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轻松的心态,直到到了慈心里,才慢慢变得紧张起来。 女传禀之后,顾云锦姐妹两人进了大殿。 京里落过初雪之后,一直极冷,慈心里早早烧起了地火,比外头暖和许多。 两人解了斗篷,去了身上寒气,这才进西暖阁给皇太后行礼。 “走上来叫哀家看看仔细。”皇太后吩咐道。 顾家姐妹上前,抬起头来。 皇太后上下打量着。 都说顾家四房的姑娘模样极好,因而皇太后从五官上一眼就能分辨出顾云思和顾云锦来。 倒不是顾云思不漂亮,真论起来,她的五官比许多姑娘都要好,鹅蛋脸,印堂平整红润,杏眼柳眉,看着就叫人喜的,可比之顾云锦,还是会有高下。 皇太后见过无数美人,也要夸一句顾云锦长的是真好。 她原以为,能让蒋慕渊瞧一眼就上心了的姑娘,模样许是妖娆的那种美,眼下她见了人,才晓得顾云锦一点也不妖,她美得很周正。 皇太后偏过头与向嬷嬷道:“外头夸她还真没夸错。” 向嬷嬷笑着附和,示意两人在绣墩上坐下,又让女上点心。 顾云锦记着林嬷嬷的叮嘱,给顾云思打了个眼。 顾云思不动声阻了向嬷嬷的视线,顾云锦暗悄悄把荷包送到了皇太后手边。 皇太后下意识地接了过来,入手一捏,她立刻心领神会,动作自然地把荷包藏到了袖子里,笑眯眯看着顾云锦:“哪个告诉你的?” 顾云锦低声解释道:“是寿安郡主。” 皇太后笑意更浓了。 她昨儿让内侍去西林胡同传话,不过一工夫,寿安还指点了顾云锦这些,可见两人关系是极好的。 收到了糖果,皇太后神清气,道:“哀家住在中,外头的消息总是慢了许多,前几天才听说了你救火的事儿。 哀家见过不少功夫出的姑娘家,能胆大到鼓励邻里一道救火的姑娘,那倒是少见的。 你给哀家仔细说说那天的事儿。” 顾云锦微微睁大了眼睛。 皇太后叫她进来的理由,顾云锦琢磨来琢磨去都没有结论,更加想不到,竟然是想听她说着火那天的事情。 虽然心中隐隐觉得没有那么简单,但皇太后问了,顾云锦还是不能不答的。 “叫臣女自个儿说,有些怪不好意思的……”顾云锦轻咬下,理了理思绪,慢慢讲述起来。 一句“不好意思”让皇太后忍俊不,不由仔细看着眼前的小姑娘。 她脸上还有淡淡的笑,笑容里几分腼腆,那些英勇事迹从她口中出来,没有自傲,反而谦逊又认真,倒真的应了那句“不好意思”。 顾云锦的讲述与向嬷嬷打听来的差异不大,只是侧重不同。 向嬷嬷听来的,自然是从头到脚夸赞顾云锦如何勇敢,如何安排救火,但由顾云锦来说,她更多的是说邻里们的帮助和齐心。 从顾云锦的话语里,皇太后听出了她彼时对火情的担忧,和对邻里的关切和同情。 若不是知道生活疾苦,又怎么能体会背井离乡在京中勉强站住脚步的邻居的艰辛呢? 京城多少贵女,哪怕不至于到问出“何不食糜”的荒唐程度,但会像顾云锦一样理解百姓生活的,其实并不多。 皇太后想,这大抵是因为顾云锦生在北地吧。 见过京城繁华,也见过边关疾苦,经历过外地的进犯,这样出身的小姑娘和自有生在京里、长在京里的官家女,定然是不同的。 哪怕顾云锦进京有几年了,但幼年生活的痕迹还是留在骨子里,并没有散去。 相较于娇滴滴的贵女,皇太后更喜顾云锦这样的。 皇太后听得津津有味,女嬷嬷们亦随声附和,那一夜的经过在听众们的“起哄”之下,越发显得惊心动魄。 “不错、不错!”皇太后连连点头,让向嬷嬷去取几样年轻姑娘们能用的首饰来赏给顾云锦。 顾云锦恭谨谢了恩。 皇太后又看向顾云思,道:“你是要给傅太师的孙儿吧?” 顾云思垂眸应了。 “傅太师才华横溢,他那个孙儿,哀家也见过,是个俊生,前回写了篇文章,听说很有灵气。”皇太后拍了拍顾云思的手,笑道,“好好过子,哀家就喜好孩子们和和美美的。” 顾云思点头。 皇太后想了想,又问:“你们的那位三姑婆,她现在身体如何呀?” 三姑婆? 见顾云思和顾云锦面面相觑,皇太后又仔细回忆了一番:“好像是叫顾微,和顾老将军一母同胞的。” 较之早早离开北地的顾云锦,顾云思对家里的亲戚更悉些,她把人对上了,道:“三姑婆前年跌了一跤,摔到了头,没了。” 这下轮到皇太后诧异了,她半晌都没有说话,良久才叹了一口气:“哎!年纪大了就是这样!一个不小心就出事儿了!她年轻时明明身体很好的。 哀家还在闺中做姑娘时,曾经去过北地,当时就认得了你们那三姑婆。 整个北地都夸她,说她本事厉害,巾帼不让须眉,哀家当时年轻气盛,一定要跟她比个高低,也算是不打不相识。 后来,哀家回京了,她一直在北地,几十年不曾见过了,哪里想到,她已经不在了。” 第221章 那阿渊呢? 提起顾微的时候,皇太后既叹息又怀念,她似是沉浸在了回忆里,许久才看向两个小姑娘,问道:“她提起过哀家吗?” 顾云锦也在回想,她离开北地时也就十岁,两世在一块,也已经过去十五六年了,陈年旧事在她的记忆里早就模糊得一塌糊涂,只在长房进京后,随着单氏和顾云思的描述,才稍稍想起一部分来。 可她的印象里似乎并没有顾微,应该说,与她的祖父顾缜同辈的长辈,顾云锦几乎都没有印象了。 那一辈的,多是早早战死,成了祠堂里的牌位,受着后人的香火。 活下来的,因着早年战场上受伤过,身体都不太好,很难长寿。 因而,如顾缜那般将近耳顺之年还在战场上拼杀的,在顾家里都算身体极其硬朗的了。 但祖父依旧没有坚持到耳顺之年,他终是战死沙场,马革裹尸。 顾云锦能回忆起来的,只有一位叔祖父,好像是行四的,名字已然忘记,能留在记忆里,也是因为那位四叔祖父失去了两条腿,靠轮椅出行。 若不是如此特别,她可能也忘了。 至于皇太后想问的顾微,顾云锦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起来了。 顾云思看在眼中,提醒道:“就是住在将军府西侧的那位姑婆,你以前和云妙去过她那儿,她总给你糖吃。” 顾云锦垂着眸子,被顾云思这么一说,她虽然还是想不起那所谓的府西侧,也不记得曾经去过,但好像真的有一只老迈的手在她眼前摊开,掌心里是几颗糖果,而她似乎也听到了孩童呼雀跃的声音。 顾云思与皇太后道:“三姑婆很少跟臣女们说旧事,臣女也就没有听过她提起您来,应当是您贵为中、后又为皇太后,她不好多言了……” “她从前可没那么讲究!”皇太后哼了一声,又问,“她总给你们糖果吃?” 顾云思刚刚帮着顾云锦打掩护,自然晓得妹妹递过去的那一荷包里装的都是糖,这会儿听皇太后如此一问,一下子通透了。 笑了笑,顾云思道:“这么一说,三姑婆是说过这么一段的。 她说她年轻时有一好友,很喜吃糖的,所以她平都会在身上带一些糖,等友人想尝尝时,随时都能取出来一颗。 这个习惯一直留着,所以晚辈们去给她问安时,她也常分糖果的。 那位友人,是皇太后您吗?” 皇太后眯着眼睛笑了:“难为她这么多年了,还带着糖呢!” 顾微的这个小习惯让皇太后又是喜悦又是慨,她缓缓说起了她和顾微相的往事来。 “哀家年轻时脾气急,听说她厉害就一定要较个高下,她却不肯跟哀家比,说是她生在北地,长在军中,自幼骑马箭,不跟哀家这种从京里来的姑娘争长短,真要比,那就她箭,哀家投壶,”皇太后说着说着就啼笑皆非般摇了摇头,“哀家听不进去,偏要跟她比,硬抢了她的长弓,才发现哀家连拉个弓都拉不开……” 皇太后絮絮说了很多,谁也没有打断她,都是认真听着的,而皇太后的眼睛却是那般明亮,仿佛说着往事,她就又回到了那个策马扬鞭的十四五岁,还是一生中最不羁、最恰意的年华。 “老了、老了……”皇太后说完,长长叹着,“这把年纪了,想起从前就是这样。顾微当年能百步穿杨、能跟军中男儿一较高低,老了却是脚下一滑跌到脑袋就没了,哀家那时候一天想吃多少糖都无人管,现在,一天一颗,这些人都唠唠叨叨的!” 皇太后埋怨一般瞪了向嬷嬷一眼。 向嬷嬷只是笑,不说话。 皇太后说了很多,饮了口茶润了润嗓子,重新看向顾云锦。 故人的同族晚辈,这让皇太后对顾云锦亲切许多,她笑道:“人老了,整里琢磨的事情也跟年轻时不一样了,哀家现在心的,就是这个孙女要挑驸马了,那个孙子要娶媳妇了。脑子都是各家公子姑娘,年纪对不对得上,子如何如何的……哎呦,记着记着就混在一块了。” 顾云锦的呼顿了一拍。 皇太后让她们进来,肯定不会是为了听听北三胡同救火的事儿的,三姑婆的往事,也不是重点,那眼下这一茬,恐怕就是皇太后真正的意思了。 这些子,天气寒冷,顾云锦没有跟随兄长们出城骑马,但京里的那些传言,她多多少少都是听说了些的。 虽然她一直当作无稽之谈。 毕竟,那天万寿园里,她没有见到永王妃。 再者,她与小王爷只打过几次照面,她想都没有想过,自己会跟小王爷扯上干系。 前世糟糕的婚事且不去说,今生重来,若是可以选择,顾云锦自是想在家里多留几年的,但她知道单氏和徐氏想替她说个好人家,长辈们尽心尽力的,那她也不胡拿主意了。 顾云锦想着,单氏她们应当会给她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官家子,反正她对婚姻没有多少奢望,就是搭伙过子,只要对方人品端正,家里人讲理,能平顺地相处,如此一来,也不至于像上辈子一样,最后让娘家人替她担心。 她所求简单,单氏亦不是个一门心思要高攀的,因而皇亲国戚之类的,本不在她们的考量之中。 外头的言,说到底也就是言而已。 可眼下看来,那些言似是传到了皇太后的耳朵里了。 顾云锦斟酌了一番,在皇太后点破之前,先一步开口了:“那万寿园,臣女是与郡主、县主一道去赏菊的,并没有遇见永王妃,也不清楚王妃那是不是在万寿园。也许就是一个巧合,正好凑在一块了,才叫外头浮想联翩。” “你倒是个急子,哀家没有点破,你自个儿先说破了。”皇太后哈哈大笑,她见多了弯弯绕绕的,还有一些晚辈,以为自个儿有些聪明,在她跟前使心眼,可她这些年什么样的心思没琢磨过?看着那些小动作就糟心。 反倒是顾云锦这般直白的,有趣得紧。 皇太后含笑问她:“晓得你跟恪儿不,那阿渊呢?” bOWUchINA.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