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错落下,两人具是一心多用,谁也没有看重棋盘上的胜负,落子时而快时而慢。 一个多时辰后,一衙役匆匆赶到,拱手禀道:“的确如那老妪说的,在她家里寻到了那两颗银锞子,除了她家,左邻右舍也都问了一遍,不少人家都收到了些东西。” 金银锞子、小物件,甚至还有一两家的院子里出现了大件的失窃物品,慌得人家不知如何是好,想报官又怕说不清楚。 如今官差来了,又有那么多与自家一样状况的,这才大着胆子来说明白。 那些东西都在清点,回头押送到府衙。 衙役还带来了另一个消息。 黎大人府上已经看过那颗银锞子了,确定是他家失窃的东西。 依照黎家的说法,再不久就要过年了,年节里走动,少不得拿银锞子给孩子们个喜,这一批是刚刚打好的,总共一百颗。 早上起来少了十六颗,黎家这才晓得失窃了。 听了这么一段,蒋慕渊心里的推断大致有了形状,他轻哼了一声,偏过头问顾云齐:“你见过这样的劫富济贫?” 顾云齐一听,就确定两人想到一块去了,他笑了:“只在故事里听过,还真没有见过。” 劫富济贫,富是劫了,贫却没有济到。 无论是失窃的物件,还是金银锞子,这些东西即便到了贫苦百姓手中,也本毫无用处,不能在市面上通,一旦出现就会被府衙收缴,没有任何的意义。 若那贼人真想救助百姓,可以像蒋慕渊与孙恪说的那般,把小件东西拿去附近的城镇出手,换作碎银再到百姓手中。 而在这些东西之中,金银锞子是最容易转化的。 腊月本就是各家打锞子的时候,送去临近镇子的铺子里一熔,上头再无黎家印记,哪怕不能私铸,随便变个名号重新做成锞子,百姓拿着换银子时也不会叫铺子里的认出来路。 可是,那贼人不仅没有替百姓琢磨好后路,甚至连黎家的银锞子都没有搬空。 他们分明是有接应的,若不然也搬不走大件物什,百颗银锞子再重,以那贼人本事,多几趟就取走了,也不比大件难运,但贼人宁愿多偷几家,也不对黎家再下手。 对方能把“劫富济贫”办成这幅模样,要么是故事听多了、脑袋不够转,要么就是另有所图。 贼人通过这样的偷盗在掩饰另一些东西,亦或是单纯的自我表现的望太过强烈。 能不能救济到百姓不是他主要考虑的,能不能闹得城风雨才是第一位的。 如此大费周章,对方的目的并不会遮掩太久,但蒋慕渊和顾云齐都明白,这个贼人绝不好寻出来。 顾云齐了解了状况,便起身告辞,免得耽搁了蒋慕渊做事。 蒋慕渊亦起身,让听风把备好的点心给顾云齐:“给顾姑娘的。” 自家妹妹是个什么口味,顾云齐一清二楚,但蒋慕渊忙着公事时还不忘准备这些,他在心中暗暗点了个头。 两人一道离开素香楼,一人回西林胡同,一人去府衙。 顾云齐才走了两步,就听到蒋慕渊在后头叫他。 蒋慕渊笑道:“顾兄的棋艺比顾姑娘犀利,下次再讨教。” 留下这么一句话,蒋慕渊先行离开。 顾云锦何时与蒋慕渊下过棋? 顾云齐心下一惊,连手中的食盒都硌手的厉害。 蒋慕渊进了府衙,面就遇上了绍府尹。 绍府尹背手站在树下,黑沉着脸听衙役回话,随着衙役的讲述,他的神越发难看。 蒋慕渊走上前去,问道:“什么状况?” “有一家闹腾了,”绍府尹答道,“险些出了人命,亏得救得及时,没让人真断气了。” 闹腾?一般的贫苦百姓在这个时候会闹腾?还差点闹出人命来? 第259章 不好的预 衙役接了话茬,重新又说了一遍:“小公爷,那一家姓白,原本在城中做生意,有一些家底。只是关帝庙里,青龙偃月刀倒下来的时候,男人不幸砸死了,留下孤儿寡母,子就苦了。” 关帝庙发生状况的那一,的确有数人遇难。 蒋慕渊闻言,眉头微微一蹙,看向了绍方德。 朝廷当时给遇难的百姓家里都发过问银钱,那白姓男子虽然殒命,但依衙役的说法,这家人原本有些家底的,再上官府给的银子,哪怕子不宽裕,但要说苦 蒋慕渊知道绍府尹是不可能贪那点儿银子的,难道是底下经手的官差动了银子? 衙役才说了一半,知道自己的表述里有不周全的地方,赶紧补充道:“银子的的确确都给遗属了,一个铜板都不敢少。只是白家里头有些状况,那男子的兄弟霸了银子和家底,把那孤儿寡母给赶出来了。”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银子面前,人心多变化。 那小妇人刚刚守寡,还未缓过神来,就被白家赶出家门,别说是男人挣下的家底,连官府补助的银子都一并被了去,只能带着幼子艰难讨生活。 入冬之后,幼子染了风寒,一直不见好,偏偏母子两个连看病的钱都挤不出来。 今一早,小妇人在窗沿上发现了一只细巧的银镯子,她什么都没有想,揣着镯子去药铺抓了药,多下来的铜板给儿子买了些吃食。 那药铺的医婆与小妇人认得,晓得对方从前是过过宽裕子的,以为这镯子是箱底的最后的东西了,就收下了。 “那银镯是今早上青柳胡同失窃的,彼时失物没有清点出来,医婆也不晓得是脏物,”衙役叹了一口气,“等我们跟着那老妪挨家挨户去问的时候,小妇人起先不吭声,是她家邻居喊破的。” 明明那么穷苦,昨还在为儿子的药钱眼泪,今天就支起了药炉子,药材味道左右都闻得到,邻居便提了出来。 小妇人胆儿不大,被拆穿了就装不下去了,把镯子的事情说了出来,带着衙役去了药铺。 医婆也不敢收脏物,只能黑沉着脸出了银镯子,转头就训起了小妇人。 她也是小本经营,经不起这样的折腾,给了小妇人半天工夫,让对方把药钱与找回去的铜板都补足了。 都是库男人,小妇人本拿不出银钱补上,回到家里,儿子的病情又半点没有好转,心灰意冷之下想不开悬梁了。 亏得衙役们还在附近清点搬运,听见了幼童哭泣,循声去看,这才把人救了下来。 “脸已经青了,只剩出气没有进气,”衙役连连摇头,“就那些老妪,晓得些救人的法子,硬生生把这条命拖出来了。人是没死,但伤着喉咙,这十天半个月的肯定不会说话了。” 蒋慕渊听完,亦是忍不住唏嘘,叹之后,他问衙役道:“那老妪住的地方是?” “东城门边上的落叶胡同。” 蒋慕渊知道那一带,有不少棚户,多是外来的租客,都是穷苦人。 “从落叶胡同到东街,沿途所有的金银铺子、典当行都打听一遍,有没有见过那老妪那银锞子的。”蒋慕渊吩咐道。 衙役闻言一怔,他并未想到这一茬,一时没有领会蒋慕渊的意图。 绍府尹的脑袋转得快,听蒋慕渊一说,霎时间明白过来,赶忙催道:“赶紧去打听。” 衙役一溜烟跑了。 绍府尹看向蒋慕渊,道:“小公爷的意思是,这全是安排好的戏本?” 蒋慕渊的心沉甸甸的:“我倒宁愿是我多心猜错了。” 东街在城北,落叶胡同走到东街,路程不短,而沿途上不说多的,大小四五家典当行、金银铺,老妪为何略过这些,独独走到了东街上? 以老妪的表现来看,她不是什么胆大的人,她在东城门附近住得久了,对东城的铺子会更加放心。 若说她想暗悄悄的,不叫身边的人发现,因而舍近求远,那她该找小铺面,而不是她出现的东街上数一数二的金银铺子。 无论从哪个角度思量,老妪的行为都说不通。 那就只有一个答案,她就是冲着东街上最大的铺子去的,东街离府衙近,铺子的东家们都知道最新的消息,银锞子一拿出来就会被认出来。 而东街也最热闹,老妪和衙役无论说什么做什么,转瞬间就会传开。 这样,也附和蒋慕渊与顾云齐猜测的,对方就是想要闹得城风雨。 想来,此刻东街上,那白家遗孀小妇人悬梁被救下的事儿,也已经传开了。 绍府尹紧紧抿着,那贼人忙乎了两个晚上,这点儿动静肯定是不能叫对方足的,接下去 沿着这条思路往下一琢磨,绍府尹倒了一口寒气,他的面上写了迟疑,在说与不说之间来来回回纠结了许久,终是心一横,着声音道:“小公爷,我有一种极其不好的预。” 蒋慕渊也想到了,抬手拍了拍绍府尹的肩膀,道:“明一早,你等着忙吧。” 绍府尹苦哈哈的:“许是后?” 明天或是后天,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 偌大的京城,对方想要出点事情来,本看不住的。 蒋慕渊走出府衙,示意听风跟上来,低声问道:“五爷什么时候抵京?” 听风忙道:“最多再一两。” 蒋慕渊颔首,重新走回了素香楼,在雅间里坐下,开着窗子听底下动静。 果不其然,此处进展与预想中的相同,大堂里在议论落叶胡同的状况。 不止是那小妇人,还有其他穷苦百姓的事儿,十分凄苦。 明明都在京中住着,也晓得城中有生活不易之人,但听的说的都动万分,仿佛是头一次知道落叶胡同的贫苦一般。 “也不晓得朝廷那么多银子都用到哪里去了?”有人质疑。 “修养心去了呀。”有人道 如此对话之后,矛盾立刻转变。 第260章 张冠李戴 那贼人是侠盗,劫富济贫,苦难百姓好不容易得了帮助,却顷刻间又被朝廷收走了,是朝廷没有安置好这些百姓。 说到底,若是圣上没有建养心,上天又怎么会让北一、北二起火?青龙偃月刀怎么会砸下来?偃月刀不倒,白家那男人不会死,今也不会有孤儿寡母活不下去要自杀了。 还有两湖的洪灾,说决堤就决堤。 客人们都用了一点儿小酒,各个慷慨昂,说道完了官府,又把虞贵妃拎出来责备了一番。 东家头痛得要命,不敢再叫人胡说下去了,催着唱曲儿的姑娘登台,随便唱上一段,先把情况稳住。 江南小调婉转,蒋慕渊却不再听了,起身离开。 bOWucHiNa.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