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彻看着我,眸光忽明忽暗,他突然嗤笑出声:“是,我什么都不懂。” “反正先生有事自然是先找故人叙旧,何曾会想到我。”他冷着脸从我身边擦肩走过。 微风带起他的墨发,称着红衣,扰了我的视线,余光中我只能瞥见他隐忍抿着的角。 他在我身后几步处脚步一顿,我没有回头,只听见他轻微的呼起伏。 我知道他在等什么,等我说出一个挽留的字。 但我没有。 沉默一瞬,他提脚走出了花苑。 我呼出一口气,缓缓走近那颗梅树。 娇的花瓣沾了些朝,在晨光的照映下更加惹人怜。 我不伸出手抚上枝头的花,带着些凉意的水顺着指尖落入袖中,思绪一下又回到了从前。 彼时我挨完八十鞭,躺在上动弹不得,疼得脸发白。 齐彻像一阵风一般闯进来,口还未开,看见我的样子,突然就红了眼。 他走到我边,垂着头,垂下的眼睫一颤一颤。 “先生,疼不疼?” 我倪了他一眼,微弱的语气不自觉含了些笑意:“你先生的身体是铁打的?无妨,养几便……” 还不等我说完,他突然拉起我的手,上面遍布着错的鞭痕。 “啪嗒——” 一滴热落在我手背上。 他低着头,不出声,肩膀有些颤抖,眼泪却止不住似的往下掉。 我开他的手,伸到他眼下,抹了抹泪。 “哭什么?没用的东西。”我笑了笑:“等哪天为师死了,你再哭也不迟。” 他又攥住我的手,急道:“先生不要说……” “我帮先生吹吹,吹一吹,就不疼了……” 他俯首靠近我的手背,从嘴里呼出轻柔的气,熨帖在我的手背上,有些、有些凉。 就如同这深秋的花。 “大人,属下方才听说太子殿下一回去便气得将东西砸了一地,关着门勒令谁都不许进去……”寒蝉从苑外走来,在我身后道,言语间有些忧心。 “让他去罢。”我最后再抚了抚花瓣,看了一眼这园芳菲,转身走出了园子,一面走一面悠悠叹道:“梅花发枝头,一似去年时。失却东园主,秋风可得知?” 就连最是无情的帝王看见这园都不免触景生情想起故人,看来,睹物思人这几个字,任谁都逃不掉。 * 回府处理完事务后,头渐落,我漫无目的地在中散心,不知不觉,竟走到了陛下殿前。 虽派人密切照看着他的身体,亲自来倒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老实说我不大想见他。 年少时不知道在他手下了几层皮。 我无父无母,孤儿一个,又被卖到血雨腥风的中,想活,我就得往上爬。 这么想着,我推开了门。 殿内点着一支昏黄的烛火,一个佝偻的身影卧在榻上。 曾经杀伐决断的年轻帝王,如今成了这副病痨鬼的样子。 “陛下。”我抬手作揖。 “沉卿……” 纱帘后的人没有动作,只听得沙哑的声音回在幽室内。 我在帘后坐下,透过模糊的纱,看见他披散着的长发和凹陷的面孔。 “你许久不曾来了。” 我平静道:“最近中事务繁忙,陆家异动颇多,臣实在分身乏术,望陛下见谅。” 帘内的人笑了一声,立马又剧烈咳嗽起来,好像要把心肝脾肺肾都咳出来。 平复气息后,他又笑了笑:“沉卿,你还是如此虚伪。” “朕知你心中怨朕。这一生到头来,没有几人不怨朕的。”他笑意不减,语气稀松平常:“或许有一个人罢,她偏偏不怨朕,她应该怨朕的。” 他意气风发时,六粉黛无数,每每打了胜仗都在这太乾殿莺歌燕舞。崔皇后贵女出身,为人端方淳厚,见不得那些不正经的场面,常常将自己关在中。 关久了,便关出心病来了。 等他回头,想弥补往遗憾时,已是无力回天。 我听见他话语里的怅然,眼前再次闪过那个温柔带笑的面孔。 说起来,崔皇后是当年在深中,第一个对我抱有善意的人。 许是今到了抚兰苑,玉兰花的香气将人的心肠也熏软了些,我闭了闭眼,道:“过几,臣会带太子殿下来看望陛下。” “那个臭小子,”他嗤笑一声:“这些年都把他溺成什么样了……” “反观陆家那小子,可不像他爹一样。那是一头常年盘踞在大漠的,实难养也。” “好在,朕给他留了最后一道保命符。”他低沉暗哑的语调终于有些上扬,隐隐透出一丝傲气。 我神一动,抬起头看他。 “沉卿,你跟朕太像了。”他叹了口气,对上我的目光:“朕看着你,就像看着当年的自己。” “陛下不用这般可怜臣。” 他一听,又大笑起来,引来了在殿外侯着的老宦官的注目。 “沉卿还是一如既往的聪慧,朕真是没有看错你。”他缓缓抬起手,艰难地抹去眼角笑出的泪:“你也算是陪了朕这么多年,朕送你最后一句话。” “趁早回头,不要步朕的后尘。” “陛下说笑了,”我深深弯,作了一揖:“像我们这样的人,何来回头一说。” 说完便转身离开。 没走两三步,殿内便传来断断续续的低哑哼曲声。 “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 “不如怜取眼前人。” 出来时已是入夜,冷月高悬,寒气渗入衣襟。 “大人,回府吗?”寒蝉替我披上披风。 “去郡主府。”BOWucHina.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