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语未落,那身披斗篷的修罗之身便已到了近前。 明晃晃的月光似乎并未隐藏他的面容,斗篷下的脸孔亦看得极为清晰。 他认识这个人。 那个亲手用结界困了他二十年的老怪之一隈涂。 “好久不见,濯黎。”那人嘶哑地笑了又笑,转眼便要抬起干枯的手抚上他的脸,“你瞧瞧,你父王真是…暴殄天物,你这副长相,送与我做个娈童多好,虽说年岁大了些,我也不嫌……” “你这副身子在身下…定会可口得很……” 见小国师一脸愤恨地侧身躲避触摸,隈涂倒也不在意,旋即便又是想到了什么,朝他一脸嗜血贪恋地笑得更: “你可知道…无崖天,现下除了你…所有人都死光了……” “那些小侍卫小女临死前害怕的眼神…嗯…可真有意思,你说,你会不会也如他们一般…害怕得像只炸了的猫儿…呵……” “滚!”少年被此番刺直接气红了眼,抬手运起灵气便要朝他膛猛拍而下,然而下一刻,却被干瘦枯黑的大手轻易地捏在半空。 “想杀我…?”老怪眯了眯眼是嘲讽,“你还不够火候……” 旋即便是一个反手,狠狠将他击在了身旁的树干上,黑灵力组成的锁链绕,少年也因过大的冲击嘴角缓缓淌出一道血。 “那么…你的那位朋友,又在何处……?”枯瘦的大掌重重捏上他的下巴,“不会是像只沟里的老鼠跑了罢…嗯?” “你……”小国师听罢却是心中一紧。 “我为何知晓?”隈涂将脸凑得更近,仿佛下一刻,便要将那张的丑脸贴上他白净的脸颊,“若非那个小丫头散了雾…你觉得你还能活到今?” “你今算是运气好碰到了我,趁我大哥二哥不在,我给你两个选择——”隈涂眼珠子一转,转向他耳边一字一句低声接道:“你说出那个丫头的下落,然后伺候我开心开心……” “我便想着法子帮你掩过身份,自有人来帮你替死。” 哪知下一秒,便被气愤到磨得银牙作响的少年狠狠吐了一脸口水—— “爷我就是死,也不跟你这种臭虫住一窝!” “那还真是可惜……”隈涂也不恼,反而极为变态地当着众人的面便将美少年的口水在脸上抹匀,旋即嘴角咧出一道残忍的幅度: “你放心…你死后,也会是个漂亮的尸奴……” 掌心的黑气蔓延,老怪将手一扬,意隔着膛直接震碎他的心脏。 谁知下一刻—— 本被他好好贴身安放在口的黄小花突而散着光漂浮而出,化为一阵极为漂亮的星光点点,面便不落下风地与黑芒直接撞在一处,少年只觉眼一花,待到他定神查看之时,那几乎号称无敌的老怪,居然已是吐着血被光芒击飞出百米之远。 路途所经之处,无不被隈涂的身体力道直接撞倒抹平,留下一道宽长的轨迹。 小国师甚至连紧张赴死的口水都还未来得及下咽,眼前便已是这副景象。 远处数众的黑衣人见此均亦怔愣了一排,一时竟也无人再敢上前查看一步。 场面瞬间极为安静地凝滞下来—— 直到…… 月光汇集之处,突而出现的星蓝衣裙少女在众目睽睽之下,一脚便将远处死活不明的老怪的脑颅直接跺碎,白花花的脑浆合着内里淌的鲜血糊了一地,场面血腥残忍至极,却又在月光的加持下看得极为真切恶心,甚至连旁侧不少的专业杀手,都扶着树干开始干呕。 “抱歉,抱歉。”少女在柔亮的月光下笑嘻嘻地转过身,望向不知何时已了制,胃里翻涌不停、身冷汗地瘫坐在树旁的少年,“我来迟了,令你受委屈了。” 却在瞧见小国师边的血渍之时,娇颜一转眼便变得面无表情,甚至连眼角余光都不屑去看,只是悠悠地挥了挥衣袖,远处不断朝这犹豫探望、甚至少数已是转头逃窜的黑衣人便已齐齐人头落地,脖颈的伤口利落平滑到连血都没有来得及出一滴,数十人便已失了生机。 不知为何,小国师望此血腥场景本觉自己应当是怕到不行的,此刻除却了稍有身体不适之外,内心却难得地陷入平静。 ……弱强食…猎手又何在乎残不残忍…… 喜悦被无尽的落寞盖过…初至成年的小国师,这才对所谓的生存法则有了新的理解… “我……” 见小国师见到她,只是垂着头久久不说话,少女意外地开始手足无措起来。 她这等利落专击要害的手法已不知被六哥罚了多少次……其余几位哥哥虽表面上不说,亦都默认对她的惩罚纠正,只说是太血腥不美观,亦对死者不甚尊重…为此她还被罚抄了好多本经文、挨了不少手板…哪知方才情急之下,哪想得到美观不美观,先把这臭蟑螂杀了再说…… 这这这…这不会把那个小孩吓到了罢…… 少女头一回到一阵懊恼。 心下嘀咕着早知道听自家拓哥哥私下偷偷跟她说的,杀坏人从后直接割喉利落些,还不至于令血到身上,且不说不脏了衣裙,反正六哥抓不到证据,也罚不了她什么。 ……失策失策…… 少女看着小国师脸郁的模样,用着清洁术将自己清了又清,踌躇了半晌也不敢靠近,心下总担忧他会气她恼她如此血腥,只好随意跳上一处离他不远的树杈坐着,一脸忧虑地托着腮,反倒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 “走罢。”不知过了多久,少年扶着树干缓缓起身,走至不远处一言不发地跪在地上,低低掩上齐叔死不瞑目的双眼,无视身的鲜血,将这个为他付出了半辈子的男人踉跄着抱在怀中,径直向前走去。 少女心下心虚,只敢不近不远地默默跟在身后,两人的身影一前一后,略显萧索寂寞。 他在某处废弃已久的秋千下,用手吃力地挖着土,终是掩埋了这个高大的男人。 他没有立碑…… 齐叔到底…深深埋在了这个少年逐步开始凝实的心里…… “这是齐叔小时候为我做的秋千……” “后来我嫌这是小孩子玩的玩意,就悄悄夜里把绳给绞了…后来齐叔教我打了猎……” 小国师絮絮叨叨对着那个坟堆…不知是在跟她说话,还是在跟自己说话…… 他没有故作坚强地哭出声,只是红着眼睛掉了几滴泪。 那泪滴掉在了土里,到底,只留下了几滴痕,便逐渐消逝无踪。 这也是少女自有记忆的一万年来,头一回受到了名为难过的情绪。 …很酸…很疼…… 若是她有一天死了,也会有人为她这样掉泪吗。 ………… 后来她用着少年的头发做了一具傀儡,放了一把难以熄灭天火,几乎烧尽了大半个无崖天。 他们是在溪泉的山口分的别,那时,已是淡淡的拂晓。 小国师从戴上包裹内早已准备好的斗篷的一瞬,就再也不是元丘国那个万人敬仰却身陷囹圄的国师。 他从此仅是濯黎…… 仅仅,只是他自己。 他已不记得那天,那个少女对他说了什么,那的早霞又是什么颜…… 往事已经太模糊了。 却仍旧忘不了少女临走一字一句最后对他的承诺: 我等着你。 从此她却再未出现在他的生命里,仿佛这句承诺只是怜悯他的一句白话。 ………... 濯黎从人族飞升化神一共用了一万两千年。 之前从未有人如此迅速,亦从未有人拥有他如今的地位。 他却只懊恼悔恨这一切的差错。 ……….. 他从踏入上界的第一刻,就已动用身边的一切人脉,在找那个丫头。 从小仙...到上仙,从上仙…再至上神,他做过杂役,亦当过富商…却再未碰见过她…… 他问了很多人,也寻了很久很久…星蓝衣裙的小姑娘,还有一朵黄的月见花,他仔细回想过,总觉得那个丫头应是上界少有驭光者,看她当初那等攻击力度,少说也因是个上仙,而且她也曾亲口承认过自己是仙。 可他终究没有找到别着一朵月见花的驭光姑娘。 毕竟上界的上神总共便无几个人,几乎走访而遍他也都认识,他也曾怀疑过这丫头怕不是某个上古真神,后来花费了不少势力仔细寻过、调查一番之后,上界真神之中的驭光者也并没有这号人。 她一如星光乍现下的夜昙。 在他漫长的生命中似乎只开了一夜。 就如濯黎从未想过自己会找错方向一般。 因为真神神荼,父神膝下极获宠的养女,却是原灵境中唯一特殊的存在。 风、水、光、雷、火、金、木、土…… 她是夜空中独特而又繁亮的星星。 自八万年中的某一,神荼为了自己的情选择带上一番乖巧的面具之后,她便长长久久地再未出过十重天一步。 上界众人只知神荼…可究竟这位天之娇女面容如何…却着实少有人说得清…… 濯黎也自然侥幸了一番,并无试图将爪牙伸进父神九子的内部。 直至他为了扩大人脉,打算入仕为官,却被人多下坎坷,再经之后大战的混,待到某年某月,他真正安定下来之时,他才重拾寻找小姑娘的任务,漫无目的地继续搜遍整个上界。 ………… 他得知神荼的消息,是在大战真正结束后的一万年。 天帝零随意利拉拢东王公重霄,遂派他前去东海方诸拜访。 重霄当宿醉未醒,他在书房等候许久,闲来无事便随意借了些纸笔,突发奇想画上了当年那朵别在发间的月见花。 东王公醒来却说,那朵花名唤星落,只是长得相似月见。 还说这花本无姓名,常人亦无法碰触采摘,否则此花便会化为一阵星尘。 直到后来,终于有一个小丫头成功采起了那朵星界的高岭之花,也为它们取了名。 星落…星落…… 每一颗星星死亡之前,都会是它人生中最亮眼的一刻。 绚烂过后落下的星尘留恋世间,化为一朵朵漂亮的小花植于星界,期望有一天能够再度成为夜空中的一点光亮。 “她说,每朵花都会说话,只是我们听不见,只有她能听得见。”重霄极为怀念地摸了摸纸上极为真的淡黄小花,像是重新见到那个古灵怪的丫头一般,咧嘴笑了笑,“我当时总怀疑她是在框我的,你说说,一朵花哪会说话呢。” 谁知下一刻,他便被一旁早已红了眼的男人颤着手揪住领口,狠狠在了墙上。 “她…她在哪…我…我……”濯黎动得言语难明。 “她死了。”重霄难得地收了笑,一脸认真地对着面前眼眶泛红的男人又重复了一遍,“她死了。” “大战之时,她为救重伤的玄桓,主动引开魔兵,最终死在了大荒域。” 濯黎揪着他的领子,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你之前认识……” “别说了…别说了……”重霄只觉口钳制一松,转眼便见濯黎已似疯了一般,将他案上的笔墨纸砚,通通扫在了地上。 漂亮的淡黄星落,亦不经意间染上了点点黑的墨痕。 大战…上界的神…上界的仙…死的太多了,他似乎曾经是有听到过这件事的…只觉父神九子都死伤惨重,多搭一个小丫头倒也没差…… 为什么…为什么是她…… ………… 重霄的话,就像一桶冷水,将他呵护燃烧了数万年的星火直接浇灭。 他还记得他之后不信地夜闯过清微府。 那时的玄拓已经是个疯子,所以他很轻易地便在某个书房的角落,翻到了真神神荼的画像。 悉的笑颜与装束,发间的月见似乎还沾着星。 濯黎的心,似乎已经死了。 她是个骗子。 ……她终究,还是没有等他。 骗子…骗子…骗子…… 他这一生,只掉过两次泪,一次是为了齐叔,一次是为了她。 他不知道一个男人嚎嚎大哭的模样是怎样狈与懦弱。 那晚他却哭了,难看的像个彻底失败者。 ............. 他成了彻底的工作狂。 他将他从清微府偷来的画像在了小圜界的最底层。 也许永远也不会再翻开。 他可能永远也不了另一个人了。 但是他又实在不愿直接伤了那些着他向他表达意的女子。 所以他找了各种借口,也许她们有一天会自己想明白,自己并不是个值得的人。 就像英招,她后来终还是嫁了人,虽然婚后万般的不如意,到底暮汜还是令她省心的。 他还想起,他从清微府回来的没几。 便收到了红阁传来的递贴。 本以为又是某个亲信或是属下成亲之邀,不想翻开一看,却说他三生石异动,丝丝缕缕的红线的是他的星位。 三生石上能刻写而出的仙侣不多,但几乎都是绝佳的命定良缘。 他闲下只是好奇去了去,哪知血滴而入,与他名字共同浮现的,却只有工整对仗的两字。 雩岑。 真是可笑,命定良缘? 我看是上天老眼昏花。 濯黎几乎是轻嗤一笑,便转头走了。 末了还曾暗暗吐槽过这个名字取得太大—— 雩者祈雨也,岑者高山也…人界用作祈雨的高山无不是泰岳等名山大川,这等命格的名字安在一个娇娇糯糯的女子身上,不死也得经常倒霉。 男子? 男子就更不行了,不好意思,他不是个断袖。 ………… 他就这样又寂寞了五万年,朝中形式基本稳定,已是了三清一头。 零随是个可造的帝王之才,不枉他辅佐他忙活这么些年。 某一天闲来无事想起这件可笑的命定良缘之时,他也颇觉自己有些吃了撑的,反正豢养的那些人天天没事干的模样,不如让他们去找找这个什么雩岑,他倒要看看这人究竟是个什么玩意。 于是这样一找,数万年几乎翻遍了上界,连在册的小仙怪都搜过一翻,就是没有叫这个名字的人。 ……难道不成是人界的? 濯黎翘着二郎腿,亦派人去人界私下调查一番。 结果部下说这个名字太反动,本不太可能是人族的名字。 这才对,哪个君王会让自己的民众起雩字,祈雨的活都让人揽了,还当什么皇帝,直接出去捡破烂得了。 总之这事就拖了几乎十万年。 ………… 于是在十万年后的某一,某份清微府发来的喜函放在了他的案面上。 零随端着架子不肯去,看来又是他要跑腿了。 结果一翻看,颇觉这个名字有些耳—— 嗯…雩岑? 好悉…他是在什么地方见过来着…??? 不记得了。 不过这个玄拓居然不疯了还真是可惜,莫名其妙还抱了个小树来养。 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的私生子呢。 嘁。 濯黎去了,本想客套客套,放下贺礼就走人。 哪知透过人群,居然发现那小树居然是个黑发玄眸的模样,倒像个人族。 真真是有意思。 他掌管上界山岳河几万年,部下许多小仙都是些植物怪,但多多少少都保留了一些自己原身的特征,他倒是头一回看见无关的这么彻底的。 嘶,也看不出来是个柳树的模样哇。 肚子这么圆,也不知是男是女,这么,长大肯定也不漂亮。 强扯起假笑跟那些真神客套了一翻,赶忙找借口溜了。 结果走在半路这才想起…… 嗯…雩岑…?是不是十万年前三生石上的那位??? 濯黎一脸焦躁茫之下找人问了一翻,却知是扶桑大帝起的名之后还颠颠特意去推敲拜访了一番。 人家一脸坦然,只说是随意起的,倒也衬得上玄拓养子的高贵身份。 …药可以吃,名字不能取懂不懂啊!!! 濯黎很烦。 于是他在这种烦躁之下还忍不住费尽心思人混进清微府,时时看着这个雩岑究竟是什么玩意儿。 到后来就莫名有些无聊地发疯,干脆叫人去写了记录,故此一天一份传回的情报多半都是,小娃娃今天哭了几次笑了几次,类似的水账。 男人一开始觉得这个有点麻烦,还觉得是不是自己有病,所以之后便很很焦躁地叫属下别写了,结果停了几天,莫名觉得空落落之后,又再次变了脸,发号施令叫安在清微府的间谍们接着写。 他几乎是看着这个小娃娃长大的。 虽然二纪下来,真的是几乎一点没长。 玄拓这人也冷心冷情的,明明是自己捡回来的小孩,几天才去看一次,也太没耐心了。 长大也一定不跟他亲近。 哼。 ………… 于是在某一。 清微府的小娃娃一夜之间变成了一个小姑娘。 上界震惊,亦是被那些寄予厚望之人重重嘲讽,直说这个丫头六纪已是如此,必是个废柴。 濯黎也在当天,收到了一份简单的画像。 画像上,一个小姑娘穿着极为简单的衣裙,乌黑的青丝柔顺披散,明明是一脸懵懂模样,却笑得极为香甜,仿佛是这个世界,重新还给他的礼物。 男人颤抖的手几乎要将画像碎。 ………… 他埋在心内的星落。 终究历了十万年。 重新成为了夜空中一颗最为耀目的星星。 星落会说话吗? 也许真的会—— 我将对你的意,全都藏进了星海山河里。 无论多少的差错, 我们终会,再度相遇。 不过这一次,我愿意只做你,一个人的星星。 ———————— 熬着夜写完了这章,我把剩下的内容都到了一章 这章足有快6000字,几乎是三章的量 小国师种了十万年的花,终于被他抱在了怀里boWuCHINA.com |