他也与圣上商谈过处置的思路,只是灾区状况不合适,一直着没有实行。 背后的人应当是看过折子,以为在老妇人离开荆州府前,蒋慕渊就已经着手处置了,不曾想,其实并没有。 一来一去,时间上的不同,反倒更让蒋慕渊确定,这一系列的安排都是冲着金培英去的。 他没有继续解释,只让绍府尹准备好两夫的说辞,他回头送去御书房里。 绍府尹见他不想说,只好不问,可心里到底好奇得厉害,想着与小公爷关系不错,还是大着胆子寻问了一句:“那两夫的说辞,对小公爷之前想不明白的事情,有帮助吗?” 蒋慕渊讲过,他不明白背后之人为何要安排这一连串的事情,分明没有任何必要。 听了这个问题,蒋慕渊摇了摇头,叹道:“只是越发的不明白了。” 与此同时,素香楼里已经收到了李快嘴的传信,大堂里纷纷在说道金培英的事情。 东家了手,一面招呼跑堂的小二们手脚麻利些,一面自我安。 行吧,骂金培英总比骂圣上、骂虞贵妃强,骂得开花了,金培英也管不着他们京城老百姓。 东家没有安稳太久,很快这话题的进展又让他提心吊胆起来。 有人问道:“小公爷不是去了两湖数月吗?怎么就没有砍了那金培英?” 第267章 便宜兄妹 蒋慕渊在京中的风评太好了,哪怕是这样的问题,也没有哪个跳出来指责他“官官相护”,反倒是替他解释的理由一个接了一个。 “两湖上上下下一连串的老狐狸,小公爷年纪轻,肯定不好对付他们。” “小公爷才去了几个月,那金培英在两湖可是坐稳了好些年呐,强龙不地头蛇。” “金培英是好对付的?那就是两湖的一只黑手,遮了天的!”一个大汉站起来,抬声道,“不瞒各位说,我做买卖走过的地方多了,两湖那儿也待了好些年,我来告诉各位,你们还记得六年前去两湖督工堤坝修筑、最后病死在回京路上的前工部右侍郎曹峰曹大人吗? 那位真是病死的?不是!那位就是死在金培英手上的! 我现在十分担心还留在两湖的工部众位大人,尤其是徐砚徐侍郎,不晓得他会不会步了曹大人的后尘。” 曹峰这位官,京里还有些百姓记得,但他死在回京路上的事儿,好些人都说不明白的,如今一听其中还有内情,一下子来了劲头,围着那大汉请他细说。 大汉朗声道:“堤坝偷工减料,朝廷送下去的银子全部进了金培英为首的两湖官员的口袋,曹大人能怎么办? 刚才这位兄弟说了,强龙不地头蛇,曹大人只能以退为进,装作同合污,收集了证据等待回京后禀明。 金培英怎么能让他活着回京?曹大人出了两湖地界,就被金培英的人给…… 不少人都晓得曹大人死得蹊跷,可有什么办法?没有证据抓金培英,只能当曹大人是病死的。” “这事儿是真的?不是曹大人正好病死了再算到金培英头上?”角落里,一位听客质疑道。 BowUChinA.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